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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于是珊娘也就明白了。比起上一世,这一世的花妈妈显然觉得她便是“还配不上大爷”,至少也是“孺子可教”的。
    她忍不住又是一揉额,可怜巴巴地看着袁长卿道:“我连家里谁是谁还都没认得清呢。”
    之前五老爷也曾跟袁长卿吹嘘过珊娘帮着太太管家的事,可老爷心里藏了鬼,只说是家里凡事都是太太管着,珊娘不过在一旁打个酱油。他那里抬高着太太,袁长卿这里却是不知道,还真当珊娘就那个“打酱油”的水平,且他比谁都知道,他家十三儿就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主儿,于是他看着珊娘微笑道:“妈妈说得对,这些你迟早是要学起来的。不过……”到底新婚燕尔,他也心疼媳妇的,于是他又转向花妈妈,替珊娘求情道:“眼看就要过年了,这些帐册还是先由妈妈管着吧,一切等年后再说。”
    花妈妈那里收拾着账册,袁长卿则走到珊娘身旁,从袖袋里掏出一扎礼单递给她,又道:“那些都不急,倒是给你家的年礼,你且看看,可还要再添些什么。明天你哥哥就要回去了,正好给他顺路带回去。”
    这年礼原该是内宅里管着的事——也就是说,该归花妈妈管才是。偏从刚才到现在,花妈妈都没有提及。珊娘看了一眼花妈妈,花妈妈忙道:“大爷说,这是大奶奶嫁过来后头一次往娘家送年礼,需得隆重些,大爷就自己拿过去办了。”
    于是珊娘又看了袁长卿一眼,见他虽然没说话,那晶亮的眼神却跟只讨表扬的小狗似的,她忍不住抿唇一笑,故意学着京片子道了声“您费心了”,然后才翻开那礼单。
    只见礼单上面林林总总列了许多的物品,不仅有给老爷太太、老太太的年礼,甚至还有给她不满周岁的弟弟全哥儿准备的小玩具。她抬头道:“这么多?是不是太隆重了些?”
    袁长卿靠着她的椅背,俯身凑到她耳旁低声笑道:“你人都被我拐回来了,多孝敬点东西给岳父岳母又算得什么。”
    珊娘脸一红,睇了一眼花妈妈,右手悄悄背到后面去在袁长卿的腿上拧了一把。如今她越来越觉得,袁长卿其实就是个闷骚,外人面前一副清冷如冰的模样,背着人时,竟跟她什么大胆的话都敢讲!
    袁长卿小声倒抽着气,握紧她拧着他的手,又道:“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又怕冷,明天你就别去了,我去送行就好。”
    珊娘摇头道:“这怎么行?不仅仅是我哥哥,还有我大堂嫂呢。而且……”她又看了袁长卿一眼。
    袁长卿便知道,她这是闷在家里难受了。
    也是,新嫁娘,原有着诸多忌讳,不好往别处跑。她每天也就早晚去老太太那里装一回孝子贤孙,其他时间便全都闷在屋里了。
    他和珊娘靠在一起低声说着话,那花妈妈看了,心里不禁一阵五味杂陈。
    花妈妈被方老夫人派来时,袁长卿已经五六岁了。从那个年纪起,他就不是个爱跟人亲近的。虽然他对谁都是礼貌周到,却也明显叫人感觉到他对人的疏离,像这样笑眯眯地主动逗着人说话,竟还是花妈妈头一次见到。
    算起来,袁长卿也可说是由花妈妈一手带大的。而从小他就是个沉默内敛的孩子,心里有什么事都不肯让人知道,甚至连喜怒哀乐都很少表现在脸上,所以花妈妈总担心他那样会憋闷坏自己。如今见他竟能主动逗着新大奶奶说笑,花妈妈是既像那些做婆婆的一样有点吃味,又打心底里替她家大爷感到高兴。
    只是,对于这个新大奶奶,花妈妈心里还存着疑。从好的一方面说,新嫁进来的大奶奶是有点胆气的;可不太好的是,新大奶奶好像不怎么会当家理事,连个账本都看不懂的模样……大爷整天在外奔波,若是大奶奶撑不起内宅,最后苦的还是大爷……
    偷偷从眼角瞅着那卿卿我我的小俩口,花妈妈暗自一握拳——她决定了,年后起就给大奶奶“上课”,一定要把大奶奶调-教得配得上她家聪明能干的大爷!
    ——可怜前世享誉京城的侯家十三娘,竟就这么,因一时的惰性而被花妈妈贴了个不够能干的标签。且花妈妈那里还踌躇满志地计划着,要怎么给她来个全面的“岗位技能再教育”……
    所谓“新人送进房,媒人撂过墙”。被撂过墙的,又岂只是媒人,作为送嫁的大舅哥,自珊娘小俩口拜完天地后,就再没侯瑞什么事了。于是他整天由袁长卿的小厮领着在京城内外一阵晃荡。若不是转眼就该过年了,他甚至都不想回梅山镇去。只是,事不由他。便是他不想回,送嫁太太赵大奶奶还急着要回家过年呢!于是乎,这天一早,侯瑞就和赵大奶奶由珊娘陪着,来给袁老太太辞行了。
    袁老太太很是情真意切地挽留着赵氏和侯瑞一番,直到赵氏说着年关将至,家里走不开,老太太才颇为遗憾地感叹了一番年底的忙碌,又嘱咐着赵氏和侯瑞,“往后就是亲戚了,得闲来玩。”听说珊娘也要跟着一同把他们送到码头上去,老太太忙又嘱咐着珊娘,“小心受了冻。”再叫人拿了一件新做的大毛斗篷给了珊娘,又再三交待着赵氏和侯瑞路上小心,这才殷切地将人送出了萱宜堂。
    回头上马车时,赵氏便对珊娘感慨道:“你是个有福的,家里老太君是个和善人,对你竟比对她亲孙女都要好。”
    珊娘只笑而不语。
    大概是顾忌着珊娘怕冷,袁长卿叫人备了一辆大马车,却不是那种如今京城正时兴的西洋式样大马车,而是老式的、板壁很厚的那种厢式马车。
    袁长卿拉开车门时,车内一股白茫茫的热气溢了出来。他笑道:“我命人在车座下面装了两个炭盆,这一路过去应该不会冷了。”
    珊娘又有点脸红了,嗔着他道:“哪里就能冷死我了。”
    袁长卿看她一眼,扶着她的手臂将她送上马车,然后自己也一猫腰,钻了进去。跟着珊娘出门的三和则上了后面的马车。
    见珊娘坐好了,袁长卿从座位旁的暗格里拿出一条毛毯盖在她的腿上,垂着眼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害羞,可我那么做,其实也是想要听你夸我一句好的。”他盖好毛毯,手压在她的腿上,抬眼看着她又道:“可你每次都不肯给我一句好话。”
    珊娘默默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又犯了前世时的毛病。前世时便是如此,哪怕别人做得再好,她心里认同,嘴上却总挑着别人的毛病,最后竟是叫谁都害怕再跟她亲近了……
    于是她柔柔一笑,从善如流地对着他道了声,“你费心了。”
    袁长卿的印象里,珊娘一向是个嘴硬得要命的,他再想不到他不过嘀咕了一句,她竟就改了。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一声,“应该的。”
    马车到达码头时,那码头边正热闹非凡。
    珊娘扶着袁长卿的手才刚要下马车,抬头间,忽然看到那码头边靠着一排三艘造型很是独特的船,她顿时一阵兴奋,摇着袁长卿的手道:“看,西洋的船!”
    袁长卿回头看了一眼,笑道:“那是经过水师改良的西洋船,叫双-飞燕,是如今世上航速最快的船了。”又道,“想就近看看吗?”
    珊娘正点着头,就见她哥哥侯瑞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也指着那船对珊娘道:“珊儿,快看,跟画上的一样呢!”又看着那船,满带憧憬地道:“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要上船去!”
    “好志向!”忽然,有个人在他们身后大声说道。那人不仅很是冒昧地插话进来,还极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侯瑞的肩上。
    那侯瑞原是打架能手,身体壮实得跟头小牛犊似的,谁知竟经不住那人的一巴掌。侯瑞被拍了个趔趄,顿时不高兴地回头瞪向来人。
    侯瑞和袁长卿都算是高的,偏来人竟比他俩还要高出半个头去,且生得膀大腰圆。虽说今年是个暖冬,京城未见下过几场雪,可到底是冬天,此人身上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短衫,下面的裤管还高挽着,露出两截毛茸茸的粗腿。最叫珊娘惊讶的是,此人竟还光着脚!
    “怎么,大郎终于决定要投笔从戎了?”那人看着袁长卿瓮声瓮气地嚷嚷道,“我就说你骨子里流着老令公的血,不可能做个文弱书生……”
    “便是投笔从戎,大郎也不可能跟你去海上当海匪去!”忽然,那壮汉身后又冒出一个细瘦的汉子。那汉子约四旬左右的年纪,他倒是打扮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套正规的军服号衣。自圣元革新后,军队里各个级别的服饰各有不同,珊娘不懂,故而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什么级别,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个小兵。
    那中年人看着袁长卿道:“听说你要娶媳妇了?哪天?我们也好上门道贺去。”
    袁长卿抿唇一笑,将被侯瑞挡住的珊娘拉过来,对那二人道:“两位叔叔消息滞后了,这是内人。”又对珊娘道:“这二位叔叔是我祖父生前的部下。朱三叔如今在海军,刘叔在兵部任职。”
    说着,他又问着那壮汉道:“朱三叔怎么回来了?”
    “述职。”朱三粗声粗气说着,又好奇地把珊娘打量了一番,然后拉着袁长卿道:“我才刚听人说,说是你不跟你老师去编什么书了,既这样,不如跟我上船呗,我保你建功立业……”
    他话音未落,就叫那刘叔一巴掌拍了过来,道:“你个猪脑子!大郎才刚新婚,你拉他上船去做什么?!”他扭头对袁长卿道,“大郎有什么打算?这些年你的武艺应该没丢开吧?正好明年是大比年,不如你考武科吧,我保举你来兵部任职,凭着老令公的威名,你定然……”
    没容他把话说完,袁长卿便摆着手笑道:“二位叔叔误会了,家里没有叫我弃文从武的意思,只是因为我要娶亲,这才暂时跟老师分开而已。等年后,我还是要帮着老师去编书的。”见那二人似还想说什么的模样,袁长卿忙岔开话题,指着侯瑞向那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大舅哥,一直对海船很有兴趣,不知道二位叔叔能不能领我们上船看看?”
    那二人大概也是知道袁长卿的性情的,看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哈哈笑着应承了。
    珊娘悄悄拉了袁长卿一下。袁长卿看着她轻摇了一下头。别人不知其意,他二人却心中自有默契。
    跟着朱三上了海船,侯瑞早兴奋得一阵奔前跑后,还硬拉着那朱三一阵问长问短。
    袁长卿则趁机和珊娘走在最后面,一边悄悄跟她说道:“这两个以前都是袁家军。只是朱三叔从袁家军里脱离出来后就入了海军,刘叔则进了兵部。他们都是被四叔从袁家军里排挤出来的,所以总想抬着我去跟四叔打擂台。”
    珊娘抬头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道:“我又不笨,我几斤几两自己能不知道?就算被他们抬上去,怕我也只是个傀儡。”
    看得出来,那个朱三叔是个直爽的军汉,上了船后就再没跟袁长卿提及从军的事。且他见侯瑞是真心喜欢船,顿时也来了兴致,便带着侯瑞在军舰上上下下一阵转悠。那刘叔则显然是个政客,时不时地找着机会过来撺掇着袁长卿。便是袁长卿那里沉默不语,他仍是喋喋不休地不肯放弃。
    珊娘抬头看看袁长卿,心里一阵难过。为他,也为自己。前世时,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所以当那些人找到她时,珊娘以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便帮着当了一回说客,结果自然是惹他厌弃了……而在外人眼里,都说袁家军的旧人如何顾念着他,谁又知道其中内情……
    她默默叹了口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和他保持着距离,而是故意紧走两步贴在他身旁,且再不离他的左右半步了。
    那刘叔原还想凑过来再说些什么的,却没有料到珊娘忽然贴了过来,叫他倒不好再凑过去,只得呵呵笑了两声,转身走开了。
    袁长卿垂眸看着珊娘微微一翘唇角,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悄抓住了珊娘的手。
    第119章 ·合家欢
    原本袁长卿计划在送走侯瑞他们之后,带珊娘在城里逛逛的,可因在船上耽搁了那么一会儿,时间也就不够了。
    回去的路上,他见珊娘隔着车窗看着街景,便道:“除夕晚上,我带你去天宁寺听祈愿钟去。”
    珊娘立时回过头来,“可以吗?”顿了顿,又道:“就我们吗?”就她所知,袁家人过除夕似乎没这个习惯的。
    “嗯。”袁长卿微笑着点头。
    珊娘则一偏头。老太太那么讲究个“合家欢”,大概不会同意放他们单独出门吧。“老太太那里大概不会同意吧?”她道。
    袁长卿斜她一眼,道:“我既然提出来了,自然有办法做到。”
    他沉默了一下,忽地伸长手臂,将她缩在毛毯下的手拉出来,握住她的手又道:“你要学会信我。我知道你嫌我话少,你嫌我总不跟你说我的想法,可我正在改。倒是你,自我们订亲后,就再没见你跟我说过你的想法。你甚至叫我觉得,你好像随时准备着转身走开一样。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开诚布公,彼此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珊娘一震。直到他这么说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她心底深处一直在不安着,一直下意识地等着他再次露出那种她所痛恨的冷漠……
    “为什么我感觉你在怕我?”袁长卿的手捧着她的脸,身体向着她微微倾斜过去,盯着她的眼眸道:“你在怕什么?你怕我会伤害你吗?”
    他盯着她的眼显得乌黑而深邃。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很早,窗外店铺中闪烁而过的灯光,在他的眼中投下跳跃着的光芒,然后一闪而没。
    看着他眼中跳动着的光芒,珊娘竟有种沉沦的感觉,以至于那一刻,连心神都渐渐迷失了,于是她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怕你现在对我好,以后等你发现我其实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后,你就不愿意再对我好了。”
    “我不会的。”袁长卿道。
    “会的。”珊娘固执道。她盯着他的眼,缓缓道出她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比你想像的更了解你。你其实是个绝情的人。你用情时会用情至深,可你无情时也是最冷酷无情。你喜欢的,你会捧在手心里;你不喜欢了,你转眼就能抛开。你问我怕什么,我怕等哪一天你看不上我了,会连一个眼尾都不肯给我。我怕我掉进你的陷阱里,你出去了,我却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忽地,袁长卿伸手勾住她的脖子,一把将她的头揽进他的怀里,带着小小的慌乱道:“你、你别哭,我向你保证不会那样的,你要信我!别哭……”
    直到这时,珊娘才感觉到她鼻子正在发堵,眼睛里也跟蒙了层水雾似的。她一眨眼,那眼泪便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掉在袁长卿的衣襟上。
    而掉了第一滴泪后,那眼泪竟跟冲破了闸门一般,争先恐后地从她那自前世起就被堵塞住的胸臆间奔腾而出。她先还努力压抑着,可等她感觉到背上那人的手臂正用力箍紧着她,太阳穴旁那人的唇正安慰地亲吻着她时,那前世的委屈顿时泛滥开来,于是她伸手揪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袁长卿再想不到,看起来干脆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泥带水的侯十三儿,内心竟是这样的……多愁善感——他自是不可能知道她这是在感怀前世,只当她是杞人忧天,不禁一阵无奈。可除了紧抱着她安慰她,任由她将堵在心里的情绪宣泄出来外,他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只能不断地贴在她的耳旁小声安抚着她、亲吻着她的发际。
    “十三儿、十三儿,”他摇着她感慨道,“你竟还感觉不出来吗?我若真能对你无情,你我哪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想嫁我,可我却想要你想得要命,甚至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只为了能够如愿娶到你。你竟还说我可能会有后悔的一天。是,我天性里确实是有凉薄的那一面,可你是我苦苦求来的啊,我费了那么多的心力,你觉得我还会放手吗?”他沉沉叹了口气,将唇贴在她的额上,无奈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叫你信我呢?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这么一通大哭,终于叫珊娘疏解了心头淤积了两世的痛。她吸了吸鼻子,推开他,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着眼泪道:“我要看你的心做什么?其实我早想通了,人之所以会不快乐,就是因要求太多。所谓无欲者无求,我不要求你任何东西,你给的任何东西都会是礼物,而是若有一天你不想再给了,我也不会因此感觉受到伤害。”
    她用了一世才明白,爱一个人,没必要用尽全力。你爱得愈多,想要得到的就愈多。而如果对方的给予达不到你的期望,你便会感觉失落,感觉不甘,感觉受到了辜负。然后你会不停地去苛求对方,逼迫他回应你更多……于是,渐渐的,你的爱就变成了一种束缚。他想逃,你想绑。他若挣脱你的束缚,痛的是你;他若挣不脱,死的是他……
    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少爱一点,给对方留点空间,也给自己留下余地……
    拥着珊娘,袁长卿一阵沉默。其实就他的本性来说,也是极怕被人紧缠着的,偏珊娘这样放任着他,不来缠他,倒叫他满身心的不痛快起来。而理智的那一部分又叫他赞同着珊娘的说法……只是,他也不过是个俗人,给予的,终究还是想要得到回报……一时间,他只觉得一阵左右为难,感觉怀里的人儿竟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难题一般。
    不过,好在蛤蜊似的十三儿终于肯对他开口了。
    许是因为她的保留,叫他当晚又颠狂了一夜。珊娘原不想顺着他的,可那人有着颗百变玲珑心,竟是每一回都能挑动她的心弦。而每每被他逼到忘情处时,除了任他为所欲为外,她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而,也只有这个时候,袁长卿才能肯定着,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并不如她肯承认的那般“只一点点”。
    为了证明那种感觉不是自己的虚妄,袁长卿袁大爷不辞辛苦地耕耘了大半夜,直到外面珊娘陪嫁来的那口西洋钟敲过凌晨三下,他这才不甘不愿地任她坠入黑甜梦乡。
    累极而眠的她,甚至在他因睡不着而轻抚着她的眉眼时,都没能被惊醒。
    睡不着的袁大爷一边描摩着她的眉眼一边微笑着——“无欲无求”。她若真对他无欲无求,怕也不会把他的背挠成一幅地舆图了……
    纵欲过度的下场,便是俩口子都起晚了。
    许是因为喂饱了(咳,这回,那啥,是真喂饱了),总之,珊娘虽然起晚了,却难得的没有下床气。和袁长卿一同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给老太太请安时,四夫人、袁咏梅,还有袁昶兴,都已经在老太太那里奉承说笑了好一会儿了。
    见他们小俩口进来,老太太立时笑眯了眼,冲着珊娘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别站在帘子底下,那边有穿堂风,小心别冻着。”
    话说袁老太君和侯老太君虽说是同族姐妹,二人的风格却迥然不同。侯老太君待人偏于刚强,该狠戾时也肯叫人看到她狠戾的一面;袁老太君却更喜欢装个和善人,把所有的狠事狠话丢给别人去说去做。从珊娘进门那天起,她对珊娘就再没有过一句不中听的话。每每珊娘来请安,她更是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拉着珊娘的手一阵嘘寒问暖。
    若不是有前世的经验撑着,珊娘不定还真就被老太太的怀柔给搞定了。不过老太太那里爱装个贤慧人儿,她也不肯做那失礼之人,便也调动着她的戏剧细胞,配和着老太太一同演出着这上慈下孝的一幅五好家庭美好画卷。
    袁咏梅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珊娘和老太太的腻乎,便起身过去拉着她母亲的衣袖,假意抱怨道:“母亲你看,大嫂子嫁过来后,祖母眼里就再没我和二哥了。”
    老太太听了一阵呵呵地笑,道:“你嫂子刚来家里,我自然要偏疼她一些。”
    比起老太太,袁咏梅的手段心计都生嫩了许多。老太太那里从不肯轻易露出獠牙,袁咏梅却总想在珊娘面前立威,因此,如那天九婶娘来看家具时一样,她已经好几次给珊娘挖坑了。如今珊娘也算是总结出对付袁咏梅的一套办法了——这姑娘人前北后两张脸,既这样,当面揭出她不肯给人看的那张脸就是。
    就目前的效果来说,珊娘表示很满意,至少她在袁咏梅手上还没吃到亏,倒是袁咏梅在她手里吃了几回闷亏。
    而许是因为之前吃的那些闷亏,叫袁咏梅越来越想叫珊娘也吃个闷亏,便装着一副天真的模样,看着珊娘拍手道:“我知道大哥哥大嫂子今儿为什么起晚了。听说昨儿大嫂子回来时连眼睛都哭肿了,可是因为这个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