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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其实,康熙七年也曾发生过大地震,只是当时并未涉及到京畿重地,震感也是很强烈的,但起码范围没这次那般广。那时,康熙帝才刚亲政不久,关于灾后如何赈灾救援尚在摸索阶段,因此处理的结果很是不尽如人意。
    这也是康熙多年的心病之一,为此他没少跟朝臣死磕,也曾列出了种种救灾措施。
    当时,很多人认为没这个必要,一则京城附近极少发生类似灾祸,二则像地龙翻身这种事儿,本身就是极为稀罕的……
    谁能想到呢?这才隔了十多年,又发生了,还是像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超强地震。
    为了防止二次余震,他们根本就不敢在大殿里议事,像翰林官好歹还能分到一个房间,其他人很多都是索性待在太和殿前广场议事的。
    余震确实来了,好在这一次多数人都是有心理准备的,捱过了最初的摇晃,之后就立马进入工作状态,连吃喝歇觉都顾不得了。
    路谦原本是跟着邵侍读做事的,不过此时等朱大人回来后,自然是听他的吩咐。
    哪怕朝廷的人手再怎么不够用,康熙帝都不可能让翰林官外出救灾的。因此,他们要做的是用笔杆子让百姓安定下来。
    这谈何容易?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何为天灾的,此时绝大多数的人还处于愚昧无知的状态之中,眼见天降灾祸,又恰好是在清军入关之后发生的,难免会在悲痛之下迁怒于朝廷。这个时候,就算立刻宣传天灾的必然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与其忙着解释,不如直接做实事。
    但直接做实事,却不等于闷头做事一言不发。
    因此,朱大人便让人将各处做了何事,一一向在场的翰林官说明,又让众人将情况阐述清楚,写成布告由兵差贴在京城各处。
    目的自是安抚人心。
    如今的京城各处,何止是人心惶惶。很多老百姓都是前一日还全家和乐融融,后一日却突遭苦难,墙倒屋塌家破人亡。在这种情况下,惊慌恐惧才是人之常情。偏生,当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却极为容易出事,尤其易被有心人煽动利用。
    朱大人也没说太多的话,只道记住目的是安抚人心就成了。
    “一定要将老百姓安抚住!”
    不是他多心,实在是因为这是有前车之鉴的。
    康熙七年,山东郯城突发地震,没等朝廷的救援到达,各处已然开始宣扬天子不仁、天降神罚。又因为地震导致数条官道断裂,以至于救援物资不能及时送达,再度造成了一批不必要的死伤,这下那些反清人士可算是捏到了把柄。
    那时候,江南一带不断的冒出各种谣言,满清丧尽天良,康熙德行有亏,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会降下此次大难。又将因为交通缘故无法及时送达的救援物资,改成是满清鞑子不顾百姓安危,对灾区的情况视而不见,毕竟满汉有别。
    还真别说,当时信这话的人特别多,又有自称朱三太子的人在背后教唆,差点儿酿出大祸来。
    ……
    路谦看了眼神情不一的同僚们,很快就跟着邵侍读一起做起了事儿。
    邵侍读是明史馆当中,极少数完全倾向于朝廷的人。这其实就算是变相的站队了,主动靠近邵侍读的,代表着都是认同朝廷眼下的做法。
    “总得先救人吧?”路谦声音不轻不重的嘟囔了一句,不少人都抬眼看了看他,迟疑着选择了靠近。
    但其实,路谦这话是对祖宗说的。
    祖宗从地龙翻身之后,就一直情绪不对。理智上,他是知道这种事情纯属天灾,可情感上,他又无比心痛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偏还听到朝廷尤其是朱大人那席话,话里话外都是认为民间的抗清人士不分轻重,只会添乱。
    他都快气死了。
    你才是添乱,你们全家都只会添乱!
    第19章 鞑子嘛,若是铁血无情,便……
    但路谦说的也没错,再怎么说,都得先救人。
    救人不光是指将被坍塌房屋掩埋的人救出来,还要让大夫包扎治疗,紧接着就是安顿好住处,以及吃食、衣裳、被褥之类的日常用品,一样都不能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不过才七月底,天气尚未转冷。再者,地震发生时,还是上半晌,绝大多数人都是穿戴整齐的,就算没有被褥,光衣裳也能暂时凑合一下。这要是发生在夜间……
    还是别想那么可怕的事情了。
    这时,康熙帝又有了新的命令,是给翰林院的。
    “先起草几份关于余震和复震的布告,告知百姓千万不要回到房屋里,尤其是半塌不塌的那种!夜间也不准回去,就待在空旷处。”
    朱大人立马接旨,随后又道:“可否请人搭建草棚?不能保证所有人,起码也要让老弱妇孺有个遮风挡雨之处。”
    “准。让京郊驻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再择年老体弱者入内。还有城北的育婴堂和慈安堂……都去吧,先紧着穷苦百姓。”
    育婴堂是救助弃婴的,慈安堂则是帮助孤寡老人的,当然实际操作起来,两处其实没分得那般细。因为连年战乱,被放弃的老人和孩子数目颇多,以至于这方面的拨款越来越多,但还是远远不够用。
    结果,又遇到了天灾。
    整个京城乱成了一锅粥,便是由朝廷派人帮忙,也是忙碌了一整夜,直至次日天明后,才勉强算是安稳了下来。
    城外的帐篷已经搭好了,几乎每个老人孩子都有地方住了;城内还是残垣断壁,可那也是没办法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去恢复建筑;九门提督一整夜没合眼,带着手下四处巡视,将受伤者一个个送到城门口的临时医疗处;京郊驻军也已赶到,除了安营扎寨之外,他们还搭了不少土灶,毕竟好几万人的吃喝,不是户部将粮食运到就完事了……
    好在,老百姓们也很配合,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将家中老弱送去帐篷中。壮劳力主动跟着兵差们一起去扒屋救人,女人们则结伴去生火做饭,就连半大孩子都帮忙照顾着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们,不拘是哪家的,这会儿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事实上,一夜未睡的何止这些人,朝廷官员也是如此,就连康熙帝也一样。
    至次日一早,最紧急的那部分事情已然处理完毕,但问题是,还不断的有外界的消息传来。
    邸报传来,道京城往西三十余里的柳河屯,土地开裂、下沉,严重处相差二尺有余。
    往西北处,地脉中断差距超过五尺,还有其他各处,最夸张的地界落差一丈许。
    ……
    于是,朝廷又再度派出人手,赶往其他地方救援。
    救援这种事情,说白了就是跟阎王爷抢时间。越早赶到出事地点,越能尽快救出更多的人。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是在房屋倒塌的那一瞬间就没了,而是久久得不到救援。
    朝廷官员们这一忙就忙了好几日,连带康熙帝在内,都是数日连轴转,忙得脸色发青。
    救援是派出去了,户部也配合着给钱给粮,吏部将能派的人都派上了。就连那些个一直待在京城补缺的举人们都被派出去了,因为理论上只要获得了举人功名就能当官,只是因为官位少才必须耐心等候。可如今,到处都需要人,举人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迫不及待的想让上头的人看到自己的能耐。
    甭管目的为何,能帮上忙就是好的。
    这一点,康熙帝是强调再三的,只要能真正的为朝廷出力,为百姓谋福的,就算另有私心也可以视而不见。反之,那些个满口仁义道德,结果出了事就闭门不出,既不愿意给囤的中药,连一粒米都不愿舍的……
    真以为康熙是崇祯帝吗?
    明朝不是没有天灾,相反灾祸更多。可惜,国库空虚无能为力,面对急需赈灾的情况下,崇祯帝向京城各大家族征银,最后竟只征上来几千两银子。
    当初词科时,康熙帝询问前明覆灭的根本原因,路谦瞎扯了一通,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但也有人提到了这一点,帝皇的威信荡然无存,无论下达什么命令,底下皆不听从。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再英明神武的帝皇,都没办法将这个国家变好,毕竟他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但康熙帝不是。
    年八岁,少年天子初登基;年十四,正式亲政执掌大权;年十六,除鳌拜,诛党羽;年二十,平三藩……
    他的决心和魄力,远胜于前明皇帝。
    听闻有人敢违抗圣旨,康熙帝先派人再度登门拜访,见还是不成,第三次去时,却不是官员,甚至都不是九门提督,而是丰台营。
    那家人直接吓尿了,再问时,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钱,跪趴在地疯狂磕头,在以几乎倾家荡产的前提下,总算把这帮煞神给送走了。
    此事的影响特别大,大到什么程度呢?富户们赶紧将钱粮交出,至于大夫更是不敢私藏,还将保命的好药材尽数充公。
    大概是直到此时,那些人方才意识到,满清鞑子入关时的残暴模样……
    别说那些倒霉蛋了,就连祖宗听着官员们相继报来的消息,都目瞪口呆。
    “他就不怕底下人造反?”
    路谦莫名其妙的看了祖宗一眼,嘟囔着:“说得好像他善良大度,就不会有人造反似的。”
    呃,也是。
    鞑子嘛,若是铁血无情,便是残暴不堪;若是良善宽容,便是装模作样。
    可祖宗还是有意见:“这也不对啊,以前起码是旁人编排的,这回是真的啊!不就是送了把柄给人家?”
    路谦满脸见了鬼的表情:“你居然担心他……”
    “呸呸呸!!”
    噢,没事了,还是他家那只暴躁老鬼,没被调包。
    在腹诽的同时,并不妨碍路谦继续写布告,他觉得祖宗这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甭管什么时候,名声都是极为重要的。
    很多人都认为,我是凭能耐囤的药材招的大夫,凭什么交给你?是了,外头的穷苦百姓很可怜,但他们的可怜是我造成的吗?为什么要我来为此事负责?
    但事实上,朝廷不可能囤积这般多的药材,炮制好的药材也还是会药性流失的,更别提绝大部分的大夫都是在民间的。太医院是代表着本朝最高的医术水准,他们能在技术上占优,却没办法在人数上占优。
    退一步说,太医们也都出去救人了,怎么你比皇室还金贵吗?必须有个大夫守在跟前?
    这事儿完全是可以解释的,前提你得赶紧做出解释来。
    路谦瞅了一眼其他同僚,见写各种角度的都有,他就索性不管那些,提笔就开始宣传朝廷在此事之中出的力气。
    也不能写的太直白了,起码不能直接夸康熙帝,所以他就从身边的人夸起。
    像他的直属上峰邵吴远邵侍读,人家是康熙三年的进士,当初是孑然一身来到京城的,可这都十几年了,他老早在京城里安家落户了,妻儿老小都在京城中,却一直埋头做事,忍着巨大的焦虑也不能回家。
    还有严侍讲,被掉下来的瓦片砸破了头,可仍然致力于为朝廷分忧解难;张编修摔断了腿,仅仅简单的处理之后,就再度投入了工作之中;甚至连掌院学士朱大人都是顶着脑门上的肿包,给他们安排事情……
    路谦特别公平的把明史馆的众人一一点评了一遍,还有翰林院的同僚,以及其他机构部门的。别人写起来还比较隐晦,他是连名带姓,外加官职都给你写上,着重描写了身受重伤还继续伏案工作的官员。
    当然,借着写官员也顺带写了康熙帝的兢兢业业,毕竟大家都是连轴转的,浓茶是喝了一壶又一壶,各个都是两眼血丝面色发青……
    祖宗的脸黑漆漆的,黑得简直能滴墨了。
    “我承认天灾跟谁当皇帝无关,可你写这玩意儿做什么?告诉老百姓,鞑子皇帝干得很好?为民请命?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
    路谦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随后大笔一挥,将祖宗方才的话写了上去。
    祖宗:……
    “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等路谦写完一篇,细读后又修改了几处,随后赶紧誊抄了一遍,当下就送到了朱大人面前。
    朱大人看完后面露惊讶,沉吟片刻后道:“你倒是见解不同……”
    祖宗恨不得在朱大人头上蹦跶,呸了好几声,骂道:“他就是在拍马屁!写得都是些啥玩意儿?朝廷为老百姓做事不是理所当然吗?写出来等着人夸?夸你个头!混账!你还姓朱!你不配姓朱!”
    朱大人又听不到的,他拿着一沓纸就出去了。
    眼见目标消失,祖宗再度气急败坏的冲着路谦嚷嚷起来。路谦被烦到不行,趁着四下无人,悄声安慰祖宗:“咱也得往好处想。”
    “啥玩意儿?”
    “假如清军不曾入关,前明不曾覆灭,如今坐在上头挨骂的就是朱家人了。”
    祖宗:……
    所以我还应该感谢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