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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赤王心中又赞了一声,缓缓将压在萧铭身上的威压收回,不免有些懊恼自己看对方有趣便逗得狠了,差点坏了计划,口中自然也温和了语气,转为安抚:“好了,所谓虎毒不食子,你也别用这幅看渣滓一样的目光看我。我既然选择这么做,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不然不成了空欢喜一场,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赤王率先示好,全然不打算与对方撕破脸的萧铭自然借坡下驴,将信将疑地皱了皱眉:“是何把握?”
    “我赤翼鸟乃上古神兽凤凰的后裔,虽然无法做到与凤凰那般涅槃重生,但血脉中却带着极强的治愈之力,如我这般的大妖,蕴养千年的精血足以保证他生机不灭。”赤王微微一笑,“只要陆天羽心性坚韧,能够熬过整个剔除血脉的过程而不崩溃,那么我便有八。九分的把握让他活下来。”
    赤王的言辞不似作伪,或者说,以他现在的地位和修为,大约也不屑于去说什么谎言。萧铭的神情逐渐和缓,却仍旧保持着一份担忧与犹疑:“即使是八。九分把握,那也仍旧有危险……”
    “任何事情都有危险。”赤王跨前两步,像是对待友人那般将手放在了萧铭的肩膀上,语气更是亲昵地如同两个相熟的长辈共同谈论关心的小辈,“成大事者任谁不都是经历了重重困苦,几番在鬼门关徘徊?天羽是你的弟子,你也更应该明白,让他多多经历生死关头的锤炼,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萧铭微微动容,心里也给赤王的伪装和诡辩点了个赞:“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子……”
    “他也是我唯一的孩子。”赤王金色的瞳眸直视着萧铭,眼中满是认真,“先前那番不在意他死活的话,其实不过是试探你罢了。你是个好师父,不枉天羽如此信赖你,但我对他的重视,也并不在你之下。”
    萧铭根本不信赤王真的重视关心陆天羽,起码如果陆天羽熬不过剔除血脉便不算他的孩子,大约是赤王的真实想法——但是萧铭却相当给面子地做出疑惑倾听的姿态。
    赤王轻叹一声:“子嗣对于妖族而言非常重要,特别是像我等赤翼鸟这般有着上古血脉的妖族,漫长的一生中能有一两个子嗣便是上苍眷顾了。我赤翼鸟一族已经许久都是一脉单传,若不是上古血脉格外霸道,能够将其余妖族血统压制住,否则赤翼鸟一族大约早就绝种了。”顿了顿,赤王苦笑,“大约正是因为这份霸道,天道才无法容纳过多的赤翼鸟存在——如果不出所料,天羽也许将是我唯一的子嗣,我怎能不重视?怎能眼睁睁看着赤翼鸟一族因我之过而彻底绝迹?”
    赤王的表情和语气不似作伪,就连萧铭也几乎都要相信了——这样一脉单传的确苦逼,倘若是事实,那么陆天羽对于妖族赤王的确颇为重要:“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何让他流落人界近百年?”
    “我当年重伤,对于妖气的感应削弱的厉害,而陆家的女子刚刚怀孕,腹中又是人妖混血,故而我并不知晓她孕有我的子嗣,也着实没有想到,脆弱的人类竟然能够承受孕育赤翼鸟的负担。”赤王一脸的懊悔,“直到他长大成人,拜入你的门下,在修真界闯出几分名堂,我这才得知了他的消息。所幸那陆家生性贪婪,将他是半妖的事情隐瞒得死死的,后来又有你庇护,终使我儿幸免于难。”
    听到赤王这样说,萧铭的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庆幸。眼见与萧铭越说越“投缘”,原本的敌视与警戒也逐渐动摇,赤王更是再接再厉:“虽然剔除人族血脉的确危险,但对于天羽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迎着萧铭疑惑的目光,赤王语气沉重,“如今天羽能够保持人类的外貌,不过是由于他母亲孵化时所输送的人族灵气暂时压制了赤翼鸟的血脉,但随着他逐渐成长,修为越来越强大,赤翼鸟的血脉也会逐渐壮大,直到有一天再也压制不住,便会如其他半妖那般显露出妖族的特征,成为半人半妖的外貌——到时候无论你如何倾尽全力,也不可能完全护得他安全无虞。”
    萧铭抿了抿嘴唇,虽然有些不甘,却也无法反驳。
    “他无法呆在人界,妖族对他更是危险。不仅仅是由于妖族对于半妖的排斥,更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赤王微微摇头,“妖界众族中亦有矛盾冲突,我是妖族赤王,却并非一家独大,还有不知多少的妖类想要将我拉下来,取而代之,那么天羽必定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有他成功剔除人类血脉,成为真正的赤翼鸟,不仅仅能实力大增,我也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庇护他,让他在妖界安然成长,成为下一代赤王。”
    虽然这些不过是赤王的一面之词,但萧铭从中却着实找不出什么漏洞。按照赤王的说法,剔除血脉的确是陆天羽唯一的出路,倘若果真如此,萧铭当真忍不住想要给自己的小徒弟点上一大排蜡。
    观察到萧铭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向自己,赤王表面沉重,心中却满意至极:“虽然与天羽接触不多,但我知道,他是个很有主见,而且极其倔强的孩子。他对我非常排斥,甚至是憎恨,我说的话,他十有八。九听不进去,而世间唯一能够让他妥协的,只有你这个做师父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将这番话转告于他,让他切莫因为对我的厌恶排斥,断送了自己的前途和生路。”
    萧铭闭了闭眼睛,良久未言,最终才缓缓开口,语气沉郁:“我……我需要仔细思量一番。”
    “自然。”赤王微微一笑,格外得善解人意,“我相信,你会做出对天羽最好的选择。”
    此言一落,萧铭便不再开口,一脸沉吟纠结地默默跟随,赤王也并未催促,只是将他带去了妖族,暂且软禁了起来。
    在萧铭没有松口做他的说客之前,赤王是不会允许他与陆天羽见面的,而萧铭也并未急着动作,反而暂时隐忍按耐下来,做足了不知是否该相信妖族的犹疑姿态——毕竟人妖殊途,现在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太快作出决定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身为一个元婴修者,身处妖族的萧铭自然不会轻松惬意。修者的金丹、元婴甚至血肉对于妖族而言都是大补之物,他总觉得周围的妖族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盘会走路的大餐,垂涎至极。
    倘若不是有赤王的死命,他大概根本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尽管总是被当成盘中餐很是郁闷,但萧铭却并未表露出对于妖族的排斥和痛恨。一来他对于妖族根本没有什么好坏的观念,不然当年也不会毫不迟疑的将身为半妖的陆天羽收为弟子;二来这也不符合他目前要扮演的人设。
    是的,萧铭现在要扮演的,是一名方正仁善,对天下芸芸众生一视同仁的君子。他需要以这样的态度软化妖族众人对他的防备,收获好感、取信赤王。
    无论是小人还是君子,都喜欢与君子相交,君子与君子间是意气相投,而对于小人来说,君子则是最好利用、甚至是操纵的对象。因为只要摸清楚君子的行事准,便可以轻易借此引导,完全不比小人那般行事变幻莫测、诡谲难断。
    就仿佛萧铭这般的“小人”,他能够真心相待、主动相交的全都是君子,比如玄钺,比如天玄派众人,再比如他为陆天羽挑选的挚友郑琼。所以,萧铭就要做这样一名令人利用着相当放心的“君子”,一旦周围的人对他放心了,那么他可以操作的空间便会大大增加,说不定便能寻到一丝生机。
    所幸赤王了解的萧铭的两个身份对外的口碑都相当不错,待人温和、友善大方;关怀弟子亲友、为师门鞠躬尽瘁,算是为这一层君子身份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在妖族呆了几天,除了对人类格外鄙薄的妖族外,其余妖族与萧铭都能偶尔谈上几句,而他们也对于萧铭这般深陷敌营,却不惊慌不愤怒不谄媚的表现也感到格外有趣。
    萧铭并不像他们所见到、或听说的人类修者那般对妖族动辄便喊打喊杀,仿佛仇恨不共戴天,他一直平淡而理智,对于人类与妖族不偏不倚,善便是善,恶便是恶,不分是人是妖。
    能够在赤王的地盘上游荡、与萧铭接触的,基本上都是赤王的亲信,自然也大略听说过萧铭对自己身为半妖的弟子的爱护与关心。虽然大多数妖族都看不上半妖,但萧铭这样的举动,倒是颇为合他们的心意——就是不喜欢,也不会厌恶。
    无论人还是妖都有好奇心,就像是大多数人类不知妖族是何等模样一般,妖族对于人界也有着极大的好奇心。借由偶尔向好奇的妖族们描述人界的情况,身上挂着赤王的免死金牌的萧铭在妖族中倒是混得不错,也有来有往地探听到不少妖族的消息。
    在心中有了大略的概念后,萧铭终于松口,向赤王表示希望去见一见陆天羽,说服他接受赤王剔除血脉的建议。
    听到萧铭的传讯,赤王自然大喜——这一段时间他着实被陆天羽搞得有些心力交瘁,劝不能劝,杀不能杀,就连伤都不舍得伤,只能视而不见,任凭陆天羽天天将妖族关押他的牢笼折腾得乱七八糟,弄伤了不少看护的守卫。
    如今萧铭终于愿意出面,那当真是再好不过。
    虽然恨不得立刻将萧铭丢去处理陆天羽,但赤王还是相当谨慎地率先见了他一面,亲自评判萧铭的态度。
    在活了近千年的赤王眼中,不过百岁的萧铭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虽然善于隐忍,却一看就透,所思所想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只可惜赤王根本不知道,有些时候,年龄与善于伪装是没有关系的,萧铭的人生虽然短,所经历的危险却绝对不是身为天之骄子、一生几乎顺风顺水的赤王所能比拟。所以就算面对面了,赤王也完全看不穿萧铭那副谦谦君子淡如水的面皮下杂七杂八的小九九。
    “我并非不相信萧道友,只是事关我儿,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赤王一边带着萧铭前往关押陆天羽的院落,一边沉声问道,“萧道友思索了这几天,是为何想通,愿意帮我劝说天羽的?”
    “我并非是劝说天羽,只是将您的想法转述给他罢了。”萧铭摆着一副方正的面孔,更正道,“至于天羽要作何选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他——我相信天羽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赤王笑着点了点头,丝毫不担心萧铭的说辞——只要对方能将自己说服他的话转述出去,那么陆天羽自然会认同这种说法。
    “至于为什么……那是因为我这几天接触的那些妖族。”萧铭抿了抿嘴唇,面色坦然。
    他知道,自己这一段时间四处打探的动向绝对瞒不过赤王,而他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与其遮遮掩掩惹人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借机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对妖族不甚了解,先前从师长口中听到的都是妖族穷凶极恶、残忍暴虐的描述,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说辞,仓促做出决定。”顿了顿,萧铭表情微缓,“但是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妖族并非如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你们也有着善的一面,对于子嗣的关怀在意更是令我动容。我……我愿意试着相信你一片慈父之心——倘若我错信恶人,害了天羽,自然会以命相搏,保他平安。”
    萧铭看着赤王,目光灼灼,满是坚定。赤王微微一怔,金色的瞳眸不由得柔和下来。他微微勾起嘴角:“放心,你不会信错人的,我害了谁,也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萧铭点了点头,看起来稍稍放松了一些,心里却越发不屑。估摸着当年玄钺的二师兄玄钶大约就是被这狡猾的赤王如此忽悠,才落到了如今的田地。
    不得不说,被赤王这般俊美的人如此真诚温柔的注视,是个人都会晕晕乎乎地分不清东南西北,玄钶被骗得那般惨烈也不算冤枉。
    心中如此吐槽着,自觉又刷了赤王一把好感度的萧铭打算再刷一下君子值。他迟疑片刻,开口问道:“这次妖族冲击结界、入侵人界,莫非便是因为你发现了天羽的存在,想要将他接回去?”
    “这只是原因之一。”赤王并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回答,“人妖之争,每隔一段时间便必定要上演一次,这是天命。妖族资源有限,掠夺更是天性,对人界的物资丰饶垂涎已久。人妖之争一者是为了让妖族更好的发展、攫取资源,二者是锻炼妖族的战斗力与凝聚力,三者则是以此来消耗大部分繁衍过快的低等妖族,为新的妖族的诞生与成长腾出空间。”侧头看向萧铭,赤王语气柔和,“我知你不喜杀戮,不希望看到人界与妖界生灵涂炭,但这是优胜劣汰的天命所归。”
    萧铭表情微黯,轻轻点了点头:“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以无论是妖修还是人修,都是逆天而行。”赤王飒然一笑,意气风发,“成者为王败者寇,能踏上顶峰的只有少数,大多不过化为成功者脚下的累累白骨,你也无需为此而伤怀。”
    正在“伤怀”的萧铭沉默不答——其实他才不在乎,只要他关心的人没事,其余人他根本懒得去管。
    “当然,虽然是大势所趋,但也的确有天羽的原因。”见萧铭如此低落,赤王话锋一转,立刻将萧铭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因为知道了天羽的存在,我担心他一旦暴露半妖的身份会有危险,所以提前催化了这一场入侵。只有集妖族全力将结界打破,我才能前往人界,趁机将天羽带回。”
    萧铭了然地点了点头:“如今天羽已经身在妖族,那么这场乱局,何时能够结束?”
    赤王无语片刻,着实不想跟如此“悲天悯人”的萧铭讨论这种话题,干脆抬手一指:“天羽就住在那里了。”
    只不过是随便刷一下“君子之姿”,同样懒得讨论这个的萧铭立刻顺着赤王所指的方向看去,从善如流地将人。妖之争抛到了脑后。
    赤王:跟这萧铭相处起来,真是又舒服又烦人←_←萧铭:总算是刷完了,这君子的我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_→
    第七十章
    作为妖族的少主——或者说是“未来”的少主,陆天羽虽然目前只是被妖族关押的阶下囚,但所享受的待遇却并不差。比起萧铭居住的普通院落,陆天羽所在的屋舍既有妖族粗犷豪放的审美,于细致处也融合了赤翼鸟所钟爱的奢华艳丽。
    只是,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多么巧夺天工,监牢就是监牢。一路行来,萧铭已经从不知多少个角落中发现了被监视的蛛丝马迹,很显然,想要带着陆天羽逃离这个院落,以他目前的水准是无法做到的。
    跟着赤王,萧铭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赤王伸手将门推开,表情中带上了几分无奈:“天羽就在这扇门之后了,他……目前的状态不是很好。”轻轻叹息一声,赤王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对心爱的儿子无可奈何的父亲,“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虽然在赤王说出那番话后便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萧铭真正看到陆天羽的时候,仍旧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天羽的状态的确不好,看上去憔悴消瘦了许多,显然自从被抓回妖族后便没有好好休息过。因为房屋内设有结界,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赤王与萧铭的到来,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榻上,面目阴沉,肌肤苍白、毫无血色,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带着斑斑血痕,应该是奋力挣扎过,受伤之后却连处理伤势的想法都没有。
    当然,虽然陆天羽看上去糟糕,但这却并不是萧铭皱眉的原因。他之所以皱眉,是因为陆天羽外表上的变化。
    原本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肩膀和后背上,发梢处却转变为了如赤王那般的赤色,原本如墨的眼眸在流转间泛着丝丝金色光华,衬着白皙的面孔更显妖异——很显然,陆天羽已经如先前赤王所说的那般,开始逐渐显露出赤翼鸟的种族特性了。现在的他就算顺利逃出妖族、回到人界,也一定会被一眼看出流有妖族血液,再也不能以人类的身份自由生活了。
    萧铭的心不断往下沉,他不知道陆天羽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身在妖族被妖气所侵染,还是赤王故意用手段造成的。但不得不说,赤王果真老谋深算,他不打算给萧铭和陆天羽半点挣扎的余地。
    如此模样的陆天羽已经无法离开妖族了,而能够让他在妖族生存地更好,便只能接受赤王提出的条件,剔除他体内人族的血脉——倘若萧铭当真是一名愿意为了徒弟做出一切牺牲的好师父,便必然没有其他的选择。
    萧铭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做出努力压下心中痛意的模样,随后转头看向赤王,声音轻颤:“天羽……他怎么会变成这番模样?”
    “大约是因为此处妖气太盛,激化了他体内赤翼鸟的血脉。”赤王语调平缓,带着几分安抚,“不过这是一个好现象。赤翼鸟血脉越是活跃,越是能够压倒人类的那一部分,剔除血脉的过程便会越顺利。”
    ——那看来就是赤王搞的鬼了,一来能够让陆天羽彻底死了回人界的心,二来也是为了血脉剔除做前期的准备。萧铭抿了抿嘴唇,面色冷凝:“我……要与天羽谈一谈——单独谈一谈。”
    “没有问题。”赤王微微一笑,抬手破开禁制,随后迎着陆天羽瞬时间调转过来的仇视、锐利的视线,将萧铭往前面推了推,“天羽,你瞧,我将谁带过来了?”
    在看到萧铭的一瞬间,陆天羽的眼睛猛地一亮,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在看到宠爱自己的长辈那般不由自主地感到委屈、想要撒娇倾诉。但下一刻,他也立刻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下意识地站起身子,朝着萧铭踏出一步,却又近乡情怯般不敢真正靠近,陆天羽俊秀的面孔上满是震惊、懊悔与自责,双唇无声地翕合半晌,这才呐呐地吐出几个字:“师父……您……为何会在这里?”
    萧铭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反倒将视线投向身侧的赤王,满是无声的驱赶意味。
    赤王从来没有被这般嫌弃过,如今倒是在这师徒二人身上尝了个遍,一时间倒是也不知是该不满还是该新奇。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恶趣味的时候,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从善如流地退出了屋子,算是给了师徒俩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
    “你那日被抓走后,我便同样被‘请’来妖族了,只是我不愿配合,所以直到今日才能来看你。”萧铭跨前两步,抓住自家小徒弟的手,皱眉查看着他的伤势。
    他可不会天真地认为妖王的人出去了,便不知道他与陆天羽相处时的情况。以妖王的修为,估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神识监视之下,所以该演的戏还是要继续演的。
    “对不起,师父,是我连累您了。”陆天羽咬了咬嘴唇,带着几分哽咽。
    “我是你的师父,理应如此。”萧铭皱眉反驳,恨铁不成钢地责备,“怎么短短几日,便将自己搞成现在这幅模样?”
    “我不喜欢妖族,讨厌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如果要我一直在这里呆下去,还不如死了痛快。”陆天羽闷闷地答道,微微偏头,在萧铭不悦的目光中底气十分不足。
    “你啊……”萧铭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责备。
    陆天羽和萧铭还是不同的。虽然陆天羽小时候性格狠辣、善于隐忍,但自从被萧铭收在身边后,便逐渐褪去了幼年时在泥地里摸爬滚打的卑微,树立了天之骄子的自尊与傲骨。师长们关爱、同龄人钦佩、少女们爱慕……孩童时期的困苦在陆天羽的人生中毕竟短暂,于天玄派当惯了领头人的他倒是有了几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
    倘若处在他位置的人是萧铭,情况大概会是两个极端。萧铭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反抗,他不仅会好吃好睡,还会抓紧一切时间刷自己“父亲”的好感度,做出理智上排斥,感情上却不由自主孺慕的态度。待到好感度刷满了,妖王自然会为他打算一切,而安安分分地当一名妖族少主,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当然,前提是要在血脉剔除的仪式中活下去。
    萧铭叹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陆天羽的脑袋——果然还是过惯了好日子,这才有了倔强的骨气。
    陆天羽被萧铭摸得一头雾水,却也只是乖巧地眨了眨眼睛。感觉到自家师父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陆天羽也终于松了口气:“师父,你……在这里还好吗?”
    “为师还好。”萧铭勾了勾唇角,“现在有问题的是你。”
    一边帮陆天羽处理伤势,萧铭语气淡淡地将赤王先前说服他的那番话转告给了陆天羽,没有带上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似乎仅仅只是转述罢了。
    陆天羽垂着头,紧紧皱着眉,仿佛对这一话题极其厌恶,却又碍于师父而不得不仔细倾听。良久后,萧铭抬起头,看向陆天羽:“对于赤王的建议,你是怎么想的?”
    陆天羽抿了抿嘴唇,冷笑了一声:“剔除血脉?也好,反正我现在这幅不人不妖的模样,也没有任何容身之处了——但是要我这么直接乖乖听话给他做实验那是绝对不行的。起码——起码要有一个家伙在我之前验证那赤王所言并未作假!”
    陆天羽的话语斩钉截铁,紧紧握住被萧铭处理伤势的右手——方才借着疗伤的动作和袍袖的遮掩,萧铭在陆天羽的手心写了两个字,而陆天羽何其聪慧,立刻便心知肚明。
    和师父一唱一和的忽悠人,他可是最擅长了!
    萧铭的眼中带上了几分困惑:“你的意思是……?”
    “反正,这世间的半妖不只是我一个,不是吗?让那赤王抓一个意志坚定的半妖,给他一粒保命的精血,倘若半妖能熬过去,或者说是因为意志力崩溃才没有成功,那我便愿意配合。”陆天羽的声音冷漠,待看到萧铭面带迟疑,这才微微放缓了语气,“我知道师父你仁善,不想将无辜的半妖牵扯进来,但这也算是给予他一次新生的机会,说不定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萧铭苦笑了一声:“你就别哄我了,恶就是恶,没有什么借口。”顿了顿,他抬手抚了抚陆天羽泛红的发梢,轻叹一声,“人总有私心,有亲疏之别。为了你,就算牵连了无辜之人,做了恶事,我也心甘情愿。”
    陆天羽动容地唤了声“师父”,撒娇般将头靠到萧铭的肩膀上蹭了蹭,满是眷恋和孺慕。
    萧铭拍了拍陆天羽的后脑勺,表情严肃:“但是这件事情你不要跟赤王说,由我来讲。”
    “为什么?”陆天羽抬起头,诧异问道。
    “精血可不是普通的血液,损失一粒精血,即使是赤王这样强大的妖修,也会有极大的损害。”萧铭摇了摇头,“我恐怕赤王不会那么简单便同意这件事,你不要出面,以免争执起来伤了父子间的和气,由我来说——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让他答应的。”
    “父子和气,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陆天羽别扭地反驳,再次握住萧铭的手,“万一那赤王因此而不满,对师父出手,让师父受了伤,我岂不要懊悔自责死吗?”
    “别说傻话,为师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况且只要有你在,赤王便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萧铭笑了笑,“至于父子和气,就算你不需要也得要。一旦你成功剔除血脉,成为妖族,为师便无法护着你了。在这个妖界,你只能接受赤王的庇护,起码在你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不得不如此。”
    陆天羽抿了抿嘴唇,不再做声,算是勉强默认了萧铭的说辞。只是仍旧满心不甘,这才没有开口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