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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阿殷闭目站在华绸商铺的门口,硬是驻足了半刻钟的时间。直到来来往往的人渐多,帷帽下的阿殷方睁开双眼。
    此时她的表情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她雇了头驴子,慢悠悠地骑出恭城,穿过一片寂静的树林,到达苍山。前面不远是祖父留给她的核屋,但今天她要去的地方不是那里。
    茂盛的枝叶遮挡住了零零落落的阳光,明明正是晌午,可几里荒坟,仍然阴凉渗人。
    她拉住驴子,摘下帷帽,朗声道:“阁下鬼鬼祟祟地跟了我一路,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话音落时,恰逢有风拂来,随着一阵衣袂窸窣声,一抹玄色人影出现在阿殷的身后。阿殷不曾害怕,也不曾恐惧,就那般岿然不动地站着,声音清丽。
    “既已现身,何不站在我身前?”
    她也不转身,瘦弱的背影此时看起来如同清风明月般光明磊落,倒是令一直跟着阿殷的陈豆有负罪之感,像是枉作了小人。他走到阿殷身前,施礼道:“殷姑娘。”
    阿殷看了他一眼,没有惊讶,只道:“果真是你。”
    她又问:“你从何时开始跟着我?”
    “两月前。”
    阿殷叹了声,那位贵人还道李负城府深,天下乌鸦一般黑,居然从两月前就开始算计她,他才是当之无愧的有心机有城府。她问道:“侯爷在何处下榻,麻烦郎君带路。”
    .
    沈长堂此回如此招摇地来了恭城,自然不会再住在天陵客栈。谢县令没接待过侯爷身份的贵人,想破了脑袋,费尽了心思,才在恭城郊外寻着一座清静的山庄,幸好有些交情,与山庄的主人商量了一番,恭恭敬敬地将穆阳候迎了进去。
    谢县令不知这位穆阳候来恭城作甚,当然也不敢问,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同时遣了人送信绥州,向太守李负询问。李负知晓后,生怕这尊罗刹又折回绥州,害他成日心惊胆战,故作高深地回了话,让谢县令好生侍候着,不得出差池。
    谢县令并不知绥州的事情,得了李负的回话后,侍候得愈发勤快了,隔三差五便来山庄报道。
    之前谢少怀成亲,穆阳候送了贺礼,原先谢县令还以为穆阳候相中了他儿子的品行,岂料之后二十多日都不曾有水花,令谢县令委实摸不着头脑。不过每回过来山庄的时候,必定会带上谢少怀。
    山庄地势高,虽入了夏,但也清清凉凉的,穿堂风吹来,浑身的暑气都消了。
    谢少怀说:“这儿真凉快,比府里清爽多了。”
    谢县令瞥了眼前方带路的小童,道:“有侯爷镇着,连日头也不敢放肆。”
    谢少怀明白自家父亲拍马屁的心思,也跟着附和了声。
    与洛娇成婚已有二十多日,谢少怀是真真后悔极了。那就是一个泼妇!断指泼妇!一点儿也不像他的阿殷!他的阿殷温柔可人,就像是一朵解语花。若不是碍着洛家的面子,碍着父亲的前程,昨天夜里洛娇蛮不讲理时他一定狠狠教训她。别以为有个功曹当兄长有多了不起,若不是他,穆阳候又岂会来观礼?放眼整个绥州,哪人能有如此殊荣?她兄长也不过是个匠人,得了王相当靠山才有今日,他是读书人,若能得穆阳候赏识,前途定不可估量。
    思及此,谢少怀更是认真地附和。
    不过,今日穆阳候心情显然不太好,父子俩连穆阳候的影儿都没见到,在偏厅里坐了片刻,喝了两口茶,就讪讪地出来了。下山的时候,父子俩心情也不太好,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都不说话。
    谢少怀心里有点小失落,本以为贵人对他另眼相待,然而这些时日来都不曾有提拔的意向。父亲安慰他,永平多少权贵高官平日里想见这位侯爷的一面都难,愿意接见他们心里定是有些打算的,说不定说在考核他们呢。
    谢少怀这么一想,也打起了精神。
    先前的念想是娶阿殷,考取功名,如今的念想是得侯爷青睐,训洛娇,娶阿殷。
    远处冷不防的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马背上的谢少怀登时坐直了身子,喊道:“阿殷!”谢县令闻声望去,也见到前方的阿殷。这是他头一回见到阿殷,心中评头论足了一番,只觉阿殷万般不好,哪有闺阁女子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荒凉之地,哦,听闻是个有蛮力的,难怪有恃无恐。
    谢县令拉住要下马的谢少怀,不悦道:“殷氏这种人家,连我们家门槛都不配进,与她说话只会降低你的身份。”
    谢少怀想说阿殷是个很好的姑娘,除了家世之外,她比洛娇要好上千百倍,可当着父亲的面终究不敢说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殷消失在树林间,宛若一场旧梦。
    谢县令哼了声,道:“难怪你母亲不喜她,这种姑娘出现在这里也不知要做什么勾当。”
    .
    阿殷从陈豆口中得知穆阳候住在恭城郊外的一处山庄后,便嘱咐了陈豆待她绕小路过去。因山庄不小,原先里头住了一大户人家,那位侯爷住进来想来也不可能将一家子赶出去,定是圈了一块地方的。
    阿殷不想别人见到她,未料却碰上谢少怀。
    幸好陈豆敏捷,先行告诉阿殷,便退避到一旁,没让谢家父子瞧见。阿殷本来也想避开的,但谢少怀眼尖,她没来得及动便听到他的声音,索性当作自己没瞧见,慢慢地走进林子里,待他们走远了,才与陈豆出来。
    阿殷驻足望了会,才与陈豆继续往山庄走去。
    .
    不一会,便到了山庄。
    有小童前来,带阿殷前去沐汤。侍候的丫环还是上回的那个目不能视物的翠玉。翠玉替阿殷换上雪白的宽袍大袖时,笑吟吟地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以往侍疾的人出来后都要养上半个月的伤呢。”
    阿殷一听,便知她误会了。
    他们家的那位侯爷对别人用真鞭,对她可不用。
    她平静地道:“我自己来。”倒也不像上回那么拘谨,小童捧了小银盆过来让阿殷盥洗,阿殷也落落大方地照做。之后,小童带着阿殷走过穿山游廊,到达一处院落。
    小童侧身,道:“姑娘请。”
    阿殷抬首望了眼天,日头正好,岂料进了屋,却与上回一样,漆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外头的日光竟半点也进不来。
    黑暗中,感官变得格外敏感。
    她能清楚地听到穆阳候的呼吸声,在一点一点地变得急促。
    “过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伴随着一丝压抑。
    她看不见周围有什么,只能慢慢地摸黑往前走,一小步一小步的,大约是走得慢了,那道像是萦绕在她身边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没等她站稳,已有一道灼热的手臂箍紧她的腰肢。
    喷薄而来的热气缠上她的耳尖,背后同是热得发烫的身体。
    “本侯没有逼你。”
    阿殷只道:“侯爷手段高明。”即便做了心理准备,可心里到底还是不甘心,说出来的话语气里忍不住有一丝愤懑和不平。落在沈长堂此时的耳里,却觉得此话无端可爱得很。
    他不以为意地道:“是么?”
    阿殷咬牙切齿,只觉沈长堂简直比洛娇还要可恶,得了便宜还嚣张得很。偏偏别人就是有这个本钱,再嚣张再可恶她也只能认了。她深吸一口气,冷不防的,唇上探来两根手指头,带着微凉的寒意。
    “不许咬。”
    好生霸道!连自己的唇不让咬了!
    她下意识地咬得更紧。
    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柔软的触感令沈长堂觉得如此新鲜,甚至有些爱不释手,轻轻地一点,滑过唇心,碰触到坚硬的牙齿,指尖上微微带了湿润。
    阿殷害臊极了,侍疾便侍疾,哪有人这样玩弄的!
    她一恼,也许是黑暗中蒙蔽了她的理智,她忘记身后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头。继第一回留下的脚印后,再度留下一个牙齿印。
    沈长堂也恼了,觉得阿殷不听话,惩罚性地撬开她的牙齿,捏住她的软舌。
    “唔……”
    阿殷说不出话来。
    冰冷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舌苔,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声。
    “下次还敢不敢?”
    他身体的火热像是要融化她似的。
    她一动,却与他的手指有了更深的接触,直接抵住她的上颚,压根儿说不出话来,只能嘤咛数声。也是这个空当,手指松开了,她正想喘气时,下巴被捏住,随之而来的是烫热的唇舌。
    比之前两回的青涩,这一回已然上手,熟门熟路地攻城略池,如进自家庭院那般,丝毫也不客气。
    阿殷浑身力气渐渐失,软在他的怀里。
    第26章
    “……恳请侯爷收回成命。”
    事后,阿殷匍匐在地,雪白的广袖铺开,白色的绸缎像是盛开的白玉兰,中间还有一缕一缕漆黑的花蕊。遮光的木板子早已从窗沿撤下,漫天的阳光铺洒进来,白衫黑发,还有她耳垂上有因侍疾未曾来得及褪去的红晕,叫沈长堂看得有些出神。
    直到她红晕散去时,他方回神,长长地“哦”了声,问:“若你不愿,便不再找你?”
    他明知不是此事!阿殷心想这位侯爷怎地这般胡搅蛮缠,她为何来这里,他是心知肚明的,非得逼她亲口说出来才成吗?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这屋檐还是镶金的!她道:“华绸商铺,还有江南富商……皆请侯爷收回成命。”
    她原本就觉得不对劲,有时候好事太多,多了便不是巧合。
    是她道行太浅,未能第一时刻发现。
    他们奉命行事,对她们姐妹俩特殊照顾,能做到那个份上的都是人精,顺藤摸瓜一探,不用多久便知上头护着她们姐妹俩的人是永平的穆阳候,她今日若不来,再过些时日,恭城上下都知她是打上穆阳候印记的人。
    她不想依附其他人,可到头来也只剩去永平给穆阳候侍疾的这一条路,下场跟以前直接答应去永平没有俩样。
    此时的风光,以后的风光,凭的都是穆阳候的一念之间。
    他喜,是天堂;他怒,是地狱。
    这样的她,与以色侍人又何区别?搁在别人后宅里,无非是多个会雕核的传言,平添闺房情趣罢了。
    屋里的地板都铺了波斯地毯,色泽艳丽,头碰着地毯,柔柔软软的,像是有羽毛挠着额头。
    她将头垂得更低。
    “阿殷愿为侯爷侍疾,只求侯爷不带阿殷去永平。”
    侍疾她不愿,去永平她更不愿。可是在强权之下,似乎也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先退一步,且将穆阳候当作垂死之人,需她的唾液方能解救,如此一想,倒也不害臊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这么做,老天爷看在眼里,迟早有一日会恶惩穆阳……阿殷打了个激灵,几乎将整个头颅埋在了羊毛上。
    ……幸好穆阳候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窥测她的内心。
    沈长堂自是不知阿殷在想什么,他盯着她埋得越来越低的头颅,道:“本侯不会一直留在恭城。”
    阿殷说:“侯爷需要阿殷侍疾时,不管风雨,不管劳顿,阿殷义无反顾。”她嗫嚅了下,说:“我生性胆小,且怕惹事,此生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平平安安偏安一隅。”
    换做大白话来说,便是在外不愿与穆阳候三字牵扯上任何关系。
    “你抬起头来。”
    阿殷颤颤巍巍地抬首,连眼睫都在轻颤。
    沈长堂道:“你当真这么怕我?”
    阿殷这回老实地道:“是。”
    “罢了,本侯也没你想得那么恶劣,干不出强抢民女的事情。你若真要这般,本侯遂了你的愿又如何?以后陈豆跟在你身边,本侯需要你时会让陈豆接你。你不愿与我扯上关系……”轻声一叹,叹出了几分惆怅,“也遂了你的意思。至于华绸商铺与江南的富商,你无需担心,不会有人知道。”
    穆阳候忽然这么好说话了,阿殷有点不敢置信,以为他又想耍什么把戏。
    “你要与本侯分得清清楚楚,本侯也不拦你,那些便当你侍疾的酬金。”
    .
    阿殷回到家中时,已是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