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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程大老爷怎么也没想到,他这厢才安抚住了儿子,那厢又陆续来了好几拨,纷纷埋怨他怎么不多留路谦一段时日。
    说亲啊,就算不能立刻成亲,那不是还能定亲吗?起码得把庚帖交换了吧?你不能因为自家没合适的人选,就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啊!
    挂田啊,路谦都是举人了,他们这个县里好些年没出本地举人了,将田挂在路谦名下,不就能省下好大一笔税钱?你呢,你们程府是不是都挂上了?
    更离谱的是,还有号称是路家拐着弯儿的远亲,表示才知道路谦没了爹娘,要接他回家住。
    程大老爷:……你连他娘死没死都不知道,还跟我说是亲戚?
    光打发走这些人,就用尽了程大老爷全部的精力,等回头老族长上了门,敲着拐杖质问他,什么都没定下,连个信物都无,万一路谦考中了,被人榜下捉婿了怎么办?
    “他是乡试垫底,又不是这一届的解元!”
    ……
    路谦既不知道他差点儿间接逼死了程大老爷,更不知道他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全是托了老祖宗的福。
    多亏老祖宗裹乱,不然他要是真的考了个解元回来……
    大概他已经是个有媳妇的人了吧。
    不过这会儿,路谦却不是想到这一茬,他只忙着跟各位同行的举人打交道。
    同北上赴京赶考的举人供有五位,当然实际上结伴同行的却不止他们这五人。路谦带了他表哥程二少爷程定康以及随从两位,县学的蒋举人带了一位老仆,另有在省城认识的三位举人,各自都至少带了一人。除此之外,他们还是随了商队北上的。
    可以说是很小心了。
    这也是没办法,前几个月为了平三藩一事,还很是闹腾过一阵子。到了八月里,吴三桂凉了,可正因为他凉了,余下的人愈发疯狂起来。哪怕这些事情跟他们这些赶考举人没什么关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他们这些细胳膊细腿儿的,碰上点儿事情就是个凉字。
    就这么一路上走来,都能看到不少人心惶惶的场景。
    倒是把老祖宗给看兴奋了。
    在祖宗眼里,吴三桂当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他极是乐意听到这种乱象,也不想想各地一乱,最倒霉的就是无辜百姓了。
    不过,举人们多数时候并不聊这些,想也知道会试考题千千万,绝不可能考这玩意儿的。因此,路谦只一面听着举人们变着法子的夸康熙新政,一面欣赏老祖宗的气急败坏。
    讲道理,这年头对大清朝心怀不满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但像他们这般眼巴巴的北上赶考的,那还能不是为了仕途?
    待得夜间投宿时,路谦才压低声音劝祖宗:“就算要反清复明,不得先壮大实力吗?就凭咱们一人一鬼的,是我去大街上瞎嚷嚷,还是你去宫里吐他一脸口水?”
    “你总是这么说!哄了我教你读书,结果满篇策问都是在拍鞑子皇帝的马屁!”
    一想到乡试,祖宗顿时暴跳如雷。
    想他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偏死后百多年又醒转过来,还恰好碰上了路谦这个糟心的后代。
    路谦可懂了,确切的说,他俩是互相套路。
    一个指望路谦能帮他反清复明,另一个则指望祖宗将满腹经纶倾囊相授。
    俩人一拍即合。
    刚开始,祖宗没当回事儿,觉得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既想学那就学呗,正好从小教起,教得他只认大明不认鞑子。
    不巧的是,路谦将他教授的经史子集铭记于心,但凡是关于大明的种种,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在要是祖宗闹腾了,他就开始给祖宗画大饼,说自己一介白身如何如何,大清朝如何如何……
    次数一多,再加上乡试策问一事,祖宗气呼呼的表示,不相信你了!
    路谦熟练的开始画饼。
    “举人有什么用呢?那些个平民没见识,才觉得举人老爷可能耐了。祖宗您是什么人呢?官拜一品大员……对了,这个不是你骗我的吧?是一品吗?”
    祖宗原本正吃着路谦现成给画出来的热乎大饼,冷不丁的遭到了质疑,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路谦见好就收,继续画饼,这次要画个肉肉馅儿的饼。
    “待得我金榜题名,依着惯例,进士必能谋个缺儿。到时候,我至少也是一方父母官,旁的不说,起码能庇护一方百姓。您不是最担心鞑子鱼肉百姓吗?放心,有我呢!”
    祖宗狐疑的看着他:“你原先说的是考取举人后,就拉人高举反清复明的大旗。”
    路谦心道,我要不这么说你能让我去考科举?
    “我既没人也没钱,更没丁点儿权势,怎么谋反呢?”路谦苦口婆心的劝着,“只有坐到高位之上,我才能拉拢人,如今只是在打基础!”
    祖宗被说服了,哪怕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得不承认路谦说的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
    但是,他没那么容易认输,当下又道:“那你记得拉拢你表哥。”
    “嗯?”
    “不是你说既缺人又缺钱吗?正好,程家有钱,你表哥不就是人?还有程家其他人,望族呢,我记得程氏一族少说也有五六百号人吗?”
    路谦沉默了,他突然觉得,一贯拿他当绿叶衬托自己的程大少爷,是一个多么温柔善良的好人。
    “你打算让程氏一族的所有人跟着咱们造反?”
    人家养了他近十年!
    怎么他报答养育之恩的方式,还能是灭人一族?
    多大仇?!
    祖宗很是慎重的点头,他是有认真考量过的。程家祖上也是当官的,当然是微末小官,直到清兵铁蹄踏足江南后,程家祖上这才辞官回乡当起了富家翁。
    所以,他有理由相信,程家是一门忠烈!
    路谦:……行叭,反正他就没打算回去。
    “总之,别的以后再说。等到了京城,我参加会试时,祖宗您可千万别搞乱了!就我这水平,全力以赴都不一定能考上,您要是再捣乱,我就真的只能回老家开学馆了!”
    一人一鬼几乎掰扯了一路,最终达成共识。
    首先,路谦参加会试时,祖宗绝不裹乱。
    其次,在会试之后,路谦起码得招募到至少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就算不提心中最大的秘密,但忠仆还是必须有的。
    最后,祖宗要求他不要忙着成亲……
    “大清不亡,你成什么亲?”
    有理有据,无可反驳。
    好在路谦原本也没想这么早成亲,又不是前朝了,晚婚不婚就要铁窗泪。搁在如今,莫说晚成亲,就算不成亲也没人管。
    呃,前朝……
    路谦明智的决定闭嘴。
    他们这一行人外加一只鬼,是十月初从江南出发的,因为是跟的商队,一路辗转往北,中途还经常在城里停留,直到十二月初,才总算到达了北方地界。
    饶是如此,离京城还是一大段路。
    幸好离京城近时,各地考生尤为多,他们又认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加之互相之间也算是熟悉起来了,谈论的话题终于不再局限于经史子集了。
    就是那个弯儿拐得可能有些大,车速也略有些急。
    反正路谦是怎么也没想通,话题究竟是怎么从孔孟之道,突然就往美艳女鬼身上去了。
    没错,同行者之一的秦举人正在讲鬼故事。
    一点儿也不可怕,甚至还有点儿令人期待,年岁尚轻的路谦且不论,其余众人多半都是家中已娶妻或者房中有人的,总之大家都听得很专注。
    秦举人从一位绿衣长裙的少女走入书斋开始讲,在经过了一段辞藻华丽的描述后,剧情急转直下,他道,原来那位少女竟是个蜜蜂精。
    路谦:……???
    他一个没忍住,张嘴就问:“秦兄你方才不是说这是个美艳女鬼的故事吗?”
    “路小兄弟想听女鬼的故事?”
    不,我不想听。
    “那不才就给诸位说一个我才看到的新故事,有一女鬼名唤聂小倩……”
    路谦两眼直勾勾的看向他祖宗,此时此刻,祖宗正飘在秦举人的头顶上方,乍一看还道是他坐在人家头上。还别说,祖宗这会儿一点儿也没闹腾,还听得格外认真。
    于是,在旁人眼中,他们一行连带后加入的,一共七人聚在一道儿谈天说地。可在路谦眼中,却是八人……哦不,七个人一只鬼。
    关键吧,他们说的还是鬼故事。
    只见秦举人声情并茂的说着故事,到动情处,还感叹自个儿怎的没这般桃花运,他也曾去过破庙,却只得满头蚊子包,哪得那姿容不俗的美艳女鬼?
    “我是浙江金华人士,同那聂小倩还是同乡呢!你们说巧不巧?对了,诸位可曾读过那《聊斋》?据说作者正准备将诸多故事编成册,不知是真是假。”
    那秦举人也是个妙人,说到兴头上还去翻了自己的箱奁,寻出几张手抄页,同众举人分享了起来。大约那书写得确实是好,几人忍不住交口称赞。
    路谦赶紧避了出去。
    人人只道他毛头小子还知道害羞了,却不知……
    什么美艳女鬼,暴躁老鬼你们要不要见识一下?
    第5章 这可太刺激了!
    但凡读书做学问的,几乎没一个是不看闲书的。一群举人原还端着身份,一路北上也相互熟稔了起来,加之又有个秦举人开了个口子……
    娘哟,接下来可不得了。
    其他人倒是很乐呵,又是聊美艳女鬼,又是聊书生传奇,独独路谦一人陷入了自闭之中。
    他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完全插不上话。
    怨念的小眼神啪嗒啪嗒的丢向老祖宗。
    祖宗:……怪我喽?
    “你又不聪明,时间还赶,不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功课上,如何能够考上功名?如何又能够反清复明呢?”
    噢,看闲书耽误他反清复明。
    路谦举手投降,他算是真的服气了,服气祖宗甭管说啥事儿最后都能硬掰回来扯到造反上头。
    是挺上头的。
    好在,等他们彻底熟稔后,商队已经接近京城,不日就看到了那巍峨的城门。
    然后在冰天雪地里,他们被挡在了城门外,一个两个的都必须下马车接受检查。商队那头还要验货和查路引,他们这群举人则要看身份文牒等凭证。
    查验身份倒是无妨,只是这天哟,冷得叫人直哆嗦。
    还在蔚县时,路谦是得了不少来自于程府的接济,除了盘缠外,还做了好几身衣裳,其中有一半都是冬衣,且还是加厚版的。那会儿,路谦还没领悟到现实的残酷,直到他亲眼看着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