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耳过来。”
桌上的火锅吃得差不多了,熄灯后,盛允南睡到了盛言楚屋子的偏房。
缩在暖和被窝里的盛允南辗转难眠,就在昨晚,他还冻得像个丧家犬一样流落在外,才一天的功夫而已,他就穿了新衣还有舒适的屋子睡觉。
想起盛言楚交代的话,盛允南双手不由紧攥起那张拭过泪的干巴卫生纸,暗道他一定会将盛言楚交代的事办妥,一来让盛言楚认可他,二来脱离杨氏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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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盛言楚套上手套戴好围巾,披了件挡风的毛毡大氅就往书院赶。
岁考后虽说书院不教课,但他呆在家乏味的很,还不如去藏书馆多看几本书。
“叔,等等我。”
刚出院子,身后就响起盛允南的咋呼声,别看盛允南个子小,跑得却挺快,三两步就奔到了盛言楚跟前,不管三七二十七取下盛言楚肩上的书箱,道:“叔,雪天路滑,我送你去书院。”
说着还抬起手臂,“叔,你拽着我的手,别一会滑倒脏了衣裳。”
今年的雪虽没有去年大,但冷得强度一点都不低于去年,天上的雪下得很小很慢,正因为如此,路被早起买菜的人踩得稀巴烂,此时盛言楚面前那条巷道就跟活了稀泥似的,没有一处能落脚。
“要不,我背您过去吧?”盛允南建议。
盛言楚看了看盛允南干瘦的小身板,悠悠道:“别,你也甭牵我,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盛云南轻晒一声:“叔可别小瞧了我,我力气大的很。”说着背好书箱,一把将盛言楚公主抱起来。
盛言楚只觉一个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巷口。
盛允南龇着牙讨好的笑:“叔千万别心疼我,我在家干粗活干惯了,能来叔这当书童是我的福气,我得珍惜。”
对这种憨憨老实人,盛言楚无话可说,好半晌才道:“我昨晚不是说了这两天你用不着跟我去书院,在家歇着就行。”
“我觉少。”盛允南道,“我想等会把叔送到书院后就去钱家找老盛家的盛梅花。”
盛言楚挑挑眉,他没想到盛允南竟是个行动派,将书箱子晴雨都不落的油纸伞拿出来递给盛允南后,两人慢慢的往书院方向走。
书院门口,赵蜀缩着肩膀来回在那踱步,大老远见盛言楚来了,赵蜀赶紧跑上前。
“盛小弟,昨日…惭愧。”
盛言楚正在跟盛允南说书院的注意事项,见赵蜀气喘吁吁的过来道歉,他嘴角一抽。
昨晚盛允南突然问他:“叔,县学的教谕是不是特严厉?”
盛言楚:“?”
盛允南眼神乱飘,嘴里嘟囔:“比方说拿戒尺打脸之类的…”
盛言楚摸摸脸上的伤痕,当即哭笑不得的将赵氏夫妻打架殃及池鱼的事说了出来。
“叔,是不是他挠得你?”盛允南一脸戒备的瞪着赵蜀。
赵蜀是个小黄图画手,但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然也不会在醉酒后被妻子林红薇追着打,见盛允南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赵蜀急急往后退了两步:“这位小兄弟,有事好商量…”
盛言楚拦下盛允南,微笑道:“南哥儿,你且瞧瞧他脸上的伤。”都是林红薇抓得,比他脸上的还要多。
盛允南仰着头看着赵蜀,赵蜀难堪的捂着脸,可依旧露出了斑驳抓痕。
“叔,你这个!”盛允南背对着赵蜀冲盛言楚比出大拇指。
盛言楚:“??”南哥儿是觉得他被打很光荣?
谁知盛允南还书箱时小声兴奋道:“我昨儿夜里还担心叔年纪小,在书院会不会受人欺负,眼下看来叔厉害着呢!”
盛言楚听得一头雾水,盛允南笑得跟吃了奶酪的老鼠,一手指着赵蜀,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膛,信誓旦旦道:“叔,以后谁欺负你,你只管跟我说,用不着您动手,我来解决就行,想当年我还打死过野猪…”
盛言楚:“……”敢情在盛允南的眼里,赵蜀的伤是他打的?
盛允南走后,赵蜀心有余悸的问了一嘴:“那人是谁呀?长得干巴巴的,没想到口气倒挺大。”
盛言楚背起书箱往里走,道:“赵兄可别以貌取人,他能徒步冒着风雨从山里走到县城,你敢吗?”
赵蜀一脸苦大仇深:“我一介书生岂敢?”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所以赵兄以后得悠着他点,那人是我盛家族里的后辈,等岁考结束,我会跟赵教谕提带书童进书院的事。”
“好事哇。”赵蜀拍掌而笑,“书院带书童的秀才也不是没有,我老早就想要一个了,替我去书肆跑跑腿也好,可惜你嫂子不答应。”
盛言楚想说林红薇能答应才怪,就赵蜀肚里的花花肠肠,若是配备一个搞事情的小书童,那林红薇早晚要气出产后抑郁。
两人亦步亦趋的往书院里走,才进内院,就将一小撮官差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盛言楚眼尖,瞧见官差手中拖着的黄榜,和赵蜀两两对视,微讶:“岁考榜出来了?”
不是还要等一天再公布吗?
第94章 【三更】 荒唐的岁考榜名……
“走, 快过去看看。”赵蜀一想到自己在岁考场上顶撞了吴记,心就不住的跳跃,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
岁考榜将会贴在通往秀才坊的一处凉亭边, 此刻凉亭牌下站了一堆焦急等待看榜的秀才, 随着盛言楚和赵蜀的加入,陆陆续续有不少外边的秀才赶了过来。
“今天就放榜吗?”
“按往年的安排, 应该是明天下午……”
“你看, 那些人也过来了?”书院一秀才嘴巴往旁边呶了呶,哼道,“谁知会他们今天就要放榜的?”
“能会是谁?吴大人呗。”
“嘘嘘嘘……”
“木兄小点声,官爷还在呢,你就不怕惹祸上身?”
被唤木兄的秀才不屑一顾, 昂首道:“我怕什么, 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木兄,你就不担心你的岁考?”
“我年年岁考都是一等, 我有何惧?”木秀才讥诮的看了眼在凉亭上忙碌张贴岁考榜的官差, 甩袖而去。
临走前,傲然的丢下一句话:“诸位待会替木某看一眼,若不是一等, 就不用跟木某说了。”言下之意, 他岁考一等跑不掉。
木秀才刚走到垂花门下,就听身后一声尖叫:“出榜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木兄, 你别走——”
“如何?可是一等?”木秀才得意洋洋的转过身。
盛言楚踮起脚张望,只见岁考榜第五等名单首位就是‘木勤’。
“木兄,你降为五等了!”不知谁高喊了一声。
木勤心神一散,撒开了脚丫往回跑,看清自己的名字落在五等秀才榜上, 木勤愕然不已:“怎么会这样?我分明答得相当好,即便排不到一等首位,也不会降级啊……”
岁考榜一放,书院的秀才顷刻沸腾了起来,像木勤这样平日用功的秀才掉落四五等的比比皆是,现场顿时一片哀嚎。
赵蜀从人堆里挤出来,脸上带着悲愤:“简直胡闹!”
盛言楚在第三等岁考榜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听到赵蜀的谩骂声,盛言楚表现的极为冷静,问道:“你排在哪?”
这次岁考榜明显就是吴记为了揽财而做的伪榜,看到自己的大名挂在第三等,他一下没了心情再往下看。
“呵。”赵蜀额头上一团黑气,怒极:“盛小弟定猜不到,那狗官竟将我排在第六等!”
“第六等?!”盛言楚脸色一僵,第六等最为难堪,也最为耻辱,是会被革除功名的。
这位吴大人还真的敢乱点,赵蜀学问不低,若无意外,赵蜀定能在后年的乡试拔得头筹,吴记身为静绥的父母官,合该敬着赵蜀才对。
赵蜀强力忍住骂人的冲动,绷紧嘴角悲叹道:“枉我读了近二十来年的书,竟一朝毁在贪官手中。”
盛言楚抬眼四下看了看,见凉亭处有几个官差把手,便拉着赵蜀去对面的湖边。
“赵兄别难过。”
盛言楚丝毫不慌,觑着凉亭上的岁考榜,道:“吴大人提前一天放榜,为的不就是让咱们拿着银子去衙门找他吗?咱们都是从廪生秀才被降下来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的任他摆布。”
“他要银子,难不成咱们还真的要给?”赵蜀一想到自己的名字挂在第六等上,只觉受了天大的折辱。
盛言楚沉下面孔:“岁考榜都下来了?咱们不拿着银子去衙门,那狗官能善罢甘休?”
“真要拿银子?”
盛言楚嗯了一声,不拿不行。
赵蜀脸愁得能滴雨,萎靡支吾道:“盛小弟,我身上半个子都没有,何况…何况我昨日才跟你嫂子闹了一场,她若是知道我得罪了新来的县太爷,是断断不会拿银子给我的。”
盛言楚被赵蜀这一面担心受怕的‘小媳妇相’弄得忍俊不禁,提点道:“赵教谕昨日已经去各处乡下找即将下场县试的书生写御状,咱们给银子不过是为了稳住狗官,等御状递到郡城,咱们送出去的银子自然而然就能退回来。”
不过,盛言楚没打算交银子给吴记,他是三等,一点都不危险,反倒是赵蜀得早早的备好银子才行,一旦那狗官在岁考榜上烙上官府的红印,届时赵蜀的秀才文书会被当场收回。
赵蜀提了口气,搓手和盛言楚打商量:“还望盛小弟救我,赵某我真的是身无分文……”
盛言楚好兄弟一般揽着赵蜀的肩膀,轻笑道:“借银子行,但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赵蜀想不都想,道:“只要是赵某能做的,赵某定帮到底。”
盛言楚感激的拍拍赵蜀的肩膀:“此事不急,咱们还是赶紧带着银子见那狗官吧。”
一至五等的名额都有定数,去晚了就轮不到赵蜀了。
还真的让盛言楚猜中了,等他们赶到衙门时,提前到达衙门的秀才们为了最后几个名额险些大打出手。
“我的天老爷…”赵蜀下巴都快合不拢,看过衙门另一版本的岁考榜后,赵蜀说话调子都开始打颤:“盛小弟,那狗官胆子真大。”
盛言楚望着眼前这一幕叫价争抢上榜的场面,无语的想骂人,忍了忍,他忙推着赵蜀往人堆里扎:“赵兄,现在不是吃惊的时候,你赶紧使银子保住你的秀才文书才对。”
就吴记这样放肆敛财的行径,盛言楚拿脚都能想的出来,一旦一至五等秀才名额满了后,吴记必定会命人将没上榜的秀才文书第一时间给销毁。
赵蜀急得抓脑壳,他也想下注拿下第五等秀才名额,可他挤不进去……
“赵兄,你看谁来了?”盛言楚头一歪,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喊:“赵嫂子你怎么来这了?”
赵蜀顿时躬下腰躲在盛言楚背后,不停地擦冷汗:“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盛言楚微微一笑:“穿过垂花门了,啧啧啧,赵兄,嫂子上廊了,一步,两步——”
赵蜀脸色骤变,心知盛言楚这里已经不是安全之地,猛地咬紧牙关冲进身后拥挤的人堆。
人的潜力无穷尽,赵蜀被盛言楚激一下后,竟冲到了最前面,抢在最后危机时刻将一百两的银票扔在了第五等秀才名额上。
出了衙门后,赵蜀两条腿软绵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