那夜的一切他都记得很清楚,浑身无力,仿佛被鬼压床了一样,他好不容易翻落到地上,想爬去屏风后面一窥端倪,却看到了桌下的那双眼睛。
仇羡打了个寒颤。
不能细想。
冯嬷嬷退出了书房,冷风吹在脸上,她面无表情。
她已经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了,那天夜里,真的是她忘记锁门了吗?
姑娘很小的时候就有夜游症。
毕竟是姑娘家,得这样的病,传出去了不好听。
老爷与太太悄悄请大夫给姑娘看过,也请大师念过经,都没有效果,只能作罢,让她们这些伺候的人谨慎一些。
冯嬷嬷一直很谨慎,锁门是最基本的一点,她从不曾疏忽过。
偏偏就那天……
不对。
门没有锁,但她和小丫鬟都和姑娘睡一间舱室的。
姑娘半夜走出去了,为什么她们两个谁都不知道?
小丫鬟年轻贪睡也就罢了,她这个年纪,平时起夜都要两三回,那天为什么……
她不该睡得那么沉的。
冯嬷嬷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她不可能睡得那么沉!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状况?
可惜那小丫鬟是半道上买的,姑娘没了之后就又卖了,冯嬷嬷没法把人叫来再细致问一问。
而且,爷的态度很奇怪,他在害怕,亦在回避一些问题。
可冯嬷嬷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爷害了姑娘,这图的又是什么?
两兄妹无冤无仇,连置气都没有过,姑娘是个好性子,爷对姑娘也十分照顾,这就是一对关系融洽的兄妹!
猛然间,冯嬷嬷想起了梦中仇苒说的话。
“嫂嫂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如果奶奶的死因也存疑……
冯嬷嬷越想心越冷,不行,她说什么也要回忆起来,那夜她到底锁门没有。
这一夜,仇羡和冯嬷嬷都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仇羡是不敢睡。
冯嬷嬷是睡不着。
燕子胡同里,温子甫给桂老夫人问了安,准备去顺天府。
上轿前,他看到了在自家门外徘徊的冯嬷嬷。
“你是仇家的嬷嬷,”温子甫认出来了,“大清早的,怎么来了?”
冯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道:“温老爷,我是来寻府上三姑娘和她身边的黄嬷嬷的。”
温子甫心知,冯嬷嬷的出现必然与案子有关,他没有追着问,只让人引了冯嬷嬷往里头去。
西跨院里,温宴还未起身。
冯嬷嬷一把拉住黄嬷嬷的手,声音颤着:“老姐姐,你帮我一道回忆回忆,那天给我们姑娘换衣裳时,她胳膊这两个位子是不是有块淤青?”
黄嬷嬷道:“有的有的,衙门那仵作娘子也提过,应是她落水前在船舷边磕到的。”
冯嬷嬷摇了摇头,几乎要哭出来了:“不对,她是左侧磕了船舷,上臂留了个淡淡的青印子,右边、右胳膊那儿,手肘偏下一些,那个高度不可能是船舷。
她在撞到船舷前就已经磕碰到了,这不正常,老姐姐,夜游症极少会撞到东西,真撞着了,人也就醒了。
没有道理先撞一下,再去船边撞一下……
我琢磨着,手肘那位置,她十之八九撞到的是船舱里的桌子。
都磕出淤青来了,她没有醒,我和那小丫鬟也没有醒。
我又不是聋了,那么大的动静,我怎么可能不醒!
是我没可能醒吧……
老姐姐,我们姑娘真的是因为夜游症意外落水而亡的吗?
我们爷,他真的是疯了吧……”
第140章 证据
温宴醒了。
岁娘伺候她起身,道:“冯嬷嬷来了,看着很是激动,黄妈妈一直在安慰她,帮着她回忆事发那夜的事情。”
温宴微微一怔。
她猜到冯嬷嬷回来。
她装作仇苒给冯嬷嬷托梦,冯嬷嬷那般护着仇苒,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温宴没有想到,冯嬷嬷来的这么快。
仿佛是一夜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一般。
温宴梳洗了一番,让黄嬷嬷引着冯嬷嬷进屋坐下。
冯嬷嬷显然是哭过了,双眼通红。
温宴佯装不知冯嬷嬷来意,细细问了来龙去脉。
“嬷嬷觉得,仇公子害了姐姐?”温宴睁大着眼睛,“我看着兄妹关系极好。”
“真的很好,”冯嬷嬷叹了一声,“因而我从没有想过这一茬,直到昨儿,就是温姑娘来我们家中时候,我们姑娘给我托梦,我才……
那之后,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儿。
我们爷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温宴垂着眼,道:“嬷嬷若是坚持,我陪你一块去顺天府。”
“姑娘的意思是……”冯嬷嬷吞了口唾沫,“报官?”
“不报官,总不能指着仇姐姐化作厉鬼,自己跟凶手寻仇吧?”温宴道。
冯嬷嬷愣住了,嘴唇嗫嗫,半晌,她摇了摇头。
她家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纪,性情最是温和,从不与人脸红。
让她化身厉鬼去寻仇?
不行,冯嬷嬷决计不许仇苒变成那样。
书上、戏里都说过,一旦成了厉鬼,那都是要道士来收、高僧来镇,最后全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姑娘无法入土为安,成了孤魂野鬼,已经够可怜了。
若是连轮回都轮不上,消失在这天地间……
不如她冯嬷嬷去当那恶鬼!
冯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温姑娘说的是,我往衙门里去,先听听青天大老爷们如何说。”
若衙门各个都说爷无辜、姑娘落水是意外,那她再回去好好想一想、理一理,若衙门都在质疑爷,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温宴与黄嬷嬷一块陪冯嬷嬷到了顺天府。
衙役守在大门口。
温宴顾及冯嬷嬷心情,道:“我是温子甫同知的侄女,家中有事,我来寻我叔父。”
衙役打量了温宴两眼,入内禀了。
温子甫急匆匆出来,看到一脸凝重的冯嬷嬷,当即会意。
温宴跟着温子甫往衙门里走。
这里,对她而言,也能算得上是熟门熟路。
亲人入狱时,温宴四处奔走,顺天府和三司衙门都踏遍了。
后来,她自己也成了囚犯。
待过几天顺天府大牢,后来进了都察院,又被带去刑部,见过这些衙门的威仪,也知道威仪之后、牢房深处是个什么模样。
再后来,她替亲人翻案,和仇敌周旋的时候,也没少在这些地方进出。
走得多了,心中起伏也就少了。
温子甫想和温宴说几句,转过头去,见温宴面上无悲无喜,脚步稳且平,反倒是周围一些官员和小吏见了她,一时间面色各异。
他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宴姐儿是真的不容易,小小年纪,进出顺天府,比沿街逛铺子都利索,这是以前遭了多少罪啊!
先前出事时,天南地北,他们在临安城,对宴姐儿的支持太少了。
逼得这么个姑娘家,一个人面对衙门。
彼时与现在可不一样,平西侯府、夏家、温家全是案子压在脑袋上,官员们即便不上刑、不恐吓,也不会柔声细语、春风拂面。
温子甫不敢再细想下去,也顾不上和温宴说话,紧绷着脸引路。
边上那些神色各异的官员小吏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不论对当时案情如何看待,也不论温子甫调任同知有什么这样那样的传言,他们先前都听说,温子谅的女儿回京了,但直到此刻,温宴出现在了他们跟前,才一下子有个实感。
她是真的回来了。
曾在公堂上据理力争的小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