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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魏无羡道:“江叔叔,如果你们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好的。”
    江枫眠把目光转到他身上,道:“阿婴,阿澄……你要多看顾。”
    他又回到了那艘船上。两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江澄绝望地大叫道:“爹!!!”
    这艘小船顺水而下,不知过了多久,紫电忽然松了下来,化为一枚银色的指环,戴在江澄手上。
    两个人喊了一路,嗓子早已嘶哑,松绑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往回驶去。没有船桨,便用手逆着水流划往回划。
    虞夫人说抽他的这一顿,能让他半个月都好不了,可魏无羡此时却觉得,除了被抽过的地方还是火辣辣、刺麻麻的疼,行动并无大碍。他们卯着一股濒死般的劲儿,拼命地划。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徒手把船划回了莲花坞。
    此时已是深夜。
    莲花坞大门紧闭,大门之外,灯火通明。粼粼的水面上流动着碎裂的月光,还有几十盏做成九瓣莲的大花灯,静静地漂浮在码头边。
    一切都和以往一样。可就是因为和以往都一样,才更让人心中不安到痛苦。
    两人远远地划到湖心便停住了,泊在水中,心脏怦怦狂跳,竟然都不敢靠近码头、不敢冲上岸去看个究竟、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江澄眼含热泪,双手双腿都在哆嗦。半晌,魏无羡道:“……先不要从门进去。”
    江澄胡乱点了点头。两人悄无声息地把船划到了湖的另一边。那边有一棵老柳树,根在岸边的泥土里,粗壮的树干斜着生长,横在湖面上,柳枝都垂入了水中。以往莲花坞的少年们常常顺着这棵柳树的树干,一直走到它的树顶,坐在那里钓鱼。
    两人把船停在这棵老柳的垂须之后,借着夜色和柳枝的掩护上了岸。
    魏无羡往常是翻惯了墙的,他拽住江澄,低声道:“这边。”
    江澄现在心里又惊又怕,几乎分不清东南西北,跟着他贴墙而行,潜伏了一段,悄悄爬上了一处墙头。这个地方上有一排兽头,窥看十分得宜。从前都是外面的人偷偷攀在墙头看里面的他们,如今却是他们偷偷地窥看里面。
    魏无羡探头朝里望去,一颗心立刻沉了下来。
    莲花坞的校场上,站满了一排又一排的人。
    这些人全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衣领衣襟和袖口的火焰纹红得血一般刺目。
    除了站着的,还有躺着的。倒地的人已经全都被挪到校场的西北角,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一个人背对他们这边,低着头,似乎正在察看这堆不知是死是活的江家人。
    江澄还在疯狂地用目光搜索虞紫鸢和江枫眠的身影,没有,没有。魏无羡的眼眶却瞬间湿热了。
    这些人里,他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形。
    他喉咙又干又痛,太阳穴犹如被铁锤砸中,周身发冷。正想仔细看看,趴在最上面的那个瘦瘦的少年是不是六师弟,忽然,站在西北角、背对着他们的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
    魏无羡立刻按着江澄低下了头。
    虽然他避得还算及时,却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五官清秀,眼珠漆黑,面容苍白。虽然身上穿着炎阳烈焰袍,却没什么强盛的气势。看太阳纹的品级,应该是温家的哪位小公子。
    ☆、第59章 三毒第十二4
    魏无羡的心吊了起来:“被看到了?趁现在立刻逃?还是没有?”
    这时,围墙内传来细细的哭声。踏踏的脚步声中,一个男人柔声道:“不要哭了,脸都花了。”
    这个声音魏无羡和江澄都熟悉无比,正是温晁!
    紧接着,王灵娇嘤嘤地道:“是不是脸花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温晁道:“怎么会?娇娇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王灵娇动情地道:“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今天我真的……差一点就以为我真的要被那个贱人杀死,再也见不到你了……温公子……我……”
    温晁似乎抱住了她,安慰道:“不要说了娇娇,已经没事了。还好,温逐流保护了你。”
    王灵娇嗔道:“你还提他!那个温逐流,我讨厌他。今天要不是他来得迟了,我根本就不会吃这么多苦。我到现在脸还疼,好疼好疼……”
    明明是她斥退温逐流,不让他在自己眼前晃悠,眼下却又开始颠倒黑白。温晁最喜欢听她委屈撒娇,道:“不疼,来,给我摸摸……你讨厌他不打紧,但是不要把他惹急了。这个人修为很是了得,我父亲说过不少次,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还指望多用他一些年呢。”
    王灵娇不服气地道:“人才……人才又怎样。温宗主手下那么多名士、那么多人才,成千上万,难道少了他一个还不行?”
    她在暗示温晁,惩治温逐流给她出气,温晁嘿嘿笑了两声。他虽然颇为宠爱王灵娇,却还没宠爱到要为个女人就惩治自己贴身护卫的地步。毕竟温逐流为他挡下过无数次的暗杀,又不多言,口风紧,绝不会背叛他父亲,也就等于绝不会背叛他,这样忠诚又强大的保镖,不可多得。王灵娇见他不以为意,又道:“你看他,明明只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小卒而已,那么嚣张,刚才我要打那个虞贱人和那个江什么的耳光,他还不许。人都死了,尸体而已!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不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江澄一下子没抓住,从墙上滑了下去。魏无羡眼疾手快地提住了他的后领。
    两人都是热泪盈眶,泪珠顺着面颊滚滚坠落,打到手背、土地上。
    魏无羡想起今早江枫眠出门的时候,还和虞夫人吵了一架,彼此之间留给对方的最后一句话,都不是什么温柔的好话。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江枫眠有没有机会对虞夫人再多说一句。
    温晁不以为然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性,古怪。照他的说法,是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人都是他杀的,还讲这些做什么。”
    王灵娇附和道:“就是。虚伪!”
    温晁就爱听她附和自己,哈哈一笑。王灵娇又幸灾乐祸道:“这个虞贱人也算是活该了,当年仗着家里势力逼着男人跟她成亲,结果呢,成亲了有什么用,人家还不是不喜欢她。当了十几年的活弃妇,人人在背后嘲笑。她还不知收敛,飞扬跋扈。最后这样也是报应。”
    温晁道:“是吗?那女的还挺有几分姿色的,江枫眠为什么不喜欢他?”
    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长得不错的女人,男人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该被唾弃的只有姿色平平的女人,还有不肯给他睡的女人。王灵娇道:“想想也知道啦,虞贱人这么强势,明明是个女人却整天挥鞭子打人耳光,一点教养都没有,江枫眠娶了这么个老婆还要被她拖累,真是倒了八辈的霉。”
    温晁道:“不错!女人嘛,就应该像我的娇娇这样,听话,可爱,一心向着我。”
    王灵娇格格而笑。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庸言俗语,魏无羡又悲又怒,浑身发抖。他担心江澄会爆发,可江澄可能是悲痛过度,好像昏厥了一样,一动也不动。王灵娇幽幽地道:“我当然只能一心向着你了……我还能向着谁?”
    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道:“温公子!所有的屋子都搜查过了,清点出来的法宝有两千四百多件,正在归类。”
    那是莲花坞的东西,那是江家的东西!
    温晁哈哈大笑,道:“好,好!这种时候,正是应该大大庆贺一番,我看今晚就在这里设宴吧。物尽其用!”
    王灵娇娇声道:“恭喜公子入主莲花坞。”
    温晁道:“什么莲花坞,把这名字改了,把所有带着九瓣莲标志的门都拆了,换成太阳纹!娇娇,快来给我表演你最拿手的歌舞!”
    魏无羡和江澄再也听不下去了。两人翻下了墙,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离开莲花坞。跑了很远,那群乌合之众在校场内的欢声笑语还挥之不去,一个女人娇媚的歌声快活无比地飘荡在莲花坞的上空,仿佛一把带有剧毒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在切割他们的耳朵。
    跑出数里,江澄忽然停了下来。
    魏无羡也跟着停了下来,江澄转身往回折,魏无羡抓住他道:“江澄,你干什么!不要回去!”
    江澄甩手道:“不要回去?你说的是人话吗?你让我不要回去?我爹娘的尸体还在莲花坞里,我能就这么走了吗?我不回去我还能去哪里!”
    魏无羡抓得更紧了:“你现在回去,你能干什么?他们连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杀了,你回去就是一个死字!”
    江澄大叫道:“死就死!你怕死可以滚,别挡我的路!”
    魏无羡出手擒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遗体是一定要拿回的,但不是现在!”
    江澄闪身避过,还击道:“不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受够你了,快给我滚!”
    魏无羡喝道:“江叔叔和虞夫人说了,要我看顾你,要你好好的!”
    “给我闭嘴!”江澄猛地推了他一把,怒吼道:“为什么啊?!”
    魏无羡被他一把推到草丛里,江澄扑了过来,提起他衣领,不住摇晃:“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高兴了吧?!你满意了吧?!”
    他掐住魏无羡的脖子,两眼爆满血丝:“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
    大悲大怒之下,江澄已经失去了神智,根本无心控制力度。魏无羡反过两手,掰他手腕:“江澄……”
    江澄把他按在地上,咆哮道:“你为什么要救蓝忘机?!你为什么非要强出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叫你不要招惹是非!不要出手!你就这么喜欢做英雄?!做英雄的下场是什么你看到了吗?!啊?!你现在高兴了吗?!”
    “蓝忘机金子轩他们死就死了!你让他们死就是了!他们死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关我们家什么事?!凭什么?!凭什么?!”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都给我死!!!”
    魏无羡喝道:“江澄!!!”
    掐着他脖子的手,忽然松开了。
    江澄死死瞪着他,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垂死般的悲鸣、一声痛苦的呜咽。
    他哭着道:“……我要我的爹娘,我的爹娘啊……”
    他向魏无羡要他的父亲和母亲。可是,向谁要,都要不回来了。
    魏无羡也在哭,两个人跌坐在草丛里,看着对方痛哭流涕。
    江澄心里明明很清楚,就算当初在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不救蓝忘机,温家迟早也要找个理由逼上门来的。可是他总觉得,若是没有魏无羡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的这么快,也许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就是这一点令人痛苦的侥幸,让他满心都是无处发泄的悔恨和怒火,肝肠寸断。
    天光微亮时,江澄几乎都有些呆滞了。
    这一晚上,他竟然还睡了几觉。一是太困了,哭得脱力,不由自主昏睡过去。二是还抱着这是一场噩梦的期望,迫不及待地盼望睡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能发现自己还躺在莲花坞自己的房间里。父亲坐在厅堂里看书擦剑。母亲又在发脾气抱怨,责骂魏无羡。姐姐蹲在厨房里发呆,绞尽脑汁想今天做什么吃的。师弟们不好好做早课,尽上蹿下跳。
    而不是被冷风吹了一夜之后,在野草丛里头痛欲裂的醒来,发现自己还蜷缩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小山坡后。
    先动了动的魏无羡。
    他扶着自己的双腿,勉强站起来,哑声道:“走吧。”
    江澄一动不动。魏无羡伸手拉他,又道:“走吧。”
    江澄道:“……走去哪里?”
    他嗓子干哑,魏无羡道:“去眉山虞氏,去找师姐。”
    江澄挥开了他伸出的手。须臾,这才自己坐起,慢慢站起了起来。
    两人向着眉山的方向出发,徒步而行。
    一路上,两人都是强打精神,步履沉重,仿佛身负千斤巨担。
    江澄总是低头,抱住右手,食指上的紫电抵在心口附近,把这仅存的一样亲人遗物摸了一遍又一遍。再频频回望莲花坞的方向,凝望着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如今沦为一个魔窟的地方。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看不厌、永远还留有最后那么一点希望,可是,泪水也永远会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们逃得匆忙,身上没带干粮,从昨日到今日又体力消耗严重,走了半日后,都开始头昏眼花。
    此刻已离开了人迹荒凉的野外,进入了一座小城。魏无羡看了看江澄,见他一副疲倦至极、不想动弹的模样,道:“你坐着。我去弄点吃的。”
    江澄没应,也没点头。走来的路上,他一共只和魏无羡说了几个字。
    魏无羡再三叮嘱他坐着不要动,这便离开了。他经常在身上各个角落塞些零钱,这个时候便派上了用场,不至于囊中羞涩。走了一圈,买了一堆吃食,还买了干粮备长路上所用,花费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迅速回到他们分开的地点。
    然而,江澄却不见了。
    魏无羡提着一堆馒头、面饼、水果,心头一慌,强自镇定,在附近街上找了一通,仍是没见到江澄。
    他彻底慌了,拉住一旁的一名补鞋匠,道:“老伯,刚才这里坐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公子,你有没有看到他去哪儿了?”
    补鞋匠抿了抿一根粗粗的线头,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
    魏无羡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