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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杜方说:“那我陪梁姐儿去吧。”
    梁成点头说:“好,我也去。”
    凌欣说:“那怎么成,这里要有人守着,真有什么事,不能让人在贺府把我们一锅端了。”
    梁成大叫:“姐这么说,我还能让你去吗?”
    凌欣笑起来:“哪儿那么多事?!他们府里就是想把我赶走,再给贺三郎娶门亲,我已经同意走了,贺三郎也写了和离书,这婚事已然作罢,他们为何还要给自己惹麻烦?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勇王那边能高兴?贺相该是个明白人,绝不会做这种赔本儿的买卖,以前的事,是贺老夫人瞎胡闹,她有心疾,我想贺相是不敢和她细讲这其中的利弊,才造成她一个劲儿地想拿捏我,总不能得手,就想杀了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梁成怒道:“这有什么可以理解的?!贺三郎那个家伙在里面肯定没起好作用,帮着他娘推波助澜,手段下流!是个小人!”
    梁成与凌欣姐弟感情亲密,他知道姐姐误了婚期,心里本来很担心。后来姐姐得了好婚事,他一心为姐姐高兴,虽然不舍,可还是欣然来送嫁了。却谁知对方是这么个坏蛋!对他姐姐不好!还骗了他!梁成这个恨!提起贺云鸿真是没好话!
    可凌欣现在心情平静了,倒是觉得如果对方不怎么样,那不就是自己的眼光差吗?两个人无缘是一回事,但是自己要是喜欢上了小人,那自己的频率和感应不也就很低级吗?何况贺云鸿说到底,也就是不爱她!人家有这个自由呀!自己对那些自己不爱的人,不也是一甩手扔垃圾桶里?
    凌欣笑着摇头:“照勇王妃的话,贺三郎是个很明白的人,他就是不喜欢我,也绝对不会把我往死里逼。他那个性子,肯定是不理我,把我冷落在一边,就像他们开始说要我另居别院,他该不可能主动设计来栽赃,顶多是把簪子给他母亲,撒了个谎……”
    梁成说:“撒谎就是个小人!思想阴暗,不择手段的小人!”
    凌欣哈哈一笑,知道梁成因为簪子的事非常不喜欢贺云鸿,骂他解气,可怎么也没想到梁成也许说对了什么。
    大家商量决定,凌欣带着四个小姑娘,杜方带着四个少年,一起去贺府。
    第45章 听笛
    傍晚时分,贺府后门处,贺霖鸿迎来了凌欣浩浩荡荡的山寨仪仗队——一群青年护着两辆马车,看着凌欣和四个小姑娘下了马车。
    凌欣的嫁妆全留在了贺府,她上次去勇王府穿了那身粉色衣衫,这次就不再穿过来了。她穿了平时在玉店的衣服——本来给山寨少年们新做的一套灰色葛布夹衣男装。她现在的身份尴尬,平常不该再梳未出阁少女的发式,而该梳个妇人发髻,可她认为自己根本没结过婚!正好女扮男装,配着衣服梳个男子发式,也不用费心思了。
    贺霖鸿暗道这位凌大小姐的确谨慎,明明是个富豪,却穿如此简陋的服装,但是她那种仪态,真与她过去着华服没什么两样。他笑着对凌欣行礼:“凌大小姐,好久不见。”
    凌欣也笑着一抱拳:“贺二公子真没记性,该叫梁姐儿呀。”
    贺霖鸿似乎无奈地说:“这是贺府,明日还有成礼,称呼上该还是凌大小姐好。”凌欣也不与他多废话,回身向梁成告别,对跟着的姑娘们歪了下头。带头进了后门。她身后,夏草抱着大刀,冬木拿着长笛,春花抱着裹着一叠邸报的包裹,秋树提着一个大食盒,鱼贯入内。
    梁成向贺霖鸿抬手勉强地行了礼,说道:“贺二公子,我杜叔带着四个人进你们府中,你来安排吧。”
    贺霖鸿知道这位仁勇校尉杜方是江湖中人,听说曾在悬崖上平步行走,带下了勇王,他心中警觉,忙笑着对杜方行礼:“杜壮士!我府一向好客,请进来吧。”
    看杜方和四个小伙子进了门,梁成对贺霖鸿说:“我们一夜都会有人守望你府,贵府莫要失了待客之道。”
    贺霖鸿笑着说:“梁寨主难道不能感觉到我的友好吗?请相信,我府绝对会保证凌大小姐的安全。”说着心中发虚——明日对贺云鸿的刺杀,会不会被误解成对凌大小姐的刺杀呢?
    梁成哼了一声,领着一大帮人走了。
    凌欣与四个小姑娘穿过院落往清芬院走,一路上一个人也没看见,清芬院外,罗氏与几个婆子丫鬟在等着,见了凌欣笑着说:“凌大小姐回来了?我带了人来,可一直等在外面,要不要她们帮着打扫一下?”
    凌欣心说她倒是还讲究礼貌,只能笑着说:“不必麻烦了,就一晚上,我们凑合一下就可以了。”
    罗氏也不勉强,对丫鬟婆子们说:“你们在外面等着,听凌大小姐的吩咐吧。”几个人恭敬地说了声是,罗氏笑着告别,款款而去。
    凌欣和几个小姑娘进了院子,发现上次留下的杂乱都还在,可见她们离开后,就没有人进来过。几个人进了屋子,大家把手上的东西放了,有人生火,有人扫地,有人去拿被褥到院子里掸土,立刻忙碌起来。
    凌欣刚要动手,秋树说:“算了算了姐姐,你今天还没练笛子呢,出去练吧,这屋里土大。”
    夏草笑着说:“是呀,也去摧残一下贺府的人吧!”
    凌欣拿了笛子:“我有那么糟糕吗?”
    春花忙说:“其实听第一遍还是挺好的……”
    夏草说:“但是一百遍以后,什么好都听不出来了……”
    凌欣哼道:“那我得让你听上二百遍!”
    她也觉得屋子里灰大,而且看见那些箱笼杂乱,有的地方还有血点,她就不舒服!
    凌欣拿着笛子到了院子里,深吸了口气。回到贺府,她只感沮丧。在这个院子里,她和贺老夫人的对峙,她回想起来一点也不觉得骄傲。如果有可能,她愿意一辈子也不再踏入这个地方,再也不接触与贺府有关的一切。
    日薄西山,晚霞绚烂,凌欣一时心中郁闷,在廊下背风的所在,将笛子放在唇边吹起来。
    她吹的这首歌其实是首很简单的曲子,前世avicii的“等待爱”,她哼出来,让乐师转成了笛谱,然后在笛子上吹奏。只是她对笛子的孔洞的掌握还是有些生涩,有时要停下来,等着脑袋里想清楚左手手指该按住那个孔,右手手指该在哪个孔上点压。于是本来快速的曲子,被她吹得断断续续。可是即使如此,许是因为西边残阳的凋零之美,她还是感触到了乐曲中的情怀:
    周一我的心已碎,周二我失去了希望,周三我空虚的双臂已经张开,周四我在等待爱情,谢谢星斗,这是周五,周六我如燃烧的野火,周日我等待着爱走回来……
    凌欣边吹边想,这曲子写的是人对爱不懈的期待和追求吧?
    此时已经过了她灾难性的婚礼一个半月了,她走出了失恋33天,觉得那些失望和些许的痛苦已经远了。她爱得不深,伤的自然也不深。
    她过去从没有看上过谁,一向心房紧闭。就如不曾尝过毒品的人,不明白其致命的欢愉,就不会想要那个东西,前世她未经历过爱情,虽然内心怀着向往,但实际行动里,心中无感,根本不会哭着喊着到处找男朋友。哪怕成了剩女,也照样挑三拣四,不愿屈就。
    这次因为是皇帝赐婚,她又对贺云鸿一见就动了心,相信两个人会成婚过日子,才打开了心怀,开始憧憬,让自己沉湎在了一厢情愿的迷惑中。这她不愿称为爱情的情感,曾让她产生了缤纷的梦幻和愉快……
    当然,她摔倒了!弄得一脸泥!她的确羞愧难当……可是现在事情过去了,她又站了起来!她放下了!
    若是没有见识过深渊旁无数蓝色的光线,引领着多少灵魂飞升上去,她会从此对所谓的爱意不屑一顾!她会一再警告自己不可再爱上谁!可是她在理念上明白,爱的光芒,能透过此生,照亮彼岸,而她现在窥到了这种力量的一斑,不禁心生敬畏!
    原来喜欢别人的感觉是这样的!情感的力量是这么大啊!——那一顾之间,她的心动了,她就放弃了自己,甘心等待,她甚至愿意献出自己,为他人服务!
    说到“利他”和“无私”,还有比去爱人更直接的途径吗?
    她对情感浅尝辄止,又没有太大的副作用,如今回望,倒觉得意味无穷起来。她愿意再次去尝试!她的心,像是破壳孵出的小鸟,蠢蠢欲动,特别想赶快爱上谁!……
    只是,朱瑞是对的,自己光看了表面,没有在意对方的情感。下一次,她要好好警惕——
    人与人之间,先别提什么爱,先讲尊重!如果没有尊重和认可,有爱情也没用!
    凌欣默默地祈愿着:下一次,她要那个人走向她!来到她的面前,让她真实地感到爱意!她会如这歌中唱的一般,张开自己的双臂,拥抱住他,在最后一道自私的战线上,一败涂地……
    清芬院墙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贺云鸿背着手站在夕阳的余晖中,他的影子和树影一起拉得很长。
    贺霖鸿走了过来,站在贺云鸿身边,看了看他阴沉的脸色,笑着小声说:“这个,至少曲子还挺好听的。”
    贺云鸿咬牙道:“这么差劲,竟然还好意思在外面吹!”
    贺霖鸿吃吃地笑:“该是刚学,听得出来她很喜欢,日后你好好教教她不就得了?”
    贺云鸿紧抿了下嘴唇,然后问:“听说,仁勇校尉住进来了?”
    贺霖鸿点头:“明天得小心些了。本来安排的是你在路上与她相遇,对她说是一起去见勇王妃。过花园时,那边母亲和各家的闺秀们都会看着,刺客出来行刺,你身边只有她一个人。她赤手空拳,我的朋友比划几下,护卫们一上来,他们逃走就是。可现在那位杜校尉在府里,弄不好听信儿会跑过来。听说他十年前,一掌击毙了行刺凌大小姐的江湖杀手夺命‘阎王刀’。他若是出手,我那些朋友们可得不了好去了。”
    贺云鸿想了一下,说道:“明日恰是休沐之日,父亲肯定是在书房,你让两个人往那边去行刺,护卫们叫得响一些,最好让杜校尉以为她也在那边……”
    贺霖鸿半张嘴:“声东击西?你竟然敢把父亲也扯进来?!”
    贺云鸿不在意地说:“又不是真的,让你的人一击而退,见那个杜校尉之前就赶快跑掉,免得让他伤了。”
    贺霖鸿看着贺云鸿嘿嘿笑:“你不怕哪天她知道了这些,跟你打起来?”
    贺云鸿冷冷地一笑:“打呗,打伤了我最好!”
    贺霖鸿缩了下脖子:“我觉得在你身边很冷,你肯定你的血是热的?”
    正说话间,院子里的笛声停了,一个女孩子大嗓门的声音响起:“姐姐!我改主意了!你别吹了!我现在正饿着,听这声音觉得里面都虚了。让春花给你念邸报吧?今天他们送的还没念呢!”
    凌欣说了什么,然后门声一响,清芬院落里就安静了。
    贺云鸿哼了一声:“一群没规矩的!”
    贺霖鸿笑得低头:“走吧走吧!说人家吹的不好,还想接着听?她们在里面念邸报,我们也听不见。她说不读书,竟然喜欢听邸报,这真有趣。你们两个日后要是没话可说,你就给她念念你官衙的邸报就行了。”他拉了贺云鸿袖子一下,可是贺云鸿竟然没有动,贺霖鸿惊讶了——自己这位三弟虽然从少年时就被女子追捧,可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留过情,这是不想离开吗?远远地看一片院墙有什么用?
    贺霖鸿低声道:“还剩几个时辰呀?你再忍忍。”
    贺云鸿眉头微蹙,的确,次日一早就是“刺杀”了,只要凌大小姐一出手,他就会被“感动”,弄不好还会上前表示要掩护她一下之类的。他自信只要自己低了头,凌大小姐定会再给这个婚姻一个机会。她扶了他一把,在车中为他揽衣,怕他的头碰了车壁,为他垫了车垫,她向他说了“对不起”,她说对他动了“贪心”……“贪心”是什么?不就是……她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的!在车中,她的身体散发着女子的芳香,她的……那么柔软……他苦苦隐忍,才没有在脸上露出痕迹……明日此时,就该是洞房之际,这次,他可不会完璧归君……
    既然大局已定,此时此刻,他为何如此不舍?有什么在他的心头悄声说,不能离开……
    他要进院去对她说……万一她不同意……自己可以去找勇王,让勇王去说服她!嗯,勇王那家伙定的这婚事,他得负责到底……
    贺霖鸿再次拉他,小声说:“走吧,该给母亲去道晚安。”
    贺云鸿沉默了片刻——他如果现在这样与她和好,母亲绝对不会安生。还是让母亲亲身经历一下自己的生命“危险”,眼见凌大小姐救了自己,母亲也许会对凌大小姐生出一丝感激之情,不会再恨她入骨。明日会生大变,今晚该安抚好母亲,让她对自己如以往般挂怀……就点了下头,与贺霖鸿走开了。
    好几次,他想回头看,可是怕贺霖鸿笑话他,终于没有回头。
    凌欣可不知道院墙外的事,她回到屋中,见屋里都收拾好了,桌子擦得干净,椅子都摆放原位。
    凌欣放下笛子,坐在桌子边。秋树送了热茶过来,说道:“姐姐喝点儿,大冬天的,在外面吹笛子。”
    凌欣说:“这才是锻炼呢,跟跑步是一样的,你们都该学学。”
    几个人都说:“不了不了!”
    秋树说:“我去弄个热粥,咱们带了小菜,热热就能吃了。”
    春花翻出几张邸报,坐下来说:“我给姐姐念,这是今天他们刚买回来的。”她开始读道:“……日……将士伤亡惨重,卧牛堡失守,关内许城、田乡、羽城陷落……”
    凌欣“砰”地将手中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什么什么?!这是新的邸报?!”
    春花有些慌乱:“是……是吧?”
    凌欣劈手将邸报从春花手中夺过,仔细读。却原来去年春时赵老将军打了败仗,损失了几万周军,勇王被逼入了绝境,而戎兵损失并不多。所以这次入冬,十万戎兵再来,取的是与年前不同的路径,攻克了卧牛堡和关下三城,周朝军队无力夺回关隘和三城,现在只在卧牛堡以南的丘陵屯兵,以阻止戎兵再向南行进。还好卧牛堡的戎兵并未入关,双方暂成僵局。
    凌欣总自认地质系出身,来此十年,虽然以前不关心朝局,但是对山川地理,疆土边界什么的都很了解。这卧牛堡和关下三城所在,正是……
    凌欣将邸报反复读了好几遍,然后就陷入了沉思。她眼睛望着一处虚空,一动不动,几个小姑娘频频看她,秋树做好了粥,端给凌欣,凌欣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手举着粥碗到了嘴边,竟然好久不喝。秋树小声说:“姐,喝呀!”凌欣才一口口把粥喝了。
    几个小姑娘相互递眼色:“姐姐这是怎么了?”“嘘,姐在想事情呢,别说话。”“对,咱们都安静点儿……”
    四个人吃了饭,收拾好了,然后开始整理床铺,准备睡觉,只有凌欣一直呆坐想事情。
    外面鼓响三更,凌欣才眨了眨眼,长叹了一口气。秋树过来问:“姐姐,要睡觉吗?”
    凌欣摇摇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秋树说:“半夜了。”
    凌欣要说:“我大概不能睡了,你们都去睡吧。天一亮,我们马上离开贺府。”
    秋树一惊,问道:“为什么?”
    凌欣又叹气:“说不明白,你们好好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一走,就不会回来了。”
    夏草说:“那太好了!我到这儿就觉得憋屈!”
    几个女孩子以为凌欣想明白了什么事,准备马上回山寨,心中只有高兴,夜已经深了,就先后睡下。
    凌欣一个人在灯边,把几份邸报颠过来倒过去读了几遍,又在脑子里来回推断,一次次都无法改变自己的结论,不禁心中发虚,一心盼着天光早亮。
    天还是黑的,凌欣一夜枯坐,也不用更衣,她将几个女孩子叫了起来,洗漱了,只在头上扎了条灰色巾子,盖住了头发,就带着人出了院子。
    东方才透灰色,时光尚早,大多仆从都还没有起床,府中的人都知道不能惹到这位三夫人,见她后面的小姑娘抱着刀,更没人来拦阻她们。凌欣到了府门处,让人去叫杜方,杜方是江湖人,要早起练武,此时已然起身了。他听凌欣到了府门,以为贺府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急忙叫了起了四个小伙子,没有洗漱就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