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杭云将还未晾干墨汁的对子放到一边静置,然后将前两天写好的对联叠好,几人数了数,发现三人一共写了将近五百副的对子。
“一副大门对子值七个铜板,咱们有三百副,抛出红字和笔墨本钱,这些对子能赚两千个铜板。”
赵蜀算术不错,点了点其余的福字还有小门对子,笑意盈满整张脸:“福字一张一个铜板,小门对子四个铜板,拢共能赚三千五百个铜板的样子,就这三五天,咱们若是将所有对子都卖出去,每个人就能——”
盛言楚将烤得香甜的红薯淘出来往地上一滚,盛小黑狗爪子往前一伸,还没碰到红薯,盛言楚抬手就将盛小黑锁在了怀里,颠了颠红薯上的锅灰,盛言楚插嘴打算赵蜀的话。
“分账别算上我,这些都是你们仨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我不过是过来凑个热闹。”
赵家不缺银子,但怕婆娘的赵蜀缺的厉害,程家人今年搬来静绥住下后,程有福便将家里的田地全租赁了出去,又辞了镇上酒楼的活计,如今程家一家都在春娘锅子铺帮忙,虽说一个月挣得比在家里多,但在县城相应的开销也比较大,所以程以贵才一心想在年底卖对联赚束脩。
梁杭云就更不用提了,梁家远在怀镇,梁杭云大过年的蹲守在盛家不辞辛苦的写对子,不就是为了拿点银子回去好过个如意年吗?
“楚哥儿…”
“盛小弟…”
三人皆感动的眼眶红红。
三人面上虽没强求盛言楚收钱,但心里都在想着等卖掉对联和福字后,三人再去城中买些过年用得糕点送过来便是,只为感谢盛言楚将书房借给他们。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得抓紧将春联和福字……以及赵蜀写得艳词卖出去,这几日书院的赵教谕见天的命家里的儿子挑着担子去大街小巷叫卖对联,反正书院附近那两条巷子他们是不用再去了。
三人凑在一起商量怎么卖才能避开赵教谕,到底是夫子,如果他们背着箩筐在巷子里和赵教谕的人碰上那可就尴尬了。
盛言楚不想被赵教谕按一个包庇几人在家偷写对联的‘大罪’,便出言道:“保守起见,我觉得你们仨最好不要抛头露面,若你们舍得,大抵可以花几百个铜板请别人帮你们卖。”
“找谁?”程以贵问。
盛言楚咬了一口黄心的红薯,舔舔嘴唇道:“我倒有个人选。”
吃过中饭,盛言楚让盛允南去宁家将宁狗儿兄弟三人喊了过来。
年关将近,铺子里的锅子还算可以,程春娘为了照顾铺子里的锅子便歇了卤肉的腌制,宁狗儿等人自然就没了入账。
当盛允南找上宁狗儿将盛言楚的话交代清楚后,缩在锅灶边烧水的宁狗儿一蹦三尺高,二话不说拉着两个弟弟就往盛家小院赶。
等人到齐后,盛言楚开始分配任务:“宁狗儿你带你小弟去城东,南哥儿,你跟宁狗儿大弟去城南,不拘非要将这些对联卖掉才离开那儿,每隔一个时辰你们就换一个地方。”
宁狗儿和盛允南认真点头,盛言楚将整理好的对联一一跟两人介绍:“靠近城中的人家都是富商,你们打那经过时可以将价钱往上提一提,别不好意思,他们不缺银子,图得是喜庆。”
说着,他指了指另外一些小对子:“这些对联就别拿出来给富贵人家看了,他们瞧不上眼,回头剩了你们只管往城郊卖去,同样的做法价钱也别死,记得降一二铜板,那边住的多是贫苦人家,若有人家买得多,那这些福字你们就甭收钱。”
担心他这么说赵蜀等人不乐意,盛言楚忙补上一句:“赵兄你放心,这么卖银子绝对不会少。”可能还会比预想的还要高。
赵蜀不介意的笑笑:“就按盛小弟的法子来。”赵蜀又不傻,仔细算下来盛言楚的法子卖得更快,宁狗儿他们在外边卖,他们几人还能闲下来继续写。
程以贵和梁杭云更没意见,齐齐说听盛言楚的安排。
就这样,宁狗儿和盛允南各自领着自己的小跟班去城南城北卖对联,程以贵等人不好跟过来看看,盛言楚便遛着盛小黑跟过去指点。
宁狗儿干了大半年的卤肉生意,又是静绥本地儿郎,所以卖起对联十分的上手,才一个时辰不到就卖了不下百来副。
反观盛允南这边就有些不顺心,盛允南没在人前吆喝过,脸皮子又薄,要不是有宁狗儿大弟在一旁帮着卖,怕是一下午一副都卖不出去。
雪花洋洋洒洒,下雪的时候并不太冷,又赶上了年节,故而街上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盛言楚跟着盛小黑踩出来月牙脚丫来到城南巷子口的时候就看到盛允南扭扭捏捏的站在那,而一旁的宁狗儿大弟则忙得脑门冒汗。
“叔——”一见到盛言楚,盛允南当即羞惭的低下头。
巷口廊下用竹竿撑起来的对联还剩好多没有卖出去,光靠宁狗儿大弟一人卖到猴年马月去?
盛言楚让盛允南过来卖对联,最真实的目的就是想锻炼一下盛允南的胆子,盛允南倒好,吆喝声含在嘴里出不来,一副羞羞答答的作态好似闺阁中的大小姐一样。
盛言楚取下围巾套到盛允南的脖子上,将盛允南的后背拍直,鼓励道:“抬头挺胸,你怕什么?又不是偷鸡摸狗!”
盛允南摸着软软的围巾,脸黑红黑红,小声支吾道:“叔,我给您丢脸了,我没卖过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喊……”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宁狗儿大弟笑着哈气,“你跟着我喊就行,我喊什么你就喊什么,往常我跟在我哥后面卖卤肉都这样学,光我一个人喊这场子热不起来。”
盛言楚赞许的点头,对盛允南道:“你喊两声我听听。”
盛允南张张嘴,在盛言楚的注视下,盛允南终于鼓起勇气将喉咙里的话喊了出来:“…卖,卖对联咯,大门对联…七、七个铜板一副…两福就、就送一个福字…”
磕磕巴巴,倒也比之前要放得开。
宁狗儿趁热打铁,吆喝的话术五花八门,很快附近采办年货的人纷纷靠过来挑选。
问对联的人多起来后,盛允南腼腆的脾性渐渐有了放松。
这边,仰头挑对子的男人摇摆着脑袋,嘴里阴阳顿挫的读起来,读完后笑道:“这对子写得真不错,给我来四副,两大两小,前后门各一副,柴房和仓库房也得贴一副。”
挑了四个合心意的对子,男人问:“我听你们喊买两副就送福字,那我买四副……”
盛允南抢着答话:“送您两个大大的福字。”
眼珠子转了转,盛允南又补了一句:“两福大对子十四文,小对子八文,总得收您…二十二文。”
盛允南没学过算术,不过简单的叠加他还是会的。
付了钱,男人乐呵的夹着对联回了家,盛允南则小心翼翼的将收来的铜板放进脚边木箱里藏好。
男人走后,立马又来了一波人过来看对子,宁狗儿大弟拢着手忙问要买什么样的对子。
这几人身穿同样的衣裳,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出来采买的小厮,只听其中一人道:“你这对子经的是谁的手?”
大户人家求得不仅仅是吉利,还要有面子,这几人侍奉的主家原本就有西席先生,不巧,西席先生这两日身体抱恙,所以他们才会被主家打发出来买对联。
这几人先是去了书院旁边几个教谕的对联摊子,然而那些对联要么都是些陈腔滥调,要么笔力写得不够美观,听说这边巷子也有卖的,几人便赶了过来。
墙上挂着的对联大多数都是盛言楚想的,几个小厮读了一番后纷纷认同,但主家是个要面子的人,若他们将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写得对子买回去挂在大门口,旁人问起时主家不好应付,故而小厮问了上边的话。
“这…”盛允南顿了下,扭头去问盛言楚,“叔,能说吗?”
赵蜀等人让盛允南和宁狗儿出来卖对联,为的就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背后的卖家是他们。
盛言楚抖抖盛小黑毛发里的雪花,抬眸对几个小厮道:“墙上的对联不论是字迹还是对子都是顶好的,纠结谁写得根本没必要,若你们主家问起,几位小哥就说是外头游学秀才写得又何妨?左右你们主家又找不到那个游学秀才对证。”
没人这么闲,会为了几幅对联天南海北的寻人。
小厮细细一琢磨,倒也觉得在理,只要对联质量上乘,至于是谁撰笔还不是随他们说。
“那就给我拿四个大门对子,三十八个小门对子……”领头小厮点了点墙上几个寓意最漂亮的对子,对盛允南道:“这几个我都要了,多少钱你算算。”
“哎!”一下来了一个大生意,可把盛允南乐坏了。
宁狗儿大弟负责从墙上取对子,盛允南负责算账,然卖得有点多,盛允南的小脑袋瓜有些转不过来,但谨记盛言楚话的盛允南没有忘记在原有基础上将对子的价格往上调了调。
“大对子一副八个铜板,小对子五个铜板…拢共是……”
盛元南卡壳了。
盛言楚没打算帮忙,而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望着两人,宁狗儿大弟算术一般,磕磕巴巴半天才报出一串数字。
盛允南挠挠头,将裹了油纸的一大包对联交到小厮手中,随后又多拿了几个福字,歉意道:“让几位久等了,这些福字您笑纳。”
小厮好不容易从高门里边出来透透气,巴不得盛允南算慢一些,见盛允南多给了一点福字,小厮笑着收下。
送走小厮后,不一会儿又稀稀疏疏的来了几个买对联的人,其中就有带着帷帽的年轻女郎以及一些大冬天还摇着扇子卖弄风骚的青年人。
不用盛言楚多交代,盛允南便将压在箱底赵蜀写得一些情啊爱啊,倾诉相思之苦等对子拿了出来。
女郎们你推我搡好半天,最后还是一个性子较为爽快一些的少女颠着小碎步走了过来,隔着厚厚帷帽的眼睛扫了一通木箱上的对子,少女含羞带俏的拿手指点了点其中几幅。
“喏,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盛允南不咋认识字,只知道这些羞死人的对子是赵蜀写得,至于写了什么,盛允南一概不知。
等少女面红耳赤的挽着几个好姐妹离开后,盛允南和宁狗儿大弟又要去招呼男人们,这些青年比少女要直接的多,买了几副小诗后,竟跟盛允南打听起写艳词的人是谁。
盛允南岂敢说出来败坏赵蜀的名声,便小声支吾道:“这些全是白鹤先生的大作。”
“原来如此。”青年眨眨眼。
一传十十传百,本以为到了年底会歇笔不作画的白鹤先生竟扭头写起了诗词,没多久摊子前就迎来了一堆青年男女。
这些人过来根本就不为看墙上挂着的对子,一门心思就要买白鹤先生的诗词。
盛言楚带着盛小黑回盛家小院时,程以贵和赵蜀正焦急的等在廊下,见盛言楚进来,两人赶紧迎了上去。
“卖的怎么样?”
“有没有被赵教谕发现?”
盛言楚弹弹肩膀上的碎雪花,一脸神秘道:“走走走,进去说。”
……
“什么?”赵蜀嘴巴惊得合不拢,“我写得都卖完了?”
盛言楚将冰凉的手搭在火盆边上取暖,含笑点头:“赵兄若不着急回去办年货,可以再写一些。表哥也是,刚宁狗儿跟我说,他们那边卖得也差不多了,你们抓紧再写一点出来,等会他们跑城外乡镇上卖去。”
这两人字迹挺不错,出了城就可以不用顾及赵教谕等人的面子,届时有人问起,直接将两人的大名报上皆可,不认识两人也没关系,只要知道是赵秀才和程童生写得就成。
有秀才和童生名头撑场子,保准卖得好!
赵蜀遗憾的叹气:“早知道就让梁童生迟些回去了…”
盛言楚这才发现梁杭云不在:“他回家了?”
“回去了。”
程以贵将记对联的账本拿了出来,道,“我先支了二两银子给他,外头风雪愈大,他不早点回家不成,明天就腊月二十九了,梁家还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回去呢。”
梁杭云家中全是女眷,都等着梁杭云拿卖对联的银子回家过个好年。
“那我帮你们写一个。”盛言楚挽起衣袖,道,“左右我这两日看乡试题看得有些疲乏,索性写写对子放松放松。”
说干就干,三人不着急下笔,而是边在脑海里琢磨对子边裁剪红纸。等宁狗儿和盛允南等人卖光光回来拿货时,几人奋笔疾书又写了三百来对。
写大毛笔字废手,为了不伤手,盛言楚提出写几幅就拿热毛巾热敷一下手腕,别为了挣点银子将读书人最为珍贵的手给弄废了。
赵蜀和程以贵学着盛言楚的模样,写一会就停一下敷敷手腕,可这样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等宁狗儿再次从城外归来时,三人才写了不到两百副。
宁狗儿只能在旁边等,边等边将外边的消息说给盛言楚听。
“……一听对子是县学书生所写,那些人就跟发了疯似的跑来买,还问我哪个是秀才写的,哪个是童生写的……”
平民百姓喜欢将秀才或者举人老人写得字收藏起来,待日后那秀才或举人高中进士,那他们手中的对联可就值钱了。
“你咋跟他们说的?”做为唯二的童生,程以贵不得不问一嘴。
宁狗儿嘿嘿笑:“我字认得不多,我哪分得清那些对联是谁写得,但凡有人拉着我问,我全报了楚哥儿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