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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罗氏指着那钱袋道:“这里头是两个月的月钱,因你来时我们府里的月钱是早就发过了的,我手上的事又桩桩件件太过繁杂,这一忙就忘了四月的月钱还没给你,我身边这些管事媳妇婆子又都是蠢笨的,见我忙得一时忘了,也想不起给我提个醒。还是今日又到了初一发月钱的日子,我才想起来你这处,所以舅母今日特地给你送来,若是你心里埋怨我,舅母也不怪你,原是我慢待了你。”
    采薇一听五太太这样说,忙站起来道:“甥女不敢,这些日子府中是何等情形,甥女都是看在眼中的,二舅舅去世,祖母和二舅母都病了,五舅母要管这么大一个家,实在是劳心劳力,殊为不易。何况不过是月钱这么点子小事,晚发几天也没什么的,我也并不觉得就是受了慢待,舅母这样说,倒让甥女惶恐了。”
    香橙端了茶来,却是郭嬷嬷接过亲自给五太太上了茶,虽知自家姑娘这样应答才是极妥当的,面子上话就得这么说才好,方能不得罪人,却忍不住在心里替她家姑娘抱屈。她们一行人是四月三日到的这伯府里,今儿都是五月初一了,才想起来上个月的月钱银子,若不是昨儿见了那几十口大箱子,说不得这月钱今儿还送不过来呢?幸好她们姑娘从家里来时随身带了些银钱,不然这初来乍到到处都是需要打赏使钱的,可叫她们怎生过呢?
    “哎,你这孩子,就是这般客气,来来,快坐下!”五太太重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说道:“你们先前也是在伯府里住过的,知道这府里的月例,小姐们是每月二两银子的月钱,贴身服侍的大丫头是每月八百钱,小丫头是每月四百钱,你这里的香橙、甘橘便是大丫头的例,枇杷、芭蕉便按小丫头来算,奶娘和教引嬷嬷是一两银子的月钱。以后每月初一我会命人给你送来四两银子并三千二百钱。”
    采薇在心里略一计算,正好多出两个小丫头的人头月钱,就听五太太又道:“咱们家的分例是,每位小姐各有两位教养嬷嬷,两个掌管钗环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再四个跑腿洒扫的小丫头子,一共八人。你这里现已有了两位嬷嬷四个丫头,还需再添上两上小丫头子才好。也是舅母这些时日太忙,好容易这几日得了点空子,特意替你挑了两个小丫头,你且先看看得不得用?”
    五太太说完便唤了那两个小丫头进来见过表小姐。便见两个约摸九、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子,俱是青衣白裙,一齐走进来给二人行礼问安。
    采薇见这两个丫头俱都生得伶俐,且有几分相像,便笑道:“既是舅母挑中的,想来必是好的,甥女先在这里多谢舅母费心了。”说着起身福了一礼。
    “你且先别急着夸赞,这两个丫头是姐妹俩,一个叫纽儿,一个叫扣儿,刚被她爹娘送进府来当差,还没改名呢,你若是不喜欢这两个名儿,便再重给她们起个名儿。”
    采薇略想了一想,“这两个名字倒是极顺口的,不必改了。”
    两个小丫头又谢过她,方起身立到一边。
    采薇因想起一事,便向五太太道:“多谢舅母疼惜甥女,如今甥女还有一事,恳请舅母应允?”
    五太太略一迟疑,“不知姑娘所请何事?”
    “昨儿送我来京的邹叔叔托人捎口信给我说他和耿叔叔打算明日一早辞别此处,离开京城。甥女蒙二位叔叔大恩,不远千里送我来京,因此甥女想明日带着两位嬷嬷跟随四舅舅一道将二位叔叔送出城门,也算略尽到了我的心意。”
    “这——,不知老太太可还准了?”其实罗氏这是多此一问,她分明早就知道老太太是准了的,还说了句“是该去送送。”的话
    果然就听采薇答道:“外祖母已准了甥女所请,让我来跟舅母说一声,还要烦请舅母明日为我派一辆马车。”
    “既是老太太都准了,明日我定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五太太又和采薇略说了几句闲话便推说还有些事,便领着丫鬟媳妇们去了。
    采薇先拿了一吊钱给了纽儿、扣儿姐妹俩,“这是你们姐儿俩这个月的月钱,因你们新来,这个月便每人再多发一百钱,到了我这里,凡事只要守着府里的规矩,和你这几位姐姐们和睦相处,不要淘气生事,我自然记着你们的好。”
    说完便让香橙领着她们去安排住处,等打发这姐妹俩出去了,采薇一面给众人分发月钱,一面笑叹道:“人常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下子咱们可要尝尝这由奢入俭的艰难滋味了!想来这回是再也没人如当年那样变着法儿的补贴咱们了。”
    甘橘等几个丫头都道:“瞧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几个没被老爷收留在周府时,什么苦没吃过,只差饿死在路边被野狗吃了,如今不过少了几百钱罢了,谁还在乎这个?只要能跟着姑娘大家始终在一处就好。”
    郭嬷嬷也叹道:“我们倒还罢了,平日里花用都是极少的,倒是姑娘你在家里的时候,可是每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就这都还不够你花用呢!到了这府里一下子只有二两,这哪里够你用的?”
    “怎么不够我用,先前我跟在父亲身边时常能扮作个小公子出去走走,在街上逛的多了,自然看见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要,可如今到了这里,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还有让我花钱的地方,脂米分、衣裳之类府里都是有份例的,也不用我花钱,这二两银子只用来打赏下人们尽够用了,嬷嬷很不必为我担心呢?”
    杜嬷嬷也开言道:“姑娘,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现今是在别人府上住着,我们几个虽是靠得住的,可如今又来了两个这府里的丫头,咱们平日说话可得多加上些小心才好,如姑娘先前能经常出门这种事还是少提为妙。”
    众人细想了一回,都觉得杜嬷嬷说的有理,纷纷点头答应了,各自去忙。采薇见杜嬷嬷还站在那里,眼看着她,便笑问道:“嬷嬷可是还有话同我说?”
    杜嬷嬷叹一口气,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小声道:“方才那句‘由俭入奢易’倒也罢了,也算是俗语了,知道的人也算不少。只是姑娘日后可得千万小心,万不可一时顺口就把那些经史子集里的话,还有那些诗词名句给脱口说了出来,现如今除了《女四书》、《女孝经》、《烈女传》、《闺范》、《贤媛集》这一类书外,旁的那些书都是只有男子才能研读的,若是给人知道老爷竟教你学了女子不该学的典籍,无论于你还是于周老爷的名声都是极为不利的。”
    采薇如何不知此事关系之利害,肃容道:“嬷嬷放心,此事父亲生前也是再三叮嘱过我的,我定会谨言慎行,绝不泄露出一丝半点来。”
    早在她父亲教她这些经史子集时就已经跟她申明过其中的利害了,然后问她还要不要再学这些只有男子才能看的典籍,她想也不想就答:“要学!”便是有朝一日当真被人发现抓了她去坐牢砍头她也要学。她只是不懂,为什么这些书只有男子可以学,而她们女子却只能去看那几本言语乏味,翻来覆去只是讲什么“贞顺节义”、“宽容去妒”、“三从四德”的书本。
    她问父亲,父亲虽然详细的跟她讲了为何当年显宗皇帝会下这么一道旨意严禁女子阅读经史子集之类典章,只许去学女学所定的那些书目,甚至连诗词歌赋都不许诵读,可她却仍是不明白为何这么一条禁令在显宗皇帝逝后竟还一直留了下来?倒是先前几位皇帝的几道旨令早被其后世子孙不当一回事儿了。
    她再问父亲时,父亲却不告诉她,只让她自己去想,唯一让她略觉安慰的是,父亲说虽有这禁令在,可这世上仍是有一些女子甘冒风险去偷学男子所读之书,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能读到这些书的女子。
    至少她身边的杜嬷嬷就也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女子,杜嬷嬷先前在宫里做宫女时,曾在藏书阁执役,她原是识得字的,好奇之下翻看了一两页便再也忍不住,此后便大着胆子利用当值之便每日偷看阁里的藏书,直到后来被调到顺安宫当值才没法再偷看下去。
    一想到杜嬷嬷就这么一忍忍了几十年从不敢在言语上露出分毫不妥来,采薇心里就觉得一阵难过,难道她也要如杜嬷嬷这样偷偷的读了那些书,知晓了那些美丽的词句却只能把它们藏在心里而不敢宣之于口,就这么硬生生的一直憋到死吗?
    为什么那西兰国的女子便可以上女校,和男子学一样的东西,甚至还有天文地理算学,而她们燕秦朝的女子却只能去读《女四书》、《烈女传》?
    她突然抱住杜嬷嬷道:“嬷嬷,虽然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来,但我相信总有一天,咱们再不必这样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我们所看所学,甚至我们也不必再那样偷着去看、去学,我相信总有这么一天的!”
    ☆、第八回
    第二日一早,采薇、宜芝两个陪太夫人用过早饭,采薇又跟太夫人禀明了一声,这才换上出门的衣裳戴了帷帽,和杜嬷嬷、奶娘两个到二门前去乘了轿子到了角门,换上等在那里的青幄马车,跟在四老爷的车后一路往左安门行去。
    太夫人虽对周采薇这个外孙女面上淡淡的,但是对邹甫和耿直这两位不远千里送她来的先生却是极为礼待,听说这二位先生要启程回乡,特送了程仪,又命四老爷前来相送。
    老太太本是极不待见她这四儿子的,只可惜家中再也无人,大老爷不是她亲生,又任着兵部主事要去衙门里办差。五老爷也任着国子监的司业,脱不开身,家里能应酬往来的男丁竟就只有一个无官无职的四老爷,只得让他去了。
    出了左安门,又行了里许,待到了一处长亭,一行人都下了车轿。四老爷命人在亭中摆酒,采薇也自车中出来,刚走上前去,就见一个小厮打马冲到跟前,“嗵”的一声跳下来,匆匆行了个礼,便跑到四老爷跟前,凑到他耳朵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四老爷赵明硙面色一变,面有难色道:“哎呀,怎的如此不凑巧!”
    邹甫察言观色,“赵老爷若是有什么急事,还请先去料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二人也打算早些启程。”
    赵明硙(wei)拱手道:“真是对不住二位先生,不巧突然有一件急事,本还想再多与二位先生相谈片刻,无奈此事甚急,又且关系重大,还请二位先生见谅!”说着举起一杯酒,“还请二位先生满饮此杯,在下谨以此酒向二位先生饯别,愿二君一路平安,早日返乡!”
    说完匆匆饮了杯中酒,又跟邹、耿二人再道了歉,再对采薇道:“舅舅有事要先骑马回城,你送二位先生启程后跟两位嬷嬷坐马车自行回府就是,我那辆马车你也顺便带回去,天子脚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采薇点头答应着,见他连车也不坐,也不怕那日头晒着,骑着马一溜烟儿的就去了,扬起好一道尘土来,直看得邹、耿二人暗自摇头。
    采薇重又斟了三杯酒,笑道:“二位叔叔这会子还急着走吗?”
    邹甫也笑道:“看来侄女是不想我们走了!”
    “那是自然,侄女还有好些话没和两位叔叔说呢!今日一别更不知何日能再见二位叔叔尊颜,虽说我这四舅舅如此匆忙离去有些失礼,可若不是这样,只怕我也不能够跟二位叔叔畅叙离情。”
    她端起一杯酒,“侄女谨以此杯薄酒敬二位叔叔一杯,虽则大恩不言谢,但侄女仍要谢过二位叔叔千里相送之恩义。邹叔叔亲自送了我北上燕京,耿叔叔更是要护着那几十只箱子的妆奁一路送来京师,这一路上又不怎么太平,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还请二位叔叔受侄女一拜!”
    邹、耿二人也没说什么客气话,笑眯眯的受了她这一拜,耿直才道:“其实我倒没侄女想的那般辛苦,我照你父亲的嘱咐,一路运上京师的箱子虽多,除十余只装了送给伯府的礼物并你爹留给你的瓷器古玩外。其余几十只箱子全是空的,是等到了京城拿银票兑成五十两一个的银元宝,现装好了才拉到那伯府门前的。”
    采薇初时不解,既已带了银票来,何必要再兑换成现银,多此一举自添这些麻烦呢?再一细想,顿时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三万两的银票不过一小匣就尽够装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哪比得上这几十箱沉甸甸的银元宝更引人注目。父亲果然是事无巨细都替她一一想到了,纵然父亲不在了,可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之情却仍是处处可见!
    邹甫问她,“你在那府里也住了近一月了,可住得惯吗?”
    采薇略一迟疑,答了两个字:“还好!”不管怎么说,如今总是安远伯府收留了她,再被亲戚们慢待,也是不好说出来的。
    邹甫笑道:“我们和你父亲都是至交好友,在他病重时我曾和他提过想把你接到我府中和仪儿一道养育,可惜被你父亲婉拒了,他倒不是信不过我,而是对我言道他送你去安远伯府是另有深意。”
    “那父亲可曾说是何用意吗?”采薇忙问道,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在想着为何父亲定要将她送到这远离家乡千里之遥的燕京?
    邹甫摇了摇头,“这他倒也没说,不过叔叔今日倒想赠你一句话,‘艰难困苦,玉汝以成’!”
    “艰难困苦,玉汝以成!”周采薇正在心里琢磨这句话,忽听一个声音道:“闻二位先生将归,子清特来折柳相送!”
    那声音并不十分大,却如石上流泉一般清洌动听,直似要淌到人心里头去一般。
    听其声以度其人,采薇虽知来人必定不凡,却不想转眼望去,还是吃了一惊。她被父亲接回身边后时常充做男子教养,尤其是跟着父亲游历四方时,更是身着男装打扮成个童子在外行走,也颇见识过几个风采绝佳之人。伯府里她几位表兄也均是相貌英俊的翩翩公子,不想同此人一比,竟全都被比下去了。
    其形也,风姿特秀,若山间修竹之独立;其神也,爽朗清举,萧萧肃肃如松下之风。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身形略显单薄,容色很有些苍白,比他头戴的白玉冠还要再白上几分,瞧着一脸病容。此时已入五月,不少人都已换上了单衣,他却在一领天青色的道袍*外还披着件玉色的薄棉披风。
    邹、耿二人一见他来了,不由都皱眉道:“前日专程去你府上辞行,便是不想再劳动你出来送我们,仔细你的咳疾又重了。”
    那人轻咳两声笑道:“横竖我这咳疾是好不了的,又何必再为它烦心,到是今日与二位先生一别,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岂可不亲来一送,以慰我心!”
    此时采薇带着杜嬷嬷与邹、耿二位先生俱立在亭中,那公子手拿柳枝正举步迈进来,便是想要回避也来不及,幸喜帷帽还戴在头上,当下略往后退了两步。
    不想那人入得亭中,目光扫过,竟看向她这边笑道:“经年不见,杜姑姑便不记得我了吗?”
    采薇心下大奇,怎的她的杜嬷嬷还与这男子是故人不成?
    杜嬷嬷抢上两步便要跪下行礼,语音微颤道:“不想老奴此生还能再见殿下一面,不知殿下如今身子可好,敢问太妃安好?”
    那公子亲自扶她起来,微笑道:“母亲身体康泰,她时常提起姑姑,姑姑如今可是住在京都?也是来送二位先生的?”
    杜嬷嬷擦了擦眼睛,“老奴自从出了宫回川中老家,不想家中亲人俱亡,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我便投到周老爷府上做了教养嬷嬷,今日是陪着我家小主人前来送这二位先生的。”
    见秦旻(min)的目光看向采薇,耿直便道:“这位是颖川王殿下,这位小姐乃是周兄之女,原是随着她舅舅一道出来相送我们的,因她舅舅有事先回城了,便只剩她一个。”
    周采薇正要跪下行礼,颖川王已道:“还请姑娘不必多礼,我今日乃是微服出游,只是二位先生的布衣友人,并不是什么郡王**殿下。”
    采薇听他既这样讲,便道了个万福,秦旻也颔首为礼,“令尊曾是我外祖门下高足,昔年也曾一睹令尊之风采,可惜天不假年,还请姑娘节哀!”
    采薇见他也是识得自己父亲的,而且言谈中甚是崇敬,不由对他生出两分好感来,谢过了他,听他与邹、耿二人道:“便是送君千里,也终需一别,与君隔千里,明月来相照!病体不能饮酒饯别二位,只得折柳相赠,以遣离情!”
    几人又略叙了几句话后,邹、耿二人便欲登车起程。采薇亲自捧了两个小包裹上前道:“这一路上正值暑热炎炎,侄女特意备了些消暑的药丸,邹叔叔这一包里多了些京城的小玩意,烦请叔叔带给邹家妹妹,都是些她喜欢的玩意。耿叔叔这一包里却多了些别的丸药,听说叔叔也打算出海一游,里面的晕船药最是有效,还有些别的出海常用丸药,连同药方子都包在一处。”
    二人笑着接了,又嘱咐了采薇一句,“虽我两个去了,但你在这京城里也不是再无所依,自有别的依靠。”
    采薇待要细问,又碍着颖川王就在近旁,不便多说,只得看着二位叔叔一一作别众人后登车而去,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半点车影。
    采薇却仍立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却听耳旁响起几声咳嗽之声,方才省得原来并不只她一人立在这里,那位颖川王也还没走。
    秦旻见她回过神来,略一颔首,“容我先行一步,杜姑姑,若哪日得了闲,还请来王府中一叙,母亲是时常念起你的。姑姑出宫后一年,我和三弟也出宫建府,我二人的王府建在一处,都在日中坊三条胡同***里,姑姑有空只管来坐坐。”
    杜嬷嬷答应了,亲送他上了一乘青呢小轿,才回来跟着采薇登上自家的马车。采薇虽然心中疑惑,但知这车中不是说话的所在,也不开口问她,只说着几句闲话。
    一时马车驶入城内,采薇给她奶娘使个眼色,郭嬷嬷会意,走到车外,拿出几钱银子来悄悄递给车夫道:“我老婆子难得出门一趟,想去买些个彩线,再者我们表姑娘也想买些五味斋的点心孝敬老太太,还请大哥过会子到了前头街上,略停一停车方便则个,些许银子还请大哥拿去打碗酒吃。”
    那车夫得了银子,到了前头街市上,果然找了一处停了车,由着郭嬷嬷自去采买所需,不一时就见她拎着几包东西回来,不但买了五味斋最有名的两样点心,还另买了些糕饼点心给那车夫并几个跟车的小厮。
    采薇见她奶娘一上车便冲她一笑,便知事情办成了,只是她奶娘却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气。等马车到了伯府角门,她们下车换轿时,就见她奶娘不住的回头往后面街上看,不由心中更是纳罕。
    ☆、第九回
    等回到二门里,采薇带着两位嬷嬷去跟太夫人回禀,在城外撞上了颖川王这一节自然是不能隐瞒的,只没说他身份,只说是杜嬷嬷之前曾服侍过的一位旧主。反正当时伯府的那些下人们都是远远立在一边的,想来杜嬷嬷那一声殿下应该是没人听见的。至于她四舅舅送人送到一半就丢下她一个人先跑了之事却不便提起。
    太夫人听了,皱眉道:“虽是事出仓促,你不及回避,到底有些不大好,若不是念在那两位先生不远千里送你来此,原不该让你出去的,以后还是呆在府里,少出去走动罢。”
    太夫人说完,又看了她裙下微露出的绣鞋尖儿一眼,那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何况你又是个天足,咱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本该四、五岁上就缠了足*的,偏你父亲不让,虽说出嫁从夫,可你母亲竟在这件事情上也依着你父亲,真真是误了你!”
    周采薇只低着头一声不吭,见老太太再没别的话讲,这才献上特意给外祖母买的山药枣泥糕并红豆金丝卷,老太太也只看了一眼,“放下罢,眼见就是饭点了,若这会子吃了这个,又懒得动筷子了。你也累了半日,回去歇着罢。”
    采薇告退出来,回到她的西厢房,各自换衣擦脸。一时她奶娘先换好衣裳进来了,安慰她道:“老太太的话姑娘别往心里去,天足怎么了?咱们那位洪武中兴赶跑了鞑靼人,建起了燕秦的头一位皇帝爷爷娶的那位牛皇后就是个天足,民间百姓都叫她大脚牛皇后呢!这位大脚皇后还救过洪武爷爷**的命呢?”
    采薇微微一笑,挽了她奶娘坐下,“我倒不是在意这个,便是大户人家、诗礼之家不缠足的又不是没有,我只是不乐意听外祖母这样说我的父亲还有母亲,我是极感激父亲母亲对我这般疼爱,没让我受那缠足之苦的。”
    郭嬷嬷极是赞同,“我小时候见小姐们缠足,受的那个苦啊,唉!幸好我是个下人,不够资格缠足,其实要我说把个好好的脚儿缠成那样,虽然看着小巧,可是跑不得、跳不得,略大些的步子也迈不得,也就只能是小姐们才能缠得了这个,若是我们也裹成这么个角黍样儿,还怎么做活侍候姑娘小姐们呢?”
    “嬷嬷说的极是呢!”采薇也笑道,见此时屋里再没别的外人,才问她奶娘,“银钱可换好了。”
    原来她随身带的百十两银子,北上来燕京这一路上或自己花用,或见路上有的穷人实在可怜,便悄悄周济了出去,到了伯府已所余不多。她又是刚搬进来,凡闺阁之中一应日用所需之物有送来的也有没送来的,处处都要打赏用钱,偏头一个月又没给她发月钱银子,便把身边剩下的那点银子也花了个干净。
    若单靠着伯府每月那二两月钱银子,总是不能够的,幸而她父亲替她虑的周全,另给她备了五百两银子,全是十两、二十两一张的银票,便趁着今日外出,让奶娘拿银票到钱庄里兑了二十两银子回来。
    她奶娘将银子从怀里取出来给她看了,放到个小木匣子里,仔细上了锁,笑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全,咱们有了这五百两银子,便是伯府里不给咱们发月钱,也尽够用上三、四年的,到时候姑娘也到了出阁的时候,再不用住在这里寄人篱下。”
    周采薇可没像她奶娘这般,将一切都想得那般顺利,“若是到时候又生出什么变故来,咱们还得在这府中多住些时日呢?这笔银子还是得省着用才好。”
    郭嬷嬷一怔,赶忙笑道:“姑娘又多想了,便是这银子用完了,老爷不是说咱们还可以去正阳大街上那间绸缎铺子里取用吗?姑娘尽管放宽心,咱们既有这个钱,何不让自己过得舒心些呢。”
    采薇摇摇头,“说虽如此说,纵然不缺银子使费,咱们也得节俭些了,这些时日因是半道儿上搬来住的,且又无人理会,少不得多花些银钱打点下人们,可总不能一直这样洒钱下去。若咱们总是如此大方,可让表姐表妹们怎么打赏下人呢?从今儿起,咱们慢慢的少打赏几次罢,哪怕被那些丫头说小器穷酸,也比让她们觉着咱们钱多的好,不然若是传出些话头子出来,反倒多生事非。”
    见自家姑娘说的有理,她奶娘只得答应了,又想起一事来,压低了声音跟她道:“还有一件怪事要说给姑娘知道呢!”
    采薇便笑道:“我还正想问你呢,我见你从去买了糕点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大对劲,在角门前下车的时候更是不住的回头在找什么似的,可是有哪里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