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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来人正是薛让。
    可同平常又有些不一样。
    甄宝璐瞧了许久,才看出她这位大表哥是哪里不一样了。
    平日她同大表哥见面的时候,他都是衣冠整洁,将自个儿收拾的干净体面的,可眼下这一身袍子都沾了泥,仿佛是好几日没换了,而且这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一副风尘仆仆的感觉。
    甄宝璐是最见不得邋遢的,自己不能邋遢,瞧着别人,若是邋遢的,也会觉得不舒坦。
    当下便蹙起眉头,有些嫌弃,却不敢嫌弃的太明显,问道:“大表哥怎么来了?”
    颀长挺拔的少年静静的立在那边,听到榻上小姑娘的声音,才缓步走了过去,见她一张小脸瘦了一大圈,眼神顿了顿,小心翼翼问道:“你……好些了吗?”
    甄宝璐笑了笑,嫌弃他衣裳脏,却又喜欢他这个人,便抿了抿唇道:“已经好多了。”
    薛让见状,缓步走到窗边的黄花梨箭腿式半桌。桌上温着小水壶,他拿起杯盏倒了一杯,再走到榻边,将躺在榻上的人扶了起来。
    甄宝璐正好也渴,当下便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笑盈盈看他:“谢谢大表哥。”
    薛让又道:“听说……这几日姑父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你。”
    连大表哥都知道了吗?甄宝璐有些不好意思,可又想着,有这么一个疼爱自己的爹爹,炫耀都来不及,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点点头:“嗯,是呀,爹爹早上才刚回去休息了。”
    薛让嗯了一声:“那就好。”
    甄宝璐笑笑,刚想问他怎么弄成这副德性,仿佛是好几日都没拾掇似的,便见香桃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香寒和香桃虽未重罚,可到底也是照顾主子不周,被重重打了十个板子,这两日才能下榻了。见香桃刚能下榻就活蹦乱跳的,甄宝璐心情也好,微微笑着,歪着小脑袋道:“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香桃小圆脸煞白,颤着声儿道:“六姑娘,是……是老爷他出事了。方才老爷发烧,夫人以为是风寒,请了大夫来瞧瞧,大夫说……说老爷他得了疫病。”
    第45章
    甄宝璐登时懵了,翕了翕唇道:“你……你说什么?”
    怎么会呢?这几日她爹爹根本没有去翰林院,而且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爹爹还好好的。甄宝璐急急忙忙下榻,身上只穿着一身浅杏色的中衣,就这般光着脚丫子走了下来。
    香桃忙上前去扶:“姑娘,您别下来。”
    薛让见状,也伸手握着她的手臂:“璐表妹。”
    甄宝璐哪里听得进去,用力将手挣脱出来,便跑出卧房,朝着宜安居跑去。
    薛让眉宇微敛,旋即跟了上去。
    宜安居这边,甄如松已经确诊,宜安居也被隔离开来。
    老太太虽然担忧,可这会儿正是需要安定人心的时候,她不能乱了分寸。老太太瞧着平日端庄贤淑的徐氏,目下红着双眼,不顾大夫的阻拦要近身照顾儿子,心下也是一阵唏嘘。她这个儿媳,对她儿子确实是真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对薛氏留下来的闺女这般好。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徐氏的手,道:“好了,你到底是咱们齐国公府的长媳,瞧瞧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徐氏平日里尽力当好儿媳和妻子,这会儿却是忍不住,朝着老太太哽咽道:“就让儿媳去照顾老爷吧。”
    近身照顾,那可是要被传染的。这可不是普通的风寒,若是染上,那一只脚就踩进棺材里了。老太太说道:“你身子娇弱,若是也染上了疫病,那尚哥儿荣哥儿璐姐儿他们该怎么办?”
    尚哥儿荣哥儿才刚虚三岁。
    徐氏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是铁了心都要留下来照顾自己夫君的。可老太太过了一大把年纪,哪里还不清楚疫病的厉害。
    老太太望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徐氏,不满褶子的脸颊满是无奈,叹息道:“成,那就依你。只是尚哥儿荣哥儿他们,这几日就暂时住在我的寿恩堂吧。”
    这儿媳对儿子一往情深,老太太心下感动,可以成全。可那两个年幼的孙儿,老太太是断断不敢冒险的。
    徐氏立马点头,含泪激动道:“好,就依老祖宗说的。”这个时候,徐氏也明白自己没有心思再照顾两个儿子,老太太平日严厉,可那终究是她的孙儿,是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所以留在寿恩堂,她是放心的。
    徐氏送走了老太太,这才擦了擦眼泪,准备进去照顾甄如松。
    大夫出来了,是个高瘦个子的老者,穿着半旧灰色圆领长袍,头发已经花白了。因怕被传染,用帕子蒙着口鼻,见徐氏要进去,急忙阻拦:“夫人不能进去。”
    徐氏哪里肯,着急道:“夫君病了,当妻子的哪有不近身照顾的?大夫,你同我说,我夫君他的病情如何?”徐氏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她本就生得容貌端丽,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看得人心肝儿疼。
    大夫如实道:“甄大爷的病情很是凶险,怕是凶多吉少。城外已经有好些村民得了这种时疫。只是皇城之内,却是无人得此疫病……甄大爷这几日可有出城去?“徐氏摇摇头,声音哽咽不已,如实道:“我家夫君已经待在府上。”说着才稍稍顿了顿,道,“只是……只是前几日我女儿得了风寒,我家夫君一直在身边照顾。“大夫愣了愣:“令千金得了风寒?”
    徐氏点头:“正是。前几日严重些,这两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徐氏问道,“大夫的意思……莫非我夫君得疫病同我女儿有关?”
    大夫忙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依夫人所言,甄大爷这几日一直和令千金待在一块儿,老夫是担心令千金也染上了这种疫病。”
    徐氏怔了怔,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那我夫君的病……能治好吗?”
    大夫道:“此时疫老夫也是没有把握,只能尽力一试……还望夫人做好心理准备。”后面半句话,已然说明这疫病的严重性。
    徐氏当即便惨白了脸,身子差点都站不住,踉跄了几步,还是身旁一直跟着的严嬷嬷将她扶住的。
    这可是皇城最有名望的大夫了,若连他都治不了,那她夫君……
    甄宝璐一路跑到宜安居的时候,刚踏进门,便看到她家娘亲脸色有些可怕。
    甄宝璐害怕的紧,着急上前,抬起头喃喃道:“娘,爹爹他怎么样了?”
    小姑娘堪堪从榻上下来,披散着乌发,急急忙忙的,连外衣都没穿。再说这病还没好呢,圆润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脸上满是担忧之色。现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着泪珠子,着实让人心疼。
    便是站在一旁的大夫,看到这粉妆玉琢面容虚弱的小姑娘这副模样,也担忧的蹙起了眉。
    可徐氏对上自家闺女这张脸,想和这几日她夫君没日没夜的照顾她。便是她想代替,他都不肯。徐氏死死的咬着唇,扬起手,竟“啪”的一下打了过去。
    屋内安静,便显得这声音格外的清脆。
    小姑娘猝不及然,娇小的身子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许是有些懵,略微启着唇,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徐氏怒目而视,歇斯底里怒吼道:“你还过来做什么?都是你!都是你把你爹爹害成这样的!”
    便是再美的美人,这般发怒,也同一般的市井泼妇无异。
    严嬷嬷是徐氏的心腹,看着她这般待六姑娘,也是看不下去了,当即弯腰将摔在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来。
    徐氏却继续道:“不许扶她!都是她,是她害得自己的爹爹成了这个样子,都是她害的!”
    严嬷嬷刚将地上的甄宝璐扶起来,徐氏便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扬起手就要去打她。未料这一巴掌还未下去,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人,过来便挡在了甄宝璐的面前。
    “啪”的一下,徐氏感觉道掌心火辣辣的疼,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严嬷嬷也一阵心惊。
    原本想着,六姑娘又要挨打了,未料这个时候,这位薛大公子竟然冲进来了。
    严嬷嬷侧过头看着身旁的薛大公子,见他将六姑娘护在了怀里,自己的脸上却被打得红了一片,不仅如此,这俊俏的脸颊还被挠出了数道血痕。
    当娘亲的,便是再气自己的孩子,也没这种打法的呀,六姑娘才多大啊。严嬷嬷心疼这六姑娘,却又松了一口气,心道:若是这伤痕落在六姑娘白嫩的脸上,那还得了?
    薛让望着面前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徐氏,念着她是她的娘亲,眼神冰冷,才道:“夫人此举……未免做得太过了。”
    平日里徐氏端良贤淑,在晚辈面前也是如此,这会儿瞧着薛让,却是半点风度都没有。只是徐氏望着薛让,见他分明是个少年模样,说出那话的时候,她心里却害怕的颤了颤。
    徐氏当即回过神来,厉声道:“你凭什么管我家的家事?我要教训自己的女儿,要你这个外人来管吗?”
    薛让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大手静静覆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前,没让她看面前她娘亲的表情。
    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发颤,薛让轻轻揉了几下。
    而后才冲着徐氏道:“我的确管不了,只是——若我有法子救姑父呢?”
    甄宝璐登时抬起脑袋,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喃喃道:“大表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让低头,见怀中小姑娘原是娇俏的小脸,目下半边都肿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嗯”了一声。
    又说道:“你放心。”
    他的声音很平和,让甄宝璐觉得很踏实。
    薛让朝着徐氏道:“云鹤先生的马车就在外面。“站在薛氏身旁的大夫,一听是云鹤先生,眼睛登亮了起来,忙阔步上前,激动不已道:“这位公子,你说……你认识云鹤先生?”
    薛让如实说道:“算不上认识,只是今儿有幸将他请来了。”
    这番话委实太谦虚,这云鹤先生的名声,可是妇孺皆知的。只是他行踪不定,即便有幸遇到,他也不会随便出手就诊的。大夫看着面前这位器宇轩昂的少年,也是暗下赞叹,又好奇,这位公子究竟是如何找到云鹤先生,还将他请来了。
    这回有了云鹤先生,甄如松的疫病自然是有救了。
    徐氏亲自出去将那云鹤先生请来,瞧着她替自家夫君诊脉,开方子,又听这疫病不难治,吃了他开的药,休息几日就好了。徐氏当即感激涕零,欲重金感谢这云鹤先生。
    而呦呦轩这边,甄宝璐已经穿好了衣裳,着一袭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也梳了整齐的发髻,这小脸由着甄宝琼亲自上了药膏。
    甄宝琼看着妹妹的左脸颊,心疼不已,轻声道:“是不是很疼?”
    甄宝璐安静的摇了摇头,小脸很是平静,道:“已经不疼了。”
    下手这么重,哪里会是不疼了?只是妹妹这脸,是娘亲打的,甄宝琼就是再怨徐氏,身为女儿,也不好说她的不是。那会儿她正被老太太叫去,两个弟弟哭哭闹闹,她哄了好半天,之后匆匆忙忙回来,看到的却是这般的场景。
    甄宝琼红了眼眶,想到方才薛让护着妹妹,又将妹妹一路抱了回来,心下实在是感激,遂朝着甄宝璐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谢谢表哥。”
    大表哥。
    甄宝璐听了,抬起眼,也从绣墩上下来,冲着姐姐道:“我也去。”
    今儿若非是大表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甄宝琼倒是没阻止,恬静的脸颊带着浅浅笑意,点头道:“嗯,那咱们一起。”
    甄宝璐点头,由姐姐牵着手走了出去,见大表哥就立在外面,身上脏兮兮的外袍还没换掉。
    这个时候,她半点都不嫌弃他脏了。
    想到方才他护着自己,甄宝璐心里便觉得暖暖的。她虽然有堂兄,可并不亲近,她有时候也会想,若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一定可以护着她和姐姐的。那上辈子,所有的担子,也不需要由娇弱的姐姐一个人承担了。
    薛让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见小姑娘已经收拾干净,脸上也抹了药膏了,只是红肿还未消。
    甄宝璐看着他,瞧着他脸上也有掌印,还有几道红痕,大抵是指甲刮到的。这伤痕原本是该落在她脸上的……甄宝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将手从自家姐姐的掌心抽了出来,走到薛让面前,将他拉到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下。
    甄宝璐亲自替他上药。
    薛让倒是安静的没说话。
    甄宝琼站在一旁,笑了笑,便道:“我去老祖宗那里看看尚哥儿他们。”徐氏执意留在甄如松身边伺候,老太太怕俩孙儿也染上疫病,便索性养在自个儿身边。只是俩小家伙还小,见不着娘亲,又连着几日没见到甄宝璐,哭哭闹闹,最是需要人哄的。
    甄宝璐乖巧道:“嗯,姐姐你去吧。”又朝着薛让道,“大表哥,疼吗?”
    薛让对上小表妹关切的大眼睛,轻启薄唇道:“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