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见袁一突然到访,知道来者不善,不由吓得直哆嗦,可他身居高位,自然见惯大风大浪,因此,他强装镇静地抬头看了眼袁一,颇感惊讶道:“你是袁将军?”
“我是让你回答,没让你问话!”
男子点点头:“没错。我是吏部尚书,你来这里想要干嘛?”
袁一拿出诏令:“帮我把这个办了。”
尚书看过诏令,摇头道:“今日是最后限期,现在恐怕已近子时,只要子时一到就算逾期。就算本官愿意受理,可将这道诏令送进宫中御批,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你说的我都清楚,可我更清楚,如果逾期,我在城外的那几百名兄弟都得死,所以,你一定要办到!”
听到这话,尚书一脸恼怒道:“限期是朝廷的规定的,你们没能按时到达,又与我何干?凭什么让我承担这个责任?”
袁一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子,只见女子睁着眼,一脸惧怕的躺在床上,不敢挪到一分。他又看了看摇篮里的婴孩,而后,开口道:“这的确不关你的事,可马上就要变成你的事了。”
尚书声音颤抖道:“你想干什么?”说着,他张开双臂挡在床前。
袁一走上前推开尚书,而后,女子头上取下一支犀角簪子,对着女子的脸比划着,用阴冷的声音道:“如果我的兄弟活不了,我就灭你满门。”
尚书恨的咬牙切齿道:“你我堂堂尚书,岂能受你一个无赖要挟,我家中护院众多,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袁一冷冷笑道:“鱼死网破?你是太小瞧我袁一的本事?还是以,为我不会对一个女人动手?”说罢,他将簪子扎进女子抓着床沿的手,顿时,女子痛得呼天唤地。
看到鲜红的血液从女子白嫩的手掌中涌出,尚书神情中满是心疼,可还是不肯松口。这时,女子的喊声惊动了护院,他们赶来门外询问尚书,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
见状,袁一用沉稳而锋利的眼神看着举棋不定的尚书,两人经过一番眼神对峙后,最终,尚书败下阵来,他对门外的护院道:“没事。夫人方才撞到了床角,你们退下吧!”
待护院走后,袁一看了眼哭丧着脸的尚书,道:“现在,大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尚书深深了口气:“这个时辰,拿着这样的诏令去进宫求御批,你摆明就是想让我乌纱不保!”
听到他这番牢骚,袁一心语:“这老头固然宠爱娇妻,可比起官位来,娇妻自然就不值一提,时间不等人,得让他加紧行动!”
这样想着,袁一走到摇篮前,抱起婴孩道:“乌纱帽,家人,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尚书慌忙向前,一把从他手中抢过婴孩,用哽咽的声音道:“不许碰我的孩儿,我去办,还不成吗?”
回忆至此,袁一想到昨晚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惜挟持女人孩子,换做以前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小人行径,就算遇到再紧急的情况他也不会这么做。可现在不同了,他是混蛋,只要达到目的,又有什么不可为?
想着这些,听到武后的问罪,袁一嘴角浮现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他很清楚,自己入职封赏的事宜已经办妥,武后既然选在这个时间向自己问罪,就说明武后并不是想要惩治自己,只是需要一套能够向其他人交代的说辞。
有了如此心思,袁一便回答道:“娘娘也清楚,若昨晚没有递上诏令,完成复命,可有几百个人要掉脑袋。所以,昨晚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去到吏部尚书府上,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才勉为其难替我走这么一遭。至于,用妻儿威胁他,我真没干过这事,还望娘娘明鉴。”
武后声音威严道:“是吗?本宫已把吏部尚书诏来,你们正好可以当面对质。”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推开,上官婉儿领着身着紫色圆领官袍的吏部尚书走了进来。待尚书行过礼,武后便道:“本宫听说,昨晚周尚书之所以会连夜进宫,递上诏令让本宫批复是因为,有人挟持了周尚书的妻儿。有没有这回事?”
尚书进来时,瞧见袁一也在殿中,便不由得怒从心起,他本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将袁一的恶行禀告朝廷。可此时,既然武后提起此事,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尚书正要说话时,瞧见站在身前的袁一掏出块小孩佩戴的长命金锁,尚书突然浑身一颤。他认得这块金锁,这是自己襁褓中的孩儿满百天时,自己曾亲手给他戴上了这块长命金锁。
此时,看着袁一玩弄着手中的金锁,他满心的怒火顿时化为深深的恐惧,他耷拉着头,用一个劲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的冷汗。
武后看到尚书这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又看到袁一手中的金锁,武后嘴角不由得浮现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她向尚书道:“周尚书,本宫问你话,为何不答?”
“昨晚昨晚微臣”
袁一转头看了眼支支吾吾的尚书,便道:“周尚书,昨晚我可用了许多道理,才说服你进宫替我递交诏令,完成复命。多亏你,我那几百兄弟才保全了性命,这份恩情我一定会”
武后怒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本宫在问周尚书!”
这时,周尚书再三思量,想起半年前,袁一为了洗脱叛将罪名,曾大闹朝堂。如今,圣上和娘娘非但没有找机会除掉他这个祸患,反而将他召回长安,又是赐他爵位,又是让他任职折冲府总都尉,似乎有点要重用他的意思。
再看昨晚他使的种种手段,绝非什么正人君子,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他这次只能认栽。
这样想着,尚书便道:“昨晚,微臣是被荣郡王的道理说服了,才进宫求见娘娘。郡王并没有挟持微臣的家人,至于,为何有那样的说法,微臣也不清楚。”
武后点点头:“既然如此。本宫有一个疑问,对于那些半个时辰就要逾期的诏令,周尚书的处理方式都像昨晚那样莽撞吗?”
听到责问,尚书慌忙跪地请罪道:“微臣知错!昨晚不该鲁莽觐见,惊扰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第175章 荣郡王府
武后用教训的口吻道:“你身为吏部之首,对事务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如果都像你这么办事,那朝廷不都乱了套!今日,本宫就小惩大诫,罚你一年俸禄,若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周尚书心想,自从圣上病重,朝廷大事几乎全都交由武后和太子李显处理。李显一则才能有限,二则热衷马球,因而,他对朝廷之事并不怎么上心。
如此,朝廷事务和重大的决策几乎都是武后在处理,她虽然只是个妇人,可她将一切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官员的管理更是尤为严苛。这次,她只是罚了自己一年的俸禄,算是难得的仁慈。
这样想着,周尚书急忙谢过恩,待武后吩咐他告退,他便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起身离去。
见周尚书离开麟徳殿,武后看了眼袁一握在手中的金锁,若有所指道:“你今天运气好,捡到一个软柿子,下次恐怕就没这么走运了!”
袁一低头看着手中的金锁没有说话,他不得不佩服,武后这种既能看透一切,又能掌控一切的能力。
武后看了眼一旁的上官婉儿,吩咐道:“婉儿,你替本宫送荣郡王回府。还有,你交代府中管事,要对他主子的穿着礼仪要多尽心,别让他失礼于人前,糟蹋了郡王的身份。”
上官婉儿躬身领命道:“是。”
这时,袁一和上官婉儿已经出了麟德殿,正往宫外走。各怀心事的俩人没有说话,只顾走着脚下的路。当走到一个岔路口时,上官婉儿指了指左边的道:“走这边吧!”
袁一对出宫的每条路都很熟悉,见上官婉儿指了这条路,他满脸不解道:“从这条路出宫要远了很多。”
上官婉儿解释道:“我出宫通常都会走这条路,离安排马车的地方要近一些。”
袁一点点头:“好吧!”
当达成共识,他们便一齐迈开步子,上官婉儿抿了抿嘴道:“回到长安,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袁一抬头看了眼上官婉儿,只见她神情里满是担忧,袁一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他沉默了片刻,装出一副笑脸:“我觉得,回到长安接受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不但是件容易的事,还是一件美事。不过,获得到这些,那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官婉儿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人有比我更清楚,你是怎样的人。不管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始终相信你,相信你的无可奈何。”
见上官婉儿说得真挚,袁一顿时心生感动,他心想,当年,若上官婉儿跟他出了宫,恐怕他们早已成了夫妻,在市井之中过着平淡的日子。
如此,之后的许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不会再做捕役,不会进神兵司,也不会在幻境里对令月爱得无法自拔,更不会妄想在现实世界里与她再续前缘。若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他与太平也不会承受如今的痛苦折磨。
想到这儿,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现在他只期望太平能够尽早走出阴霾,不用像他这样每日承受蚀心之痛的煎熬。
他想要对上官婉儿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而,他只能沉默不语。
他们走到一处清幽之地,只见延绵的碧水从两侧的亭台楼阁间饶过,嶙峋的湖石堆叠在碧水之畔,显得尤为雅致。
在碧水之上有条精巧的复廊,相较一般的游廊,这样的复廊在走道中隔上一道墙,在墙上安置一个个漏窗,如此,复廊就有了两条行道,行人在纵览身边风景的同时,还可偶尔驻足透过漏窗赏玩另一侧半遮半掩的美景,或是窥视另一侧行道上路过的行人,如此,便增添了许多赏景趣味。
袁一和上官婉儿走在这样的复廊中,又有如此美景当前,可惜俩人都是满腹心思,无暇欣赏。就在这时,复廊另一侧出现了两个脚步声,低着头的袁一眉梢上扬,突然停下脚步。
见袁一僵立在那儿,上官婉儿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袁一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漏窗,抿了抿嘴道:“是他们。”
“他们?”正在上官婉儿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困惑时,听到另一侧响起薛绍的声音:“起风了,穿上这个,别着凉了。”
上官婉儿走到漏窗前,透过其间的漏洞,看到身着蓝色银丝绣瑞兽纹锦袍,头戴玉冠的薛绍拿着手中的锦缎披风走到太平跟前,只见他呵护备至给太平系着披风。
系好披风,薛绍牵起太平的手,柔声道:“可以了。走吧!”
太平望着薛绍,神情尽是担忧:“父皇怎么会病得这么重?我好害怕,他会可我什么都做不了。”说着,太平的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簌簌往下落。
薛绍心疼地替她擦着眼泪,安慰道:“太医们医术高明,一定会倾尽全力替圣上医治。刚才,圣上不是说了吗,只要公主每天都能进宫陪陪他,他就特别开心,连病也好了许多。”
太平点点头:“以后,我每天都进宫陪他,让他开心。”
“知道你伤心成这样,圣上可不会开心,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圣上,你要学着开心一点。”
听到这话,太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我会的。”说着,她突然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她感激的眼神看着薛绍:“每当我遭遇痛苦煎熬的时候,你总会陪在我身边,同我一起渡过。一次是在善水观,再一次就是如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不会选择他,也绝不会负你。”
看到这里,上官婉儿转头看向,呆立在身边的袁一,只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到伤心,也看不出释然。
此时,他迈开步子,自顾自地往前面去了,上官婉儿正要跟他的步子,离开时,又听到太平对薛绍说道:“可惜,时光不能倒流,我对你恐怕只能亏欠。”
此时,背着身的上官婉儿虽然不能看到那边的情形,可她能够想象到薛绍听到这番话,该有多失落。
她看着这条曲折迂回,好似没有尽头的复廊,心中突生出许多感慨,她觉得袁一和太平的如今的关系就像这条复廊,明明深爱着彼此,却无法逾越命运横隔在他们之间的这道高墙。
他们躲在墙角通过小小的漏窗窥视对方,能看到彼此生活的轨迹,却再也看不到彼此内心的世界。
袁一和上官婉儿坐上马车出了宫门,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前。马车刚停稳,府中那扇朱漆铜钉大门就被打开,数十名打扮得体的男仆,婢女就快步从府中走出,来到马车前分成两列,躬身迎接他们的主子。
袁一走出马车刚要下来时,一个长得挺精神的小伙一溜烟地跑到马车前,“噗通”一声以手撑地跪在地上。见状,袁一极为不解道:“你这是干嘛?”
小伙偏着头,笑得很殷勤道:“小人,这是伺候郡王下车。小人的肉厚,可比脚凳踩着软多了,郡王可以试试。”
这时,没处下脚的袁一看了眼立在两旁的下人,见他们都是一脸平常,好像对这样恶心至极的讨好不以为然。
上官婉儿见袁一迟迟没有下车,便走了出来,看了眼蹲在地上的小伙,对袁一道:“郡王,看来您府中的家仆多得都能当脚凳使了,奴婢给您出一个主意,不如卖掉几个家仆,换几个像样的脚凳来。”
袁一点点头,一脸正经道:“这主意不错!”
一旁的王府管事是个聪明人,听到他俩这般一唱一和,就知道这位新主,不像上一位主子那样喜好奉承。
因而,他便急忙上前,一把揪起小伙的耳朵,边将他拽起,边骂道:“你这没脸的东西,府里没有脚凳吗?咱们郡王出了名的爱惜下属,你真要讨他欢心就踏踏实实做事,别玩这些阿谀奉承的把戏!”
在管事教训小伙之时,已经有人从门房那儿拿来脚凳,待袁一和上官婉儿走下马车,从府里走出两个仆人,只见他们抬着一卷地毯,当袁一的脚刚落地,他们就把地毯往地上一抛,猩红的地毯就顺着府前的台阶滚到袁一脚边。
见此,袁一看了眼身边的管事,道:“这还真够隆重。”
管事笑道:“以后,郡王就是咱们的主子,迎接主子自然是越隆重,越能体现咱们这些奴才的心意。”
袁一走上地毯,又有家仆将挂在竹篙上的炮仗点燃,一时间响声震天。
之后,从府中响起一阵锣鼓声,不多时,两只舞狮就摇头晃脑地从府中走出,围着袁一和上官婉儿跳起欢腾的舞步。
在舞狮的相随下,袁一走上台阶,当看到悬挂在府门上“荣郡王府”几个烫金大字,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往四周看了眼,皱眉想了片刻,向一旁的上官婉儿问道:“这不是贺兰敏之的宅子吗?”
第176章 巧言圆场
上官婉儿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管事就凑上前答话道:“郡王说得没错,这处府邸的确是贺兰敏之花费重金所建,后来他犯了事,朝廷将他的家产全部查抄充公,当然也包括处宅子。”
管事顿了顿,继续道:“之前,这里被空置了几年,就在去年,那个陷害了郡王的李泰仁从吐蕃回来,圣上受了他的蒙蔽,真以为立了不少战功,就将这处宅子赏赐给了他。后来,他恶行被郡王揭发,朝廷就收回了这处宅子。如今,您是朝廷新贵,朝廷当然把这处长安城最奢华,最气派的宅子赏赐给您做府邸。”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府中,看到其中雕栏画栋,绿水相环,古木参天,自是一派清雅奢华之象。
袁一看着眼前的景致,想到贺兰敏之和李泰仁,不由感慨道:“这里的确是长安城最好的宅子,可住过这里的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其实,对于这座府邸的主子都不得善终的事情,管事心里也犯过嘀咕。因此,本就觉得宅子有些晦气的他,如今听到身为宅子新主的袁一直言不讳的说这番话,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时,一旁的上官婉儿见管事一脸窘色,便接下话茬道:“俗话说,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显然,他们头不够大,才会被这顶大帽子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