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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那你,从军队回来以后,做什么?”陈默似乎是句斟字酌地问道。
    陈默的一句话,把高斯林从对往事的回忆中轻轻唤醒。
    “哦,我就是做些自己能做的事,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没学过一项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赚钱的事,”他犹豫着苦笑了一下,“我做过一家安保公司的保镖,射击教练,甚至野外向导,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高斯林似乎还有些精神恍惚,他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陈默的问话上。
    lily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看着一路上“枫叶大道”的景色,她忽然问道:“高斯林,到了魁北克,我们把你放到哪里?”
    lily的问话,似乎一下把高斯林问住了,他迟疑地说道:“你们去哪里?随便找一个地方把我放下就可以。”
    “我们也没有定好去哪里,我们把你送过去,很方便的。”陈默道。
    “那,我想去魁北克公墓那边可以吗?”
    “没问题,”lily伸出手去按导航仪,突然高斯林又制止她道:“要不,还是先去另一个地方吧,具体地址是在。。。?”他又忽然停住,皱着眉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转身去拿自己身边的背包,从里面翻出一张纸,他慢慢念着上面的地址,因为是法文,他读得很慢,lily转过身对他道:“要是方便的话,你可以直接把地址给我的,我现在要把地址输进去。”
    高斯林沉吟了一下,看看手里的纸,又看了一眼lily,才把纸递给了她。
    lily拿过那张纸,问道:“就是最后一行底下的地址吗?”
    “是的。”高斯林回答道。
    “那我们就按照这个地址,在魁北克的老城区啊,你是。。。”lily在导航仪里输着地址,但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停住了,她仔细地看着手里的这张纸,脸上是一脸的惊愕。
    “怎么了?是法文地址输不进去吗?”陈默看见她突然停住了,不解地用中文问道。
    “这是,这是加拿大国防部颁发的,士兵阵亡通知书。”lily声音低沉地回答道。
    陈默握住方向盘的手差一点打滑,“什么?什么通知书?!”
    “上面的名字,上面的名字,叫做,蒂姆·图兰·杜瓦尔。”lily轻轻喘了口气道,一句话,她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完。
    “是蒂姆?就是,他跟我们说过的那个蒂姆?”陈默看着眼前的路,口中却是急急地问道。
    “我想,应该是。”lily也看着面前的道路,喃喃自语地说道。
    “是有什么问题吗?”高斯林看到陈默和lily两个人不停地用中文交谈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有问题的,你放心。”lily回头微笑着对高斯林说。说完,她输完地址,就把那张纸双手递还给他。
    高斯林看见lily有些颤抖的双手,又看了一眼她的脸,才默默地,用双手接了过来。
    陈默和lily,此刻已无心再去看道路两边的美景,两个人还都沉浸在那张阵亡通知单
    的震惊之中。
    高斯林突然说道:“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回到魁北克的原因。”他的话语很轻,但是却像像一阵雷声一般在陈默和lily两人的心头滚过。
    “为什么?是现在,才发这封通知书?”沉默了良久,lily低声地问道。
    “我和蒂姆一队,在最后的一场战斗中,蒂姆被对方的狙击手击中,我也负了伤,是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送回坎大哈的,后来,搜救队没有找到蒂姆,他被算作了失踪人员,直到上个月,阿富汗军方才通知我们,在沙希德峡谷发现了他,并且和加拿大军方确认了他的身份。”
    “我和当时的军方人员一起回到了阿富汗,完成了最后的交接仪式。“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送他回家了。”
    说到这里,高斯林把头望向车窗外,这时在他的眼睛里,这里已是一片硝烟弥漫的天空,远处是土黄色连绵的山丘,飞机俯冲的声音和炮弹的爆炸声,士兵恐惧的呐喊,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回响着,空气中满是人肉被烧焦的味道,火药的刺鼻的味道,那个孩子充满怨毒的眼神,一颗狙击子弹带着尖啸向自己飞来,等到飞到自己的面前,子弹变成了蒂姆那张最后被削去一半的脸。
    “那个地址,是不是蒂姆的家?”过了一会儿,lily问道。
    “我本来是想先去公墓给他选一块墓地,再去蒂姆家的。”
    “那我们先送你公墓。”陈默说道。
    “再送你去蒂姆家。”lily接着说道。
    “谢谢你们,也谢谢你们听完我的故事。”高斯林说道。
    “不管怎样,能够送一个战士回到故乡,我想说,这应该是我们的荣幸。”陈默看着高斯林在后视镜中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不想让他留在那个地方,让他那天晚上的话成为现实,不想,没有人记得他,如果第一枪打中的是我,这一切,这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高斯林声音颤抖地说道,“没有人会记得我们是谁,没有人记得,我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们为谁而死,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他低下了头,双手插进了头发,陈默和lily看到他的头发在微微颤抖,就像是他无法控制的声音。
    陈默和lily都没有说话,前方道路两旁的路牌,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魁北克城,就要到了。
    陈默慢慢放慢车速,加入渐渐稠密的车流,正午的太阳,高悬在空中。一朵大大的黄色鸢尾花的牌子,竖在即将进入市区的路口,一辆警车,就停在牌子的下面。
    lily看到牌子上的法文,不由吃了一惊,她连忙拍着陈默的胳膊,指着牌子叫道:“你快停车靠边,到那个牌子下面。”
    陈默一脸懵懂地问道:“什么事?没事找什么警察啊?你不知道他们都是神经兮兮地,动不动就掏枪?”
    lily不耐烦对他说道:“你就是美国电影看多了,吃饱了撑的净瞎想。”她又急忙转过头,指着那个鸢尾花的牌子对高斯林说道:“高斯林,你看,你快看,那上面的法文,是什么意思?”
    高斯林抬起头,顺着lily手指的看去,中午的阳光照在牌子上,闪着明亮鲜艳的光,而那个牌子上,那个娇艳怒放的鸢尾花的旁边,是三行花体的法文,第一行是欢迎魁北克的孩子,第二行是蒂姆·杜瓦尔,第三行是,回家。
    “欢迎,蒂姆,回家。”高斯林慢慢地念道,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自言自语地念了一遍:“欢迎,蒂姆·杜瓦尔,回家。”
    “不,这不会是,难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他的喉头好像一下哽住了。
    陈默刚把车停到牌子的旁边,lily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下去,跑到牌子下面,仔细地看着牌子上面的字,然后左顾右盼地想着找什么人问一下。这时,警车里走出来一个虎背熊腰的警察,手里拿着一个特大号汉堡,正在大嚼特嚼,和他的身形相比,似乎连身边的警车都显得有些小了。他三口两口吃完汉堡,就一步三晃地,叉着腰向lily走过去。陈默不禁有些担心地问道:“高斯林,这里的警察,都比较。。。,比较好吧?
    高斯林还在看着那个牌子,对陈默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喃喃地念着:“回家,他们欢迎我们回家。”
    陈默只看见lily在那里和和那个警察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什么,然后警察问了lily什么,lily愣了一下,然后连连地点头,然后指着车说着什么,警察回过头看看陈默的车,对她歪着头,又指着车对lily说了句话,lily就带着警察向车这边走来。陈默想下车,高斯林制止他道:“不要动,你先不要动,在这里,要听警察的指示,你不能比他先动,这很重要。”
    陈默连忙停下拉车门的手,把双手放到了方向盘上。
    lily走过来,对陈默急急忙忙地大声说道:“他们说,这个牌子就是为蒂姆立在这里的,说是魁北克人自己立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lily还没有说完,那个警察已经走到陈默的车门前,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他扫了一眼陈默有些战战兢兢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很客气地说道:“先生,请你下车,”然后偏过头,对坐在后座的高斯林扬声道:“先生,也请你下车。”
    陈默和高斯林下了车,lily走到高斯林面前,扬起脸咬着嘴唇说道:“他们想确认一下。”
    高斯林点点头,他对警察示意要去拿他的背包,警察点了一下头,于是他从汽车后座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张通知书,递给警察,那个有着jtf2标志的背包,和高斯林一身迷彩的军人装束,似乎让警察严峻冷静的眼神为之一动,他仔细地看完那张纸,然后很正式地交还给高斯林,对他们说道:“这个牌子,是魁北克居民自己立的。蒂姆是魁北克城第一个在海外作战中牺牲的加拿大士兵,他的很多事,还登上过这边报纸的头条,但是蒂姆一直没有回来,杜瓦尔他们家,后来在公墓给他立了一个无字的墓碑,里面埋了一些蒂姆最喜欢的东西,他们说这是他的心愿,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等他回来。上个月,魁北克新闻报这边的一个记者,”他转过头冲着高斯林说道:“不知道怎么打听到军方和阿富汗找到蒂姆的事,在这里的报纸上连续登了一星期,说得很详细,蒂姆的生平,他的战争事迹什么的,还有他的战友,我想,”他沉吟了一下,“你大概就是高斯林吧?”他说完后,就伸出了手来要和他相握。
    高斯林好像还没有从这一切中缓过神来,他握住警察的手,只是机械地说着谢谢,谢谢。
    “那你们的警车,是专门等在这边的吗?还是?”lily问道。
    “不是不是,小姐,”警察咧开大嘴笑了起来,“正好是碰巧我们在这里,自从报纸报道说蒂姆要回来后,他们就自己筹款立了这个牌子,我们有时候也会来这里看一下。”
    “那好吧,”警察拍了一下手,说道:“我们带你们去公墓,你们跟着我们就行。”说完,他突然很突兀地,对着高斯林行了一个军礼,“加拿大步兵第三旅退役士兵,欢迎蒂姆回家。”
    高斯林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回了一个军礼。
    陈默他们重新上了车,lily很是兴奋地小声说道:“第一次警车给我们开道,还是在加拿大,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吧?”
    陈默有些手忙脚乱地发动着汽车,那动作却如同腾云驾雾一样,只是在嘴里在不停地说着,“真是没想到,就跟做梦一样,真是没想到。”
    lily对高斯林用法语说道:“你看,我们记得,魁北克记得。”说完,她又用英语说了一遍,她的眼睛,竟在说话的一瞬间湿润了。
    高斯林好像身子一直在颤抖,他只是点着头,紧绷绷地对lily笑了笑,说道:“他们记得,他们还记得蒂姆。”刚才他的样子,好像一下子,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放了下来,但马上就要到蒂姆最后的时刻,又好像让他紧张万分。
    警车闪起了警灯,但是没有伴随着尖利刺耳的警笛声,它慢慢启动,以一个低于巡航的速度驶上公路,陈默也慢慢地跟上,警灯无声地闪着红蓝白的光,路上的车,纷纷向旁边避让,警灯的闪光,像是在钢铁车流中劈开一条道路的光,陈默第一次觉得那闪光,不再让人感觉心惊肉跳,而是显得如此安详平静。
    lily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们开得这么慢,这样行吗?不会造成什么交通问题吧?”
    陈默看着两旁避开的车辆,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慢慢说道:“没有,都让开了,就在后面,连鸣笛的都没有。”
    警车带着陈默他们一路穿过市区,开上一条景色优美的林荫大道,最后,在大道的尽头慢慢停下,熄了警灯,陈默也停了车,看看四周,说道:“这边是公墓吗?”他问着lily。
    lily看着四周的路牌,也有些困惑,这时那个虎背熊腰的警察走下车来,来到陈默的车旁,陈默放下车窗,警察对他说道:“我们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前面就是公墓的入口,对了,”他对后面的高斯林说道:“蒂姆的家人,也到了公墓,他们在那里等你。”
    高斯林紧闭着嘴唇,使劲地点了一下头。
    “好的,”警察拍拍车门,“你们去吧,希望魁北克的孩子,好好在这里安息。”说完,冲车里的人一一点头致意,转身向自己的警车走去。
    “哎呀,忘了,公墓那么大,我们怎么找蒂姆的家人啊?”lily看着警察的背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陈默急急地说道。
    陈默连忙把头探出车窗外,叫道:“长官!长官!”那个警察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陈默,陈默大声地问道:“我们进去了,怎么找到蒂姆的家人?”
    警察微微一笑,在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暖,“顺着歌声,你们一定会找到的。”说完,他就走回警车,直接开走了。
    “什么意思啊他这是?”陈默和lily相互看着,两个人都是一头的雾水。
    “陈默,lily,”坐在后座的高斯林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好像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沉稳和平静,陈默和lily两个人都回头看着他,“很感谢你们,能够把我送到这里。能够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你们,和你们讲我和蒂姆的故事,我觉得很欣慰。当时我的部队提出,由他们护送蒂姆回来,我拒绝了,我知道蒂姆,最想以一个魁北克的孩子的身份回来,他不喜欢战争,没人喜欢战争,但还是必须要有人去,我们去了,把自己,或者自己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那里,我们遵守了当时我们参军的誓言。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有的人看见我的军装,说我是刽子手,是杀害别人的刽子手,我不想让他们也这么说蒂姆,如果没有你们,我想我是要走到魁北克的。”
    “再次谢谢你们,已经非常麻烦你们了,如果可以,下面的路,我想自己走。”高斯林看着陈默和lily的眼睛说道。
    陈默和lily对视了一眼,然后lily脱口而出道:“不。”语气坚定而决绝。
    “陈默在路上曾经说过,送战士回家,是我们的荣幸,不管是战士还是孩子,我觉得我们都有义务把你送到蒂姆的墓前。”说完,她看了一眼陈默,用中文问道:“我的话你同意吗?”
    陈默点点头,回答道:“从我们认识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这么同意过你刚才的话,不能再同意了。”
    lily微微一笑,“德行。”
    “我们一起进去,警察说,我们会找到蒂姆家人的。”陈默对高斯林说道。
    高斯林点点头,他还想说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节奏激越,铿锵有力的歌曲前奏,
    随后,一个沙哑的嗓音在音乐里蓦然响起,就连林荫道两边树上红黄两色的叶子,也仿佛被歌声吹得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树干和树枝,还有叶子照射下来,在道路上洒下形状各异的影子,高斯林停止了说话,他看着被风吹动的影子,侧耳倾听着那首歌,听了一会儿,他说道:“这是蒂姆的歌,”他喃喃地说道,“这是蒂姆的歌,rodstuwart的那首歌。”最后,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大声喊道:“这就是蒂姆的那首歌!他一直唱的那首歌!”
    “这都中午了,谁没事会在这里放这首歌?声音还这么大?”陈默还纳闷地说道。
    “顺着歌声我们就可以找到蒂姆的家人!那个警察说的!”lily恍然大悟地一般地使劲拍着陈默,“快开车!快开车!把车窗都打开!”陈默听着lily的一连串的喊声,赶紧发动汽车,放下车窗,音乐声和风一起吹了进来,歌声悠扬,动人心魄,“北京雪人”,就像一个归心似箭的旅人,向着故乡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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