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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怎么了?
    武承嗣算计来算计去,这些手段却未起什么作用。正在束手无策、倍感苦恼之际,出了件意料之外的事。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无意中帮助了他们。
    宫中有个年轻的户婢,名叫韦团儿,生得眉清目秀,人也聪明伶俐。她每日的工作,是领着皇嗣李旦给武曌问安。这人但凡有三两个长处,便不甘埋没了自己。韦团儿见李旦容貌清秀温雅、丰神俊朗,更兼彬彬有礼、温和内敛,一来二去有了非分之想。在宫里本来极少见到男人的,李旦身上时时带着忧伤悲怆的气息,令她有些着迷。再者,李旦极可能是王朝未来的继任者,算得一个理想的夫君。
    韦团儿利用着领他去大殿的机会,时常言语动作轻薄。李旦毕竟是个男子,她不信,自己都送上门来了,他就一点不动心。
    没成想,李旦还真未动心。他本是个正派人,看不惯搔首弄姿的女子。况且按目前的状况,即便他想,也不敢动作什么。如今酷吏正得势,他是惊弓之鸟,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寒颤,哪敢招惹武曌身边的户婢。
    韦团儿再三再四轻浮冒犯,李旦没法子,只得冷脸教训她:“这位娘子,既然做了宫里户婢,理应守好本分。请自重!”
    韦团儿是个花季女子,从前仗着容貌好些,在宫中没受过什么委屈。被这一训斥,脸上挂不住,登时恼怒起来。李旦是她暗恋了许久的男子,她不责怪,也没法责怪。于是不假思索,把气撒在了李旦的两个妃子身上。韦团儿觉得,一定是那两个悍妇妒妇心狠手辣,使李旦不得不拒绝自己的示好。
    她即日密报武曌:皇嗣妃子刘妃、窦妃行厌胜,诅咒皇帝。
    武曌听了,心绪不形于色,只说了句:朕知道了。
    不久前,听武承嗣说楚王李隆基不敬的事,她已有些不高兴。毕竟是亲孙子,没有显出愠怒,还笑着夸了两句。如今想来,也许是母亲平日里这样教的,才让他敢说这是李家朝堂。
    武曌冷笑,大笔一挥,钦定数日后的万象神宫[r1] 祭天大典,皇帝初献,魏王武承嗣亚献,梁王武三思终献。要知道,这初献是皇帝,亚献按惯例就是太子。即便在太后掌权的四年前,那次祭天大典,也是太后初献,皇帝李旦亚献,太子李成器终献。
    风声一出来,李旦知道不妙。失去随皇帝祭祀的资格,说明他离太子之位又远了些。自己做不做太子倒没什么关系,要紧的是,李唐也许就此亡国了啊。
    李旦回到东宫,郁郁不乐。正月初一祭天大典完毕,正月初二这天,皇嗣正妃刘氏、德妃窦氏入宫给武曌拜年,这是长久以来的规矩。李旦特意再三嘱咐二位妃子:如今形势日渐严峻,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多说一个字,千万别出岔子。
    二人答应着,果然一路留神,礼节到位得很,没有半点差池。到了嘉豫殿给武曌请安,做得也是大方得体。退出殿外的时候,武曌还对她们笑了一下。
    随后,这二人便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旦坐在东宫等了整整一日,不见妃子回来。他不甘心,点灯熬了一夜。清晨,日头快要出来的时候,还是没有丝毫动静。他坐在榻上,挺直身子,眼眶红了。
    曾因与大臣交往,他害死了两个一片赤诚的臣子[r2] ,于是再不敢私自接见公卿。隐忍收敛一年有余,日子却越过越艰难。现如今,他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保护了。
    他本应该承担风雨,撑起这个家的。他本该……
    李旦吩咐下人叫来东宫侍从宫女,以及他的孩子们。几个孩子年纪还小,等不来母亲,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懵懵懂懂。李旦对他们说:
    “刘妃窦妃回不来了。你们的阿娘回不来了。就当她们从来没有出现过,谁也不准再提一个字。”
    此后不久,李隆基以皇孙身份被降封为临淄王。兄弟几人再次入阁,不得设府理政。史书记载: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余年。
    韦团儿诬告的事,终究还是暴露出来。刘窦二妃失踪之后月余,这个心气太高,不甘人下的宫女,也走向了死亡的道路。武曌杀了她,却不会给那俩人平反昭雪。她怕的就是李旦掌握权力,意图复辟。如今天平偏向武家子弟,就一定要压制皇嗣,无论用什么方式。
    此后李旦再进宫给母亲问安,更加谨慎小心,一路头也不敢抬。他只想着快些结束,别再生事。武曌见他,也是无言。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嗣!”李旦退出大殿时,没走几步,听见有人叫他。奇怪的是,这声音并未让他害怕,反倒生发出一种力量。莫名使他心中燃起希望。
    他循声望去。
    婉儿看着他,目光温暖而坚定,没有分毫游移。就这样看着,相顾无言。她的眼会说话一般,那么一瞥,就明了太多太多。她在鼓励他,安慰他,叫他别怕。她在说,皇嗣,一定要坚持下去。你是希望,你是旗帜,你不能倒下。她在说,我们都会陪着你的,陪你到最后一刻。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点头。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总能记起婉儿的目光,记起自己不是孤军奋战,不是弹尽粮绝,不是孤立无援,不是穷途末路。那是支撑他坚持下去的最后力量。
    春夜微寒,风吹动树梢,月影婆娑。夜深了,婉儿卷起纸张卧下,春夜最是好眠。
    一阵叩门声打搅了梦,这几声敲得急切,仿佛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这时间,还有什么事,还有谁会来找她?婉儿点灯,披上外衣,匆忙几步过去开门。
    烛火的微光照亮了来人的面庞,忽明忽暗。
    “上官才人,公主……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
    “求求您救救她吧。她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怕要出大事的。求求您——”
    “棋语,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夜月色正好,皇帝兴在宫里举办家宴,邀请了一众武姓子侄,太平也随驸马去赴宴。席上欢歌笑语,推杯换盏,宴饮直到深夜。不久皇帝身子乏了,告辞先回寝殿。照理说,筵席也该散了,众人却不会疲倦似的,没有半点休息的意思。
    武懿宗开口要行酒令,推举魏王武承嗣为明府监令,叫人弄来酒筹。
    “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违了规矩都要受罚。”他将鎏金银筹拿来,先饮一杯令酒,抽一根签——君子不重则不威,劝官高处十分。
    “在座的都是亲王郡王,可要论官高,哪个比得上公主?”他眯起眼笑了,“公主殿下,这杯可逃不掉的。”
    太平自从回宫以后,自知羸弱,极少饮酒。可这劝到嘴边,没有法子,只得饮下一杯。饮毕,也抽一根签:乘肥马衣轻裘,衣服鲜好处十分。
    她向座下看去,此时建安王武攸宜说话了:“要说爱打扮的,这里除了公主,都是群粗糙汉子。这杯,看来还是公主的。”
    这下太平不能不看出来,这帮人就是联合起来寻她开心,叫她难堪。也许是因她回绝了武承嗣,心中不快,趁机出一口恶气。要么就是为她哥哥李旦。皇嗣如今没法和大臣见面,唯一能肆无忌惮与之交往的,只有公主。想来公主偷偷为他揽权谋势,算是顺理成章。虽说她已嫁给武攸暨,这群人还是把她看作李家势力。毕竟公主和皇嗣是血脉亲情,驸马换上几个倒不算什么。
    如今武家风头日盛,即便不敢告她谋反,在酒桌上欺负欺负,却没什么顾虑。这是武懿宗等辈最爱玩的把戏。
    “食不厌精,劝主人五分。宴席的主人是圣上,现在圣上已回,还得公主代为饮下。”
    从前哪里受过这般委屈,照公主平日的性子,早掀桌离开了。但这次不行。
    武家子弟针对的,并不是她一个。她在宴会上怎么做,背后藏着李旦对武家态度。真要撕破脸,她可以不怕,却会害哥哥李旦陷入危险。她忌惮那些心狠手辣的武姓子弟,矛盾一旦摆在台上,酷吏上场,对李家不利得很。
    她冲不破密密匝匝的牢笼,只有撞得头破血流。
    于是再次举杯饮下。
    [r1]应该就是明堂的另一个名字。
    [r2]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私自谒见皇嗣李旦,武则天知道后,杀死二人,并严令禁止李旦接见公卿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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