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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萧铭悚然一惊,刚一转头,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侧的玄钺,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玄钺为何会来此,竟然还跑到附属宗门的院落中?萧铭脑中无数疑问一闪而过,嘴上却镇定地笑道:“哦?何出此言?”
    玄钺:“话太多。”
    萧铭:“……”
    眼见萧铭一脸无语,玄钺微微错开视线:“废话太多,若有人挡路,一剑斩了便是,无需多言。”
    萧铭看着玄钺,忍不住失笑:“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反而说葡萄酸吧?天羽心思灵活,没理也能辩出三分道理,而你却一向口拙,干脆连话都懒得说。”
    听到萧铭的调侃,玄钺不由得错愕,而萧铭也有些恍然,似是难以置信自己与玄钺间竟然还能如此平和地交谈。
    被萧铭堵得一时无言,玄钺抿了抿嘴唇,沉吟良久,这才找到了新的话题:“你赠与我的剑诀,我已然参详,获益匪浅……多谢。”
    萧铭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几分:“能帮上你,那便好了,也不枉我一番心意。”
    玄钺心中一跳,忍不住望向萧铭那双黑白分明、漾着浅淡笑意的眼眸:“那份剑诀失传已久、极为珍贵,我没想到……你会将它赠给我。”
    “不管如何珍贵,对我而言却是没有用处的。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在你手中,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萧铭语气轻松,旋即又是一笑,“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倘若你收了我的礼物,能够不计前嫌原谅我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便最好不过了。”
    萧铭的眼神清澈坦然,带着几丝期许——但是,却并非是玄钺希望看到的那种期许。玄钺不由得有些失望,略略垂下目光:“我早已谅解,你……也不需太过介怀。”
    得到玄钺这一句肯定的答案,萧铭心中一直压着的石头终于被挪开,忍不住带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笑容,试探着开口:“那么以后……我们之间可算是朋友?”
    玄钺:“……”
    明明想要说“不”,但看着萧铭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与期盼渴望的目光,玄钺不得不压下胸口的烦闷,轻轻颔首:“算。”
    萧铭笑了起来,这大概是玄钺见过的最真实的笑容了,连带着让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不由自主微勾唇角。
    ——也罢,从朋友做起,似乎……也不错?
    与玄钺真正化干戈为玉帛,萧铭难掩心中的雀跃激动过,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玄钺的手腕,将他带到假山之后,随即另一手抹过腰间的玉佩,拿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
    有玄钺这名化神期尊者再次,萧铭半点也不担心会他人以神识偷窥,自然不必小心谨慎,而玄钺一见那宝剑,也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把宝剑外表质朴无华,仿佛只是最普通的制品,但深藏其间的剑意却着实不俗。漫长的光阴酝酿着如醇酒般的悠长古朴的气息,流露出铅华尽褪后最本质的神韵,直指本心。
    “我不是剑修,对于宝剑了解并不多,不过也能看出这把宝剑极为珍贵。”萧铭说着,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逾举,连忙松开玄钺的手腕。
    他与玄钺之间相伴百年,以前因为矛盾而小心谨慎,如今和解后一时激动便带出了以前的习惯,着实有些尴尬。
    眼见玄钺对此似乎并不介意,萧铭也并未刻意提及此事,双手将长剑捧到他面前,“原本,我是打算若那枚剑诀无法让你谅解的话,再寻机会送你这把长剑,如今,便将它当做是和好的礼物吧。”
    玄钺抬手抚摸剑刃的手一顿,颇有些微妙地看向萧铭:“……你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
    “……东西到是挺多,不过这两件是最好的,也应当是你最喜欢的。”萧铭迟疑了一瞬,随即有些尴尬,“我对你不住,不知该如何弥补,除了以命相偿外,也只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介意。”玄钺无语片刻,修长的手指在剑刃处一抹,引得长剑宛若心意相通般嗡鸣不止,最终却反而将手收了回去,“我有一把本命剑足以,这把剑你便留着防身。我刚刚已然将前主人留下的神识抹去,你再与之契约便可。”
    “你不要?”萧铭微微错愕,诧异地看向玄钺。
    玄钺微垂着落在他面孔上的目光又是一暖,声音舒缓柔和:“我不要。”
    萧铭咬了咬嘴唇,不知为何有些不甘。
    他素来不是大方之人,曾经过得太苦,让他养成了锱铢必较的习惯,只是当需要以物动人的时候,他却也不会吝啬。萧铭给其他人东西,是为了人情;给苏俞琤东西,是为了封口;给陆天羽东西,是为了忠心——他本以为自己给玄钺东西,是为了对方的谅解,只是如今目的达到,玄钺也拒绝了他的馈赠,却反而让萧铭有些不满。
    对于自己异常的反应,萧铭并未多想,他微一挑眉,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惋惜:“是吗?那当真可惜了。我不擅长用剑,即使与这把剑签订契约也不过是让宝剑蒙尘罢了,倒不如给了天羽,毕竟他虽为法修,却对宝剑情有独钟——”
    话音未落,萧铭手中的长剑便已然被玄钺劈手夺过。眼见萧铭眉眼中带着揶揄的调笑,玄钺的耳朵又不禁一阵的发烫,干脆什么都不说,反手将长剑收入了储物戒中。
    过犹不及,发现脸皮极薄的玄钺几乎被逼到了极限,萧铭自然见好就收,将话题从长剑上移开:“说起来,你为何会参加这次宗门大比?按理说,在化神之后,你应当不会被指派这样的任务了吧?”
    见萧铭转移话题,玄钺也略略松了口气,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迅速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借口说出:“是师兄的弟子。他要来此历练一番,而师兄却恰好闭关,便由我来代替。”
    话音一落,玄钺便看到萧铭带着几分惊异的目光,顿时便发觉了这个借口有多么拙劣。
    “你还真是……热心了很多呢。”良久,萧铭这才找到一个较为委婉的说辞——师兄的弟子?玄钺连他家师兄都素来视若无物好嘛?萧铭当真不知,对方到底是怎么想出这样一个理由来的。
    对于萧铭微妙的目光,玄钺最终只能以一句“正是如此”匆匆盖棺定论。
    虽然有些不舍,但玄钺却只觉得自己在萧铭面前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不得不借口“洛水宗有事”便要先行离开,只是刚刚走出几步,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旋即转回。
    “这是回礼。”如此说着,玄钺也将一把剑塞入萧铭手中,转瞬间便没了踪影,而萧铭则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型法宝,神思不属。
    ——这把剑,正是玄钺亲手炼制的庆贺他结丹的法宝,萧铭原以为,它本应早就被对方在一怒之下销毁了的……
    握住长剑的手紧了紧,萧铭脑中纷乱一片,最终化为一声浅叹。
    第三十五章
    在玄钺离开后,萧铭手中握着那把剑,默默地站立许久。
    他终于意识到他以前的感觉似乎并不是无中生有的幻想,在他做出那些事情、说出那些话之后,玄钺竟然还会喜欢他——哪怕只有些许,这着实让萧铭感觉莫名地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不同的……萧铭心中烦乱一片,忍不住摇了摇头。
    如今玄钺喜欢的,是真实的他吗?亦或是仍旧沉溺于曾经他所制作出来的假象中?而他对于玄钺又是怎样的想法?
    萧铭不懂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喜欢,他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这样奢侈的东西,如何活下去、如何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如何一步步地往上爬,这已经占用了他全部的精力。
    外人看他与玄钺恩爱异常、情比金坚,那也不过是萧铭在模仿玄钺对待他的情态罢了。萧铭知道自己有些依赖玄钺,因为对方是第一个给予他安全感的人,他也同样对玄钺有所亏欠,因为对方是第一个向他展露出单纯的善意——而依赖、歉疚与爱情,是否是一样的呢?
    萧铭试图让玄钺原谅自己,源于他不希望有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也源于他对玄钺的歉疚和依赖,当然,能够与玄钺相伴百年,他大概也并不排斥玄钺,只是萧铭却并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同等地回应玄钺的感情。
    当然,萧铭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应,像是从前那样戴起恩爱的面具,然后假借玄钺的东风重新屹立于修真界的高峰,但是这样的面具他又能保持多久呢?
    玄钺的确寡言沉静,却并不愚蠢,化神的修为也让他的感官更为敏锐、心思更为通透。如今,萧铭手中已然没有了能够让玄钺狂热到忽视一切异常的蛊虫,而对方也已然了解到了他的真面目,不可能对他毫无防备,萧铭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玄钺看穿,然后再次与对方结仇。
    ……瞧,这就是他,在确认玄钺对他还拥有感情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还是该如何利用,像他这样冷漠自私的家伙,还是离玄钺远一点才好。
    萧铭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最终还是迟疑着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储物戒。
    玄钺大概仍旧被曾经近百年的相处所迷惑,毕竟那么漫长的时间所残留下的习惯并非一时半刻便能抹除。
    为了玄钺,也为了自己,萧铭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止步“友情”比较妥当,而玄钺素来心志坚定,大约时间一长,便会摆脱此刻异样的感情了吧?
    如此下定了决心,萧铭举步绕出假山,心情却已然糟糕透顶,而这份糟糕的感觉在看到自己的小徒弟被欺负的时候,更是变本加厉地膨胀起来。
    萧铭沉下面孔,猛一挥衣袖,散去对面的金丹修者压在陆天羽身上的威压,声音冷淡沉郁:“这位道友是何意思?如此以大欺小,是否有些不太厚道?”
    闪身挡在陆天羽面前,萧铭扫了他一眼以示安抚,随即忽略了自家小徒弟亮晶晶的眼眸,将目光投向对面头发半白的金丹修者。
    这名修者是金丹巅峰修为,比起萧铭强一个小境界,只是他却并不会因此而畏惧,毕竟越阶杀人这种事情,萧铭也不是没有做过。身为散修的时候,有不少胆子不够大的修者,总是喜欢欺压比自己境界低的软柿子,而萧铭修为较差,好巧不巧地一直被这群懦弱的家伙选作猎物,以弱胜强几乎是家常便饭。
    这名金丹修者名为周吴,萧铭对他也是有所了解的,对方所属的璇玑门乃是中等宗门,其中有两名元婴真君坐镇,算是洛水宗的附属宗门中颇为重要的一个,而周吴停留在金丹大圆满境界已经一段时日,真元浓厚,离碎丹成婴仅有一步之遥,被璇玑门寄予厚望——倘若能再出一名元婴真君,璇玑门的地位将会得到进一步提高。
    很显然,周吴高高在上已久,对于萧铭这等不过金丹“中期”修者全然不屑一顾,他冷漠地扫了萧铭一眼,宛若在看一只蝼蚁:“你是这小子什么人?”
    “我是他的师父。”萧铭眼神暗沉,“不知这位道友有何见教?”
    “见教?当然有!”周吴一甩衣袖,“你的徒弟打伤了我的弟子!我难道不该来讨个说法?!”
    “是他的弟子率先挑衅的!”陆天羽咬了咬牙,“我不过是不想坐以待毙,不得不出手反抗罢了!当时在场很多人都能证明!”
    “但是,我的弟子受了重伤,却是事实!”周吴神色阴鹜,煞气直冲陆天羽而去,却被萧铭再次挡住。
    “那是他技不如人!”有了师父撑场面,陆天羽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出言驳斥。
    “那如果老夫将你打伤,你也算是技不如人了吧?”周吴一声冷笑,而陆天羽也被对方理所当然的无耻弄得愣了一瞬,“你这是——”
    “好了,天羽。”萧铭抬手抚了抚陆天羽的脑袋,温言打断,“你难道不知修真界的规矩么?”
    陆天羽:“????”
    一时没赶上自家师父的思路,陆天羽顿时有些懵,茫然地看向萧铭。
    萧铭微微一笑:“修真界的规矩就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你打了他徒弟,做师父的自然要来找场子,没什么道理好说。”
    周吴:“……”
    陆天羽:“……”
    ——呵呵,师父您可真诚实。
    “徒弟之间的事情他们已经自己解决了,既然你作为师父要来找场子,自然也应该由我这个师父来回应,又何必以大欺小,弄得如此难看,白白惹人笑话。”萧铭语气温和纯良,却暗含利刺,刺得周吴的脸色时青咋白。
    “好,既然你想要替徒儿受过,老夫就成全你!”周吴咬牙冷笑,周身气息浮动,显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教训一下面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
    金丹巅峰的威压终于全部散发出来,即使萧铭运转真元抵挡,也不由得面色一白,甚至,他还需分一些精力将自己只有筑基期的柔弱的小徒弟护住。
    眼见萧铭脸色苍白,陆天羽这才想起自家师父不过金丹中期,就算他如何厉害、又身怀异宝,境界的差距也是很难弥补的。一时间,陆天羽有些慌神,暗暗自责自己这一段时间的确被师父的宠爱与天玄派众人的追捧弄得飘飘然,忘记了为了苟且偷生而不得不谨言慎行、忍辱负重的日子,竟然因为一时激愤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连累师父也被卷进祸事、惹上了仇家。
    陆天羽原本因为年少而虚浮不定的心性猛地沉淀下来,显然在心境上有了很大的提升,只是如今的萧铭却并没有精力注意这些。
    即使得了凌霄宫,萧铭的修为因为时日尚且也完全及不上周吴,纵使身怀异宝,他也不可能因此而在大庭广众之下祭出、惹人垂涎——或者说,萧铭也并不觉得周吴值得他冒着宝物被觊觎的危险奋力一搏。
    尽管周身被对方的威压压制地难以动作,甚至肌肉骨骼都有些微微作响,但是萧铭的表情却仍旧风轻云淡,甚至还勾了勾唇角:“这位道友,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
    周吴气息一滞,方才被萧铭激怒的脑子骤然清醒,这才终于想起目前所处的地方。
    筑基期弟子之间争斗动手不算大事,但是金丹修者间的冲突可就不同了。毕竟,这附近大多数都是筑基弟子,金丹修者斗法时泄露出的威压足以让他们受创,万一因此而引来洛水宗的不满,那么他可就成了整个宗门的罪人。
    咬了咬牙,周吴终于还是将威压收了回来,盯着萧铭的目光宛若看着一具尸体:“现在就先饶了你,小子,待这次大比之后,老夫再来讨教!”
    “天玄派赵涵,恭候这位道友。”萧铭略一拱手,看似不亢不卑却蕴含轻蔑,直刺得对方恼怒不已,却又不得不强自按耐。
    眼看周吴甩袖离开,萧铭温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做什么,但是私下找他麻烦,那么他可是有不知多少种方法能够收拾对方。唯一有些头疼的就是收拾了这人后,不知是否还会引来其他修为境界更高者,故而这收尾的方法,可就要思考一二了。
    萧铭脑中回忆着关于周吴和璇玑门的情报,却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了拽,这才想起自己忘了自己的小徒弟。
    一扭头,萧铭正对上陆天羽忐忑自责的目光,了然地扬了扬眉:“知道错了?”
    “弟子知错。”陆天羽难得没有撒娇,而是十分郑重地朝萧铭行了个弟子礼,“是弟子行事太过张狂,忘记了谨慎。”
    萧铭满意地点了点头:“以后若是还遇到这种事情,你该当如何?”
    “……明面上认输,私底下解决掉,不留后患。”陆天羽眼神微闪,声音狠戾果决。
    萧铭:“……”
    感慨了一下小徒弟果然继承了自己的衣钵,萧铭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其实这也不完全怪你,毕竟当时你身边还有其他洛水宗弟子,万一认输地太干脆,反而会折损你的威信。况且扮猪吃虎虽不是坏事,但如果表现得太过软弱,那么除了狼以外,野狗也会不自量力地过来咬上一口,反而更为麻烦。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对方修为胜于你,你可以努力抵抗后假作不敌,而如果对方修为逊于你,你也不需出手太重,起码要放对方全须全尾的离开,至于后续再私下解决,万一被怀疑也有理由推脱。”
    陆天羽:“……弟子受教了。”
    默默为自家师父“丰富”的经验惊讶了片刻,陆天羽抬头望了望萧铭,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的不解:“但师父之前的举动似乎却并不符合您的说法,是……为了什么?”
    萧铭原本有所好转的面色又猛地一沉,他有些敷衍地摆了摆手:“只是心情不好,懒得跟人虚与委蛇罢了。”
    陆天羽乖巧地闭上了嘴巴,没有继续惹自家师父心烦,只是心思却活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