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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而且缺了一只手,不得不从军营回到京都,直到现在依然不能平息心内痛苦的他知道,曾经两柄重剑天下无双,让齐国和东来国不敢有异动,只需再给他数年,就可以让大越百年无忧的赫连曜比他更痛苦。
    像他们这样深陷泥淖,只能任由痛苦一点一点蔓延全身的人,最抵挡不了的,是楚含岫这样仿佛犹如骄阳一般,随时随地都在挥洒阳光和雨露的人。
    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活着。
    有个这样的弟弟陪在身边,对赫连曜是好事。
    刚刚才惊觉自己竟然……的赫连曜,一听见楚含岫的名字,犹如被针蛰了一下,声音不再如平时那般冷然,而是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思绪地道:“不用,他才刚来,让他在此多逗留一会,我们先走。”
    然而楚含岫借着月光,发现了他们。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实在是太好认了,哪怕只有一个轮廓,他也确认了那儿的人就是赫连曜。
    他挥挥手:“哥夫,你们也来这里玩吗?”
    肩辇上的赫连曜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半握,他看向站在漫天萤火虫里,仿佛踏着这萤萤光亮,出现在他面前的楚含岫:“嗯,不过我们要回了,你才刚来,多玩一会。”
    他这边说着话,楚含岫那边已经跟夏兰,平安往他站的地方来了。
    楚含岫拍着衣袍上的草叶和树叶,道:“其实我们也打算走了,夜一深,草木上边的露水就重了,再在下边玩衣裳得湿了。”
    要让他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纯观赏,楚含岫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确实打算走了,就是没想到会发现赫连曜。
    他脚程快,几下就到了离赫连曜四五米远的地方,“走吧哥夫。”
    赫连曜过去二十四年的心境,从未有哪一刻跟现在相似,在夜色里纤细一团的他像带着熊熊火焰,一下子出现在他身旁,让自己的视觉,听觉,甚至连嗅觉,都开始捕捉他的存在。
    因为他的出现,让赫连曜觉得自己刚才让人提前回佛殿的话,都带着欲盖弥彰。
    赫连曜如同以往那般,冷然地应了一声,“嗯。”
    有句话叫上山容易下山难,说的就是他们现在了,脚下的石头上生得有旱青苔,一沾上夜间的露水,滑溜得不行。
    楚含岫赶紧让平安看顾着夏兰一点,自己提着灯笼放慢脚步。
    忽然,楚含岫呦了一声,坐在肩辇上从出发起就不发一言的赫连曜手指蜷缩了一下,“发生了何事。”
    楚含岫摆摆手,蹲在地上:“哥夫,我好像发现一根人参了。”
    “人参?”夏兰还没见过生长在泥里的人参呢,凑过来看,只有一只手臂的空源弯腰看了一眼,声音带着笑意道:“施主,是一根有数十年参龄的人参呢,施主好运道。”
    “是嘛?”楚含岫还挺喜欢这个意外之喜,人参这种即可补身,又能救命的药材,本来就在他的采购计划内,要不是这几日不是忙着装神棍,捣鼓羊皮谶语这事儿,恐怕他已经买了一些了。
    现在在这里遇到一根,省了一笔银子。
    楚含岫想到赫连曜还在这儿呢,道:“哥夫,要不你先回去,这么大的人参,全须全尾地挖出来得废不少时间呢。”
    “嗯,”赫连曜没有回头,只是吩咐身边的青然,“你留下,给……岫弟搭把手。”
    “是。”青然对含岫少爷印象极好,乐意跟含岫少爷相处,提着灯笼就往楚含岫那边走去。
    而赫连曜,叫上空缘之后继续下山。
    身后,楚含岫正在跟平安,青然,商量着怎么挖才好,也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几个仆人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然后便是石头扔在一旁发出的声音。
    赫连曜俊美削瘦的面容在夜色里半隐。
    楚含岫是夫郎的弟弟,亦是自己的弟弟,纵使身体无恙,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继续放任下去,这样对楚含岫,对夫郎楚含云,都不是好事。
    更别说自己现在是个废人,若是没有仆人伺候,连正常人的体面都不能维持……
    就这般就好,是最好的局面。
    “咳咳……”越来越凉的冷风里,赫连曜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第34章
    回到寺庙了,已是出家人的空缘没有送赫连曜回佛殿,在前边的大殿就与赫连曜告别。
    走在最前头的健仆伺候赫连曜多年,对空缘自是熟悉,望着空缘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从前,他和自家侯爷纵马驰骋,恣意潇洒的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们刚转向留宿的佛殿那边,去听了悟大师讲解佛法的侯夫人和靖国侯,恰好从旁边走过来。
    侯夫人望着他们:“出去了?”
    赫连曜:“嗯,去了一趟后山。”
    侯夫人一下子笑开:“小时候每次跟我来这里,你就跑去后山祸祸那些萤火虫,连了悟大师都说,因着你,后山的萤火虫胆子都变小了。”
    赫连曜三五岁,被老侯爷塞了把小木剑的时候,就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天赋,老侯爷便请了最好的武学师傅来教他。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从五六岁到他偷偷跑到军营之前,同龄人不敢做的事,他全做了,大人都有些怵的事,也没少沾手,整个京都谁不知道侯夫人生了个天不怕地不怕,还打不过的爷。
    能稍稍管住他的,只有侯夫人。
    所以侯夫人没少带他来慧音寺听了悟大师讲解佛法,不过每次听之前,或者听完之后,他都会一个人去后山。
    了悟大师说后山的萤火虫因为他都会怕人了,绝非虚言。
    那个年纪的他,正是走在路上都能飞跃到房顶上,掀起几片瓦片的年纪。
    现在的性情,大部分是在军营里练就的,而骨子里的一些东西,被他藏到了最深处,不会让人触碰到。
    很快,几人就到了留宿的佛殿院门前,看守的护卫看到他们,连忙拱手行礼:“老侯爷,侯夫人,侯爷。”
    护卫悄悄往赫连曜身后看了看,没看到楚含岫,心里有些嘀咕,怕大晚上他们在后山出事,低着头道:“侯爷,含岫少爷也去后山了,含岫少爷与您撞见了吗,要不要小的带几个人去后山看看。”
    楚含岫这三个字,让赫连曜眸光动了动,古井无波地道:“遇到了,他在路上发现一根人参,我让青然留下帮着他们一起挖,应该无碍。”
    侯夫人在旁边笑开:“哈哈哈哈,连在路上都能发现人参,他运气真是比你们都要好。”
    “明天叫他拿给我瞧瞧。”
    突然,侯夫人想到什么,笑着对老侯爷和赫连曜道:“忘记跟你们说了,今天玉书带着几个孩子跟我们一起烧香礼佛,顺便啊,也让子卿跟含岫见了见。”
    “你们不在没瞧见,子卿那模样,绝对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含岫,临走时还回头看了含岫呢。”
    跟在她身边伺候的金串儿道:“奴婢作证,夫人说的都是真真的。”
    金串儿对楚含岫很有好感,觉得自家夫人牵的这条姻缘线非常不错。
    表少爷是安国公府三房嫡子,徐夫郎的性子也宁静温柔,含岫少爷要是嫁过去,下半辈子尽是享福了。
    老侯爷只见过楚含岫两三次,还都是人多的场合,只隐约有个外貌的印象。
    倒是今天,楚含岫在赫连曜面前对答如流,让他觉得这小哥儿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胆识。
    而且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知道羊皮上的谶语,提前防范。
    他点头:“少卿那孩子不错,不过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多接触接触,咱们开个头就好,别多过问。”
    至于楚含岫出身低微,只是县令庶出哥儿的这个问题,老侯爷觉得没什么。
    安国公府历来都不注重这些,不然当年他也不能娶到贵为国公府嫡女的妻子。
    侯夫人白他一眼:“这是当然的,不仅要少卿喜欢,含岫也喜欢才好。”
    坐在肩辇上的赫连曜就这么听着母亲提起楚含岫的姻缘,秦子卿是他表弟,但是因为年龄的差距,两人性格的不同,他和秦子卿并未过多接触,只在走亲戚,或者过节时聚过。
    毋庸置疑,秦子卿在京都年轻一辈里,都是拔尖的那一撮。
    长相温文俊秀,才学好,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日后若有造化,前途一片光明。
    这样的他对大多数哥儿和女娘来说,是郎君的绝佳人选。
    赫连曜就这么听着,直到进入佛殿,母亲和父亲回他们的住处休息,才让健仆抬自己回自己住的佛殿。
    ——
    第二天,楚含岫睡得正香,脸上就有东西拂来拂去。
    他翻身继续睡,还是没摆脱掉,一睁眼看着赫连泽那张脸和他手里拿的东西,“大早上你不睡,干嘛。”
    “好你个楚含岫,昨晚我们都睡着了,你又去后山了,听嫡母说,不仅看了很好看的萤火虫,还挖了一根人参?”
    嘿,一说起这事儿楚含岫就不困了,一把把他手里的穗子拿过来,挑着眉毛:“还好意思说,我我去玩之前可是问过夏兰你们醒没醒的,哪想到你们一个两个三个睡得可沉了。”
    “???”赫连泽看向夏兰,“你家少爷真问了。”
    夏兰点头:“问了,还特意问了泽少爷您。”
    楚含岫靠在枕头上,玩着那个穗子:“可惜哦,某人没力气,那我就只能带着夏兰和平安去了,我跟你说……”
    楚含岫那爱玩爱闹,喜欢逗人的劲儿一下子上来了,把后山的萤火虫说得跟人间仙境一样,仿佛错过了就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说到挖人参的时候,更是连比带划。
    这种样子的他,夏兰见多了,县衙后院儿的含清少爷,含茗少爷,含玉少爷,就被这套唬了好多次。
    然后夏兰就看见赫连泽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自家少爷说到兴奋处的时候,他也跟着激动,激动之后就耷拉着眉眼,一副恨不得现在就拽着楚含岫去后山的架势。
    “早知道我就不睡了!”
    楚含岫把穗子塞他手里,被子把脑袋一蒙:“我再睡会儿。”
    “哦,”赫连泽应了一声,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好你个楚含岫,我刚才来的时候想说什么来着?”
    意识到自己被转移注意力的赫连泽把楚含岫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拉开:“快点起来吧你!”
    被揪起来的楚含岫跟他们吃完早上的那顿素斋,走到下边停放马车的地方的时候,侯夫人突然对楚含岫招招手:“含岫昨晚挖到了人参?”
    “对,慧音寺的一位师傅说有几十年的年份呢。”
    “拿来我瞧瞧。”
    楚含岫自然是没有二话的,让夏兰把刨得完完整整,一根须子都不少的人参拿来,献宝一样递到侯夫人面前。
    侯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上百年的人参她的库房里都有几根。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道:“刚才泽哥儿去叫你你的事儿我可听说了,你个猴儿,把人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可是他的嫡母,不能叫你欺负了他去,这样吧,摘几根人参须子给我,我送他两根,他也就不气你了。”
    赫连泽满头雾水:“???”
    他现在也没气楚含岫呐,那可是自己最好的兄弟!
    但是楚含岫哪里瞧不出来,侯夫人这是在逗他玩呢。
    他心里道,果然逗人者,人恒逗之,乖乖地摘了几根人参须子给侯夫人:“夫人,这些够了不。”
    品相挺好的一根人参,缺了几根须,就像秃头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