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菱财团的要员？”杰克笑着说。
    岩崎刚介，这是一个儒雅的男子，留着一排浓密的小胡须，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个子不高，但是看上去非常有精神。他和麻生半山对视了一眼，优雅地微微鞠躬：“您是？”
    “杰克·特劳特。”杰克笑着伸出手：“久仰。”
    “欧美商战教父？”岩崎刚介笑着握了握手：“久仰。原来您高就秦皇朝，真是如虎添翼。”
    “秦先生。”岩崎刚介握完手，转过头来又和秦远峰握了握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英雄出少年，不假，不假哪。”
    四个人坐下，麻生半山低声和岩崎刚介说了两句，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凝重，第一句话，就让秦远峰和杰克倏然睁大了眼睛。
    “岩崎正宗老先生，身体不太好。”
    岩崎正宗！
    三菱财团当代阀主！
    秦远峰和杰克对视了一眼，这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了。如果是普通不好，怎么可能让姓岩崎的嫡系来承认？
    就像三井明忠可以直言：八旬俊朗病的快死了。但是他绝不会说“三井xx”病的快死了那样。
    说身体不太好，已经是非常委婉的说法。
    “秦君。”岩崎刚介眼睛如同深湖，轻轻前倾，诚恳地说：“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请恕我直言……因为，我没有太多时间，我亲自来中国，选择递交申请，是对秦皇朝和您的一种看重，我只有两个小时不到，必须马上回到日本。放心，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来过中国。”
    夺嫡！
    秦远峰心中立刻闪过这个念头。
    三菱财团当代阀主恐怕命不久矣，几大继承人，面对着如此庞大的帝国，谁不会生出别样心思？
    当初波多野信志为了任天堂社长的宝座都敢私下联络四圣天稻盛和夫，何况更在京瓷上面一级，位于亚洲顶端的三菱财团？
    “为什么找上我？”他不动声色地问，这种等级的争霸，他根本不想参与，但是心中疑惑尚存，为什么会找到远在中国他？
    “秦先生，我尽快说明，我时间真的不多。”岩崎刚介终于露出了一丝焦灼的神色，沉声道：“你知道oda吗？”
    秦远峰眯着眼睛：“愿闻其详。”
    “这要从三菱财团创业说起……”岩崎刚介深吸了一口气：“秦君，恐怕我想说得快，也不会太快。”
    “三菱财团，是重工业起家。但是真正发迹，是二战时期。那时候，日本大多数武器，坦克，飞机，船，几乎全部出自我们三菱财团。”他继续说道：“然而，二战结束以后，那时候的阀主岩崎阁下，萌生了深深的愧疚心态。”
    “是对中国的愧疚。秦君，你可能很难想象，当时二战结束之后，日本全社会，对于中国的负疚之心，是非常沉重的……尤其是战后十年之后，面对满目疮痍的亚洲，全日本社会的心态绝不是高高在上，而是深深愧疚。”
    秦远峰不置可否，日中关系，他所知的，真正变化是在01年开始，之前，甚至说得上其乐融融。
    01年，北京申奥成功，日中关系彻底破裂，臭名昭著的首相小泉纯一郎上任，将这种破裂的关系变成了恶化，让两国关系再难恢复到从前。
    他所知的，就是这些。不过在他印象中，01年之前，日中关系真的算是不错，92年的天皇访中，让日中关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亲密期，之后数次亲密合作，中国那时候的仇日心态是有，却绝不是00年后那么剧烈。
    “当时，日本提出了赔偿，但是中国的主席毛阁下却并不接受。不过……恕我直言，之后的几十年，中国过得并不好，发展不顺利，确实急需外国支援。于是，在79年，日本首相大平正芳访华，外相园田直、大藏相金子、通产相江崎、经济企划厅长官小坂带来了一份具有特别意义的合约，那就是低息贷款，以3%的利率贷款给中国十亿美元。那时……中日真正合作的开始。”
    “不过，这份国际贷款，也就是oda，出资方却是日本三井，三菱，住友，富士四大财团，其中，三井和我们三菱财团出资最多……这是一种愧疚，秦君……请相信我。当时日本对中国抱有的愧疚之心，妇孺皆知，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这份贷款协议出来之后，日本全社会无一反驳，全票通过。”
    秦远峰没有说话，或者说，岩崎刚介的话，将他带入了一份长久的回忆中。
    日本对中国的oda，中国基本没有任何报道。
    国与国之间的游戏，从来不是你给了我什么，我就要为你做什么，利益是永远的平衡杆。塑造一个永远的敌人，这对于民族凝聚力向心力有着太大的好处。就像学习的时候，立了一个学霸为目标，自己的主观能动力都要上升太多太多。
    80年代的日本，何止亚洲学霸，全球学霸都丝毫不为过。
    “这份低息贷款，日本一直给中国提供到了89年……”他目光泛出点点涟漪：“89年发生了什么，我想秦君应该知道得很清楚。89——92年，中国陷入了全球的经济制裁，日本当局因为局势所逼，也加入了这场制裁之中……直到今年……”
    他再次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秦君……下面的话，我不希望任何外人知道……”
    “今年，日本已经在重启oda，中旬之内，就将再次和中国谈判……”
    秦远峰有些出神地看着岩崎刚介，这一句话，仿佛拨开云雾的手，让他从好几个乱如麻的线头中，找到了真正的主线。
    为什么岩崎刚介会说oda？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牧歌提醒他的到底是什么？
    是谁，让中国政府都感到难办？
    他嘴角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压住心中翻腾的思绪。这句话，彻底为他解开了疑惑。
    让中国政府头痛，让牧歌提醒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协议，关系着上百亿日元低息贷款的巨额协议！
    他也明白了，当年为什么中日关系忽然破裂！如果联系上oda这条线，不说是全部原因，起码是一条主线！
    对中国施压的……原来是他们！
    第0959章 历史的真相（二）
    “我懂了。”他抬起了手：“岩崎先生，恐怕我帮不到你。”
    “秦君……”岩崎目光闪了闪：“我还没说完。”
    “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秦远峰淡淡地说：“但是，中国这片市场，归我。”
    “它姓秦了……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金桥工程，但是，这块蛋糕……”他笑了笑：“很抱歉，我恐怕无法让给别人。”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杰克和麻生半山，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观察起两人的反应。
    四个人，现在彼此都心知肚明，全都知道对方要什么。然而，秦远峰这一句话，就等于拒绝了这个莅临亚洲顶端的庞大势力。
    岩崎刚介脸上的笑容仍然在，优雅地端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浓密的小胡子随着他的笑容舒展开来，带着钻戒的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悠然笑道：“秦君……你确定？”
    秦远峰也笑了，同样端起茶杯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笑的云淡风轻：“我很确定。”
    “这样啊……”岩崎刚介微微叹了口气，笑了笑：“秦君……中国有句古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日语叫做ただの楽楽は衆の楽楽に及ばない……我想这是一句放之两国而皆准的话。”
    他含笑微微鞠躬：“中国这么大，大家一起玩，饼也能摊得更大。不是么？”
    “抱歉。”秦远峰也是含笑回答：“有的饼，我自己都吃不够。”
    “呵呵……”岩崎刚介仍然没有一丝恼火的神色，处于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就算心中已经怒火滔天，失望透顶，三代养成的贵族习惯，也很难让他失态。
    “秦君的话语很尖锐哪……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也是一针见血表达自己底线的最好方式。”
    “是啊。”秦远峰微笑颔首：“岩崎先生的话很含蓄，但是这件事恐怕没什么讨论的余地。”
    “那么，秦君。”岩崎刚介笑着侧了侧身子：“我换个说法，你这样做，就不担心oda给政府难题吗？”
    他若有深意地笑道：“oda贷款，可不仅仅是三菱一家哪……我这里有一则小故事，希望能对这件事有些帮助。”
    秦远峰微笑：“愿闻其详。”
    “90年底……也就是你创世纪发售的时候，日本经济危机爆发。但是，它真正的内幕呢？”岩崎刚介微笑道：“恐怕您并不知情吧？”
    “其实，说起来非常简单，为了抑制土地泡沫，日本政府选择了硬着陆，公布了新的土地管理法，但是这个办法，触动了几大财团的底线。我可以告诉你，当时不只是几大财团，就在决定日本命运的那个晚上，西武集团的堤义明阁下就在那里。西武集团，手中握着的可是日本六分之一的商用土地。”
    “几大财团，还有西武集团，因为土地管理法，彻底和当时的首相海部俊树谈崩了。之后，才是几大财团和西武集团同时收紧土地，叫停所有对土地的投资。就是这么简单……不玩，大家都别玩了。吃独食是不行的。只不过谁都没有预料到，市场崩溃得如此的快。”
    他仍旧是带着那种儒雅的笑容看着秦远峰：“秦君，你看，商场吃独食会让大家都很难做。来到这里，就有它的规则。另外，预料之外的事情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谁知道你独自铺网，会不会又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技术不到位？等等。”
    “中国这么大，你……真的吃得下？”
    秦远峰笑着弹了弹茶杯：“我想试试。”
    “而且，我相信政府也不会把这种东西交给外国，岩崎先生？特别是三菱？”
    “战争之过吗？”岩崎刚介赞同地点头：“我也知道不容易，不过，任何事都得试试，不是吗？”
    两人如同打哑谜，实际上，房间中谁都一清二楚。
    说完这句，大家都没有再开口。许久，岩崎刚介才站了起来，笑了笑：“既然如此，祝秦君好运。”
    “你在三菱重工订做的船，我已经叫人开过来了。三天内到达，就算我送给秦君的小礼物，定金会在一周内退还给秦皇朝。当然……”他若有深意地笑了笑，虽然这笑容难掩他的焦灼：“如果秦君改变意思，哪怕是合作，我在东京随时恭候秦君的电话。这艘船，只是鄙人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而已。”
    “好。”秦远峰笑着送客。
    人走了，杰克点了根烟：“我说过，当一个公司真正成为巨头的时候，就算他想无视国际，国际的法则也会找上他。所以，顶级公司的目光，从来都放在国际上。一城一地的得失，已经远不如之前那样重要。”
    秦远峰没开口，过了几秒才点了点头：“金桥工程……日中oda……藏得还不是一般的深……”
    “他说的你信？”
    “我去年买了个登山包，超耐磨！”秦远峰冷笑了一声：“一个字都不信！”
    “愧疚？开什么狗屁玩笑！如果不是日本在全亚洲疯狂‘赔偿’，它能在70、80年代超越美国？”
    “咳……去年买了个登山包什么意思？”杰克狐疑地问。得到秦远峰一个鄙视的眼神：“学好拼音再和我说话。学渣。”
    开个玩笑舒缓了一下气氛，“啪”秦远峰在忽然的沉默中默默点了一根烟，深深抽了口，青蓝色的烟雾喷的云烟雾缭，缓缓开口了。
    “oda给他们带来了多少利润！商人会做没有利润的事情？”他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用力钻了钻：“放他妈的屁，他们借助oda，渗透地方经济，我要没记错，三井财团的印度超级铁矿这些，就是那时候借助oda渗透进去的！真是好手段啊……我贷款，但是你要做，要人吧？要技术吧？没事，我们再无偿提供，结果……最后带来的利润简直是铺天盖地！”
    “现在，三菱财团的老不死不行了，底下九王夺嫡，这种时候，忽然oda重启，正好各国对中国结束制裁，呵呵呵……真是一手明面上的好文章，又想来这一手？这次，岩崎刚介瞄准的就是中国巨大的网络市场！日本已经铺网完毕，他们有先行经验！他们已经预估到了一部分利润，是几十亿都算不上什么的巨额利润！”
    “他明白，中国如果想铺网，一定要钱！三年制裁，中国不可能有太多外汇储备。所以，立刻重启oda，想钻中国网络的空子！不过岩崎刚介更聪明，他知道，中国还有一个办法不靠oda，不找国外人员就铺好国内网络，那就是通过我！”
    他狠狠磨了磨牙：“所以，他找到了我，想看我明白没有。没明白，立刻和我‘合作’，吃掉中国空白的网络市场！好心机啊……心机婊都不为过。”
    “但是，这块市场，得跟着我姓。”他也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吐出胸中的邪火：“谁敢伸手到这里来……不管是三井还是三菱，通通都得剁手！”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他没记错，01年两国关系崩溃，是因为北京申奥击败大阪。当时，全日本的论调是什么？
    “中国人用我们的贷款击败大阪？”“简直胡闹！我们纳税给那帮穷鬼捐钱，就是为了让他们击败我们的申奥城市？”“请问我们的贷款有什么意义？”
    政治，必须跟着民意走，所以，接着上台的小泉纯一郎绝不会走亲中的路线。因为在他上台前，中日关系已经恶化到了极点。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79年的oda开始。07年日中oda结束，长达近三十年，三百亿美元的贷款，成了一条解不开的绳索。
    日本，认为中国没有感恩的心。中国却觉得，这种凭实力竞争的事情，我凭什么感恩？
    感恩？感毛线？南京大屠杀的时候你他妈没想到唐朝的遣唐使？
    真是有脸说出这句话来。
    秦远峰有些感慨，说实话，中国，现在十大城市中，有多少重点工程有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