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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董月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面堆笑的冲着孟留衣娇滴滴的说:“相公,你看你啊,跟孩子瞎说什么呢,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哦,贞娘觉得有东西卡在嗓子里了,师傅,你还真是无耻啊,刚才还怒火中烧,这会就娇羞满面,你们俩口子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贞娘叹为观止,感慨万千,前世的月娘懒散不羁,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和孤单,此刻的月娘风华无限,灿若明霞,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喜欢这一刻的月娘。
    吃了早饭,月娘带了孟留衣见过了杜氏,声称孟大侠是她的夫君,多年前因为意气用事,她离家出走了,孟大侠万里追寻,一片痴心感天动地,终于在这江南相遇,俩人言归于好,准备夫妻双双把家还。杜氏当然信以为真,再三叮嘱,以后不可意气用事,都快三十了得赶紧要个孩子云云。说的孟留衣眉开眼笑,说的董月笑容僵在脸上。
    杜石头拉着师傅大人,十分不舍:“师傅,你就这么走了?那,那些东西咋办啊?我给你钥匙,你自己回京城去拿吧!”
    孟大侠艺高人胆大,带着杜石头按图索骥,盗了魏成帝的墓,他们几经生死,在墓道里折腾了五五夜,差点将小命交代在那里。终于找到了孟留衣惦记的天书。他们回京城的时候带了足足五箱金银珠宝,统统埋在了京城宅邸的地窖里,只带了少量的珠宝和黄金来江南,那么多的东西啊,足够人富裕的活上十几辈子了。
    孟留衣晃了晃脑袋,摸了摸杜石头的脑袋,微笑:“那些东西就留给你娶媳妇吧,我留下这本天书就够了,”
    师傅,杜石头眼睛有点潮湿,看着孟留衣说不出话来,挨揍挨了两年多,好容易解脱了,他居然有些舍不得了,这个嘴损腹黑超级慢性子的师傅。
    三天后,孟留衣带着董月向众人告辞离去,董月送了贞娘一本连夜写出来的书,上面是很多现代的菜谱。
    董月摸摸贞娘的粉嫩小脸,笑嘻嘻的:“小妞,别哭啊,等我甩了那个黏人的家伙再回来找你,咱们将贞味楼开遍天下,舒舒服服的做地主婆,你管收钱我管数钱,咱们横扫天下美男”
    已经习惯了她口无遮拦百无禁忌,贞娘笑着提醒:“师公?你来了?”
    董月立刻住口,身上一哆嗦,回头一看,没人,生气的弹了贞娘一个脑瓜崩,不满的道:“臭丫头,敢蒙我?”
    “师傅,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会想你的!”
    董月扬扬眉,道:“我去找人治好我身上的蛊毒,找到给我下蛊的杂碎剁了他,抄了他的窝就回来找你玩!”
    贞娘看着董月和孟留衣远去的背影,心里升起无限怅惘,她又一次离开了,她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子不会再回来了,有种人生来就是高而远的,注定要在苍穹之巅俯瞰众生宛如神祗般的存在,存在于世时会有风起云涌群雄环伺,飘然远去时但见云遮雾绕山岳茫茫。她生就不同于这世间的女子,不畏世俗礼法,骄傲、明亮、热烈、自由、赤诚。犹如夏日里最浓郁的花朵,散发着明媚炽烈的芳香因为永远不可能成为,所以她羡慕她、崇拜她
    ☆、207第五十七章
    四五月的江南是梅雨季节,如酥小雨下的缠绵惆怅,贞娘觉得骨子那些多愁善感的东西也被蒸腾出来了,加上董月的离开,她忽然觉得心情十分落寞,整个人也消沉了下来。杜氏以为女儿病了,十分担心,特地请了大夫来看,那大夫也是个妙人,非说贞娘肝郁气滞、愁思伤心,给开了几幅药让贞娘喝,看着母亲眼泪汪汪的样子,贞娘只好一碗一碗的喝药,苦涩的味道缠绵在嘴里,不由更加郁闷起来。
    暖语轻巧的身影急急的走了进来,满脸涨的通红,贞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小姐,小姐,舅老爷向老爷和太太提亲了!”石破天惊一般的消息,吓得贞娘一个激灵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什么?”
    “我刚才去给太太送杏仁脆,在门口听见的,舅老爷说,要给表少爷提亲,就是给小姐提的,我,我听奶奶的意思,是很高兴啊!”暖语有些惊慌,她是在官员府中做过丫鬟的,很是见过些世面,但凡是官员家的小姐,哪怕只是不入流的笑笑芝麻官,宁可将女儿给高一些的官员家坐良妾,都不会跟生意人做亲的,那是庶出的女儿才走的路,她跟了贞娘这几年,眼看着贞娘在家中的地位颇高,不仅夫人当心尖似的疼着,老爷也高看女儿,那表少爷虽然一表人才,英俊挺拔,可毕竟只是个买卖人家的少爷,还是个白身,哪里配得上小姐?
    贞娘听了,愣了片刻,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娘亲的这个想法她早就知道,她娘没什么复杂的想法,也不屑看别人的眼光,对杜氏来说女儿的幸福比那不能吃不能嚼的名声重要多了,杜大壮父子家人口简单,家境富足,自己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舅舅为人爽直大气,自小就疼爱自己,杜石头为人厚道,知根知底,俩人青梅竹马,在杜氏看来这是一桩最好的姻缘了。
    暖语见贞娘静默不语,心下着急,忙说:“大小姐,奶奶不懂那些官宦人家的事物,您可不能错了主意,表少爷虽说一表人才,可毕竟是个白身,您现今可是知县大人的嫡出大小姐,寻个门当户对的少爷才是正经,若使被奶奶应了这门亲事,您今后出门可要被那些官家小姐耻笑的。”
    贞娘懒懒的靠在贵妃榻上,淡淡的瞧着暖语,安静的笑了笑,转开头,看着窗外面被雨水淋的青翠碧绿的芭蕉,远处的风景被雨幕隔着有些朦胧模糊,看上去雾蒙蒙的一片,倒像是山水画中的景致,淡雅飘逸,她摇摇头,轻声道:“暖语,你以前服侍的那家是个什么样?”
    暖语一怔,想了想才答道:“是兵部职方清吏司的员外郎李老爷家,李老爷家很是阔绰,娶了七房妾室,出了嫡出的三个姑娘,两位公子,庶出的公子就有四个,并七个庶出的姑娘,家里成日里很是热闹,当家的是大奶奶,我和俏月都是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二等丫头。后来李老爷坏了事,败了,我们就都被发卖了。”
    “你们奶奶可快活?”
    快活?暖语的脑子似乎没转过来,她不记得大奶奶有什么快活的表情?只记得府里面似乎每日都有没完没了的事情,官宦人家的人情往返,妻妾之间永无休止的斗法,嫡出子女和庶出子女的争宠,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大奶奶每日里都在这些事物中忙着,还要瞧着老爷的脸色,迎合着他的心思,有时甚至要用身边的漂亮丫头才能将老爷引到自己的房里来。
    快活?这个词似乎根本不属于一个大门户的当家主母,她的快活是必须建立在自己的地位稳固,没有任何威胁的基础上的,可以小心谨慎,可以步步为营,甚至可以算计歹毒,但这快活?并不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就可以有的啊!
    暖语心里似乎有点明白了大小姐的心思,茫然的摇了摇头。
    贞娘表情十分平静安详,甚至带着几分历经沧桑的悲凉:“暖语,我不想陷入那些高门大户的后宅里,整日里争宠争利益,争夺当权的位置,勾心斗角,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我只想嫁个简单的人家,夫妻俩人一心一意的过日子,过点随心所欲、平静安乐的日子,这世间女子所追求的夫荣妻贵,我并不稀罕,我要的只是极为简单的安乐茶饭而已。你明白吗?”
    那样的日子我过的太久,太累,太疲惫,今生,我只想安稳踏实的过些平静的日子而已。
    这些没有人能懂,只能埋在心里而已。
    暖语愣愣的点点头,小姐是个心思细密的人,既然她选择了表少爷,作为贴身丫头,她也只能希望小姐没有选错人了。
    贞娘又叹了口气,道:“昨儿我托了范太太给你寻个好人家,你和俏月都十七了,也该找婆家了,我今年刚十三,就是定了亲事,也要过了及笄才能出嫁,那就要两年后了,你们那时就十九岁了,只怕晚了。我打算为你们俩脱藉,让你们嫁个殷实的好人家,做当家奶奶,你若是以后还愿意回来我身边做个管事娘子也使得。”
    这件事暖语和俏月已经有了信,只是不知道小姐还要给她们脱了奴藉,一时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忙跪下给贞娘磕头,喜极而泣:“大小姐,大小姐,你待我们的恩情,我们不知道如何报答啊”
    贞娘扶了她起来,道:“先别急着谢我,人家还没寻到呢,等我哪日给你办了喜事,你再来谢我也不迟,你和俏月来了四五年了,从北到南的跟着我们,本来我是想着将卖身契还了你们,让你们自己回家的,可俏月说,你们俩家都没什么人了,家里有艰难,怕是你们回去了反倒要再将你们卖了的,索性这江南鱼米之乡,人家都富足殷实,寻个差不多的婆家给你们,也不枉你们这么多年待我的情分。”
    掌灯时,杜氏当着许怀安,将杜大壮提亲的事情跟女儿说了,又道:“贞儿啊,娘和你爹都觉得石头是个好孩子,你们自小一处长大,知道根底,那孩子待你也好,只是没有出身,可你舅舅和你爹商量了,让石头念几年书,准备考武举,将来谋个武举的出身也行的,再者你舅舅自小当你是自己的女孩一般疼爱,他们家也没旁人,你进门就当家,上面没婆婆,什么都是你自己说的算,有了前头桃花那事,娘是想好了,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去遭罪,娘看不得!”一行说,一行竟落下泪来。
    许怀安忙劝道:“你跟孩子说就是了,哭什么呢?好好的让贞儿瞧着难受,你的身子才好,别又哭出什么毛病来,平白着遭罪。”又跟贞娘说:“贞儿,你自小就是个有主意有心思的,咱们家你也当大半个,爹还是问问你的意思。”
    贞娘低了头,安静了半晌,才道:“自古女儿家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都是为我着想,不愿以女儿的婚事攀附权贵,为父亲铺路,女儿虽然愚钝,这番心意却是懂得,婚事我听爹娘的。”
    杜氏大喜,拉着女儿的手不知说什么好。许怀安见女儿明白自己的苦心,也十分喜欢,忙叫人知会了杜大壮,让明日就寻媒人上门。
    这边杜大壮父子都在前面客房住着,闻听贞娘答应了婚事,喜不自禁,杜大壮拍着儿子的肩,酣畅的笑道:“小子,怎么样?我说你爹出马准没问题吧?这下,你这小媳妇到手了,你高不高兴?”杜石头脸羞的通红,手指紧张的捏在一起,从上午杜大壮去提亲就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这样巨大的喜悦一下子砸了下来,他只觉得心里像铺满了蜜糖,勾出了大幅的糖画牡丹,每一朵都美轮美奂,甜蜜如醴,甚至带着深浓的酒香,让他熏染欲醉。
    杜大壮看着儿子欢喜,心里也高兴,高兴之余就背着手在地上乱转:“这个县衙嘛,咱还是不能住了。”
    “为什么?”杜石头纳闷,不住这儿住哪儿?
    杜大壮昂着脑袋,不可一世的道“你小子,怎么那么缺心眼呢?你们来就是定了亲,这贞娘及笄之前也不能娶啊,咋也得等俩年啊,你们既然定了亲,咱们就得置办房子去了,总不能你来当上门女婿吧?再说了,贞娘嫁了你,那是下嫁,不能委屈了,咱们得置办个像样的住处,将来贞娘过了门才高兴啊。你师父给咱们留下那些金银留着干嘛?带棺材里去啊?咱得风风光光的给你娶媳妇,嗯,明我就寻个媒人上门提亲,嗯,然后咱们就出去寻个大宅子,不拘多少钱,定要好的,大的,定亲还要过个礼什么的吧?我记得好像听谁说过这婚事好多麻烦事呢,得三礼呢是吧?”
    杜石头挠头,他也不懂,干脆说:“这样,咱明儿问媒人不就行了?”
    杜家爷俩在本地人生地不熟,好在范县丞得了信,派了官媒沈娘子来帮忙,这沈娘子是王氏的手帕交,巧舌如簧、八面玲珑,听说是给县太爷的大小姐说媒,赶着就来了,再一听是县爷太太的亲哥哥的儿子,俩家是亲上加亲,更是了不得了,奉承话一说一筐,只把杜石头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英俊伟岸如同二郎神似的,夸的杜石头只好落荒而逃,杜大壮听的都一愣一愣的。
    俩家的定亲还是很顺利的,合了八字,纳征时(也就是下聘礼)杜大壮把沈娘子吓了一跳,一般人家下聘不过是三五十两银子,大户人家也不过一千两银子,杜大壮直接送了白银一万两,把个沈娘子惊的差点晕过去,过后跟王氏提及还惊叹呢:“本来看着这爷俩不过是土财主罢了,那小子长的倒俊,可是个白身,我还纳闷呢,太爷怎么舍得把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个白身的,原来竟是我眼拙,那杜家大爷手笔很是不凡啊,一出手聘礼就是一万两,还托我给找了中人,要寻个大宅子,我一琢磨,这肥水不流外人田,就介绍了我那姨表弟,后来我那表弟说杜家爷俩相中了原先城西毕家的碧溪园了!”
    王氏一惊:“城西毕家?”那是城西最大的宅院,是前朝礼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毕浅松的老宅,也是他告老还乡后的归隐之地,占地两里多地,请了江南著名的画师隋若石设计的庭院,雕梁画栋、山石成趣、清溪泻雪,曲径通幽,据说有很多有幸游历过的文人纷纷写诗赞颂,可惜的是,毕浅松的孙子是个出了名的败家子,将好好的一份家业败了个精光,这碧溪园后来落入了薛家大老爷的手上。
    “那恐怕不便宜吧?”
    沈娘子神秘的小声道:“薛家老爷多精明个人啊,听说是太爷的大舅子要买,生生的压了一半的价格,只要了七万两银子。”
    “七万两?”王氏瞪大了眼睛,那杜大壮爷俩来的时候,她也远远的见了,只觉得杜石头少年英俊,还不错,心里有些要给女儿蕙兰问问的意思,后来问出不过是个白身,就歇了这年头,此刻心里不禁十分后悔。
    沈娘子见王氏震惊的样子,心里有些得意,接着道:“这还不算呢,问期的时候,杜家那位少爷还真的拿了一对大雁来呢,你也知道,这时候大雁多少见,我做官媒,也十多年没见谁家用真的大雁去问期了,可这位少爷也有意思,说知道大雁是最忠贞的鸟,一生只有一位伴侣,虽死不易,不能用什么鸡鸭来替,楞是自己去猎了两只大雁回来。我瞧着只怕对那许家小姐是真心实意的,只是我没福分,也不知道那许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位美人。”这话当然就是问王氏了。
    王氏叹了口气,自己家的蕙兰没福气啊,那样富有、痴心的少年郎错过了:“是个极标致的姑娘,我见了,也只有爱不够的,那行事、品格都是拔尖的,只怕咱这县城里是寻不出一样的了!”
    此后的一个多月间,贞娘的婚事传遍了县城,说什么的都有,有惋惜的有羡慕的,说的最多的却是俩家自幼定了亲事的,许怀安虽做了官却不负恩义,仍履鸳盟,将自己唯一的嫡女下嫁商户之子,是个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诚厚君子。倒令许怀安的官声和人缘越发的好了起来,很多原先敬畏的大户和读书人也愿意亲近许怀安。
    ☆、208五十八章
    此刻京城里的辅国公府,也是张灯结彩、人头涌动,辅国公的大小姐明日及笄之礼,过了及笄秋天大小姐就要嫁到江南了,老夫人最近正为了元敏的及笄礼操劳,夫人钱氏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说起来这钱氏倒是真疼这个继女,光嫁妆就筹备了两年,装了满满两个仓库,还跟国公爷说,女孩子不比男孩,嫁妆多,腰杆就硬,将来手上宽裕些,在婆家才能不吃亏,磨着国公爷将江南的四个上好的铺子都给了元敏做陪嫁,闻听此事的人都夸夫人好心胸。
    老夫人坐在炕上靠着石青色的弹墨枕拉着元敏的手,仔细的端详,不过几年,昔日童稚的女孩终于褪去了青涩,长成了大姑娘,淡淡的两弯秀眉,大大的凤眼,睫毛浓密,皮肤如脂玉般白皙润泽,一张菱形小嘴红润光艳,乌溜溜的秀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只双鸾衔果金簪,鸾鸟是采用金丝小卷密密的垒成的,鸟羽颤巍巍的抖动,两只鸟的嘴上衔着一根长长的流苏,坠着翠玉雕出的果子,衬着乌鸦鸦的黑发,看上去精致清雅,身上只穿了件浅碧色的水云纹的刻丝夹衣,下面一条白色绣银莲花的百褶裙,看上去清新明媚如这春日枝头的新绿一样,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老夫人心头有些酸楚,这个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如今眼看着也要出嫁了,看着元敏眼睛就露出了许多的不舍。
    元敏看着祖母的眼眶也有些发红,却怕惹了祖母伤心,只得强颜欢笑道:“祖母,您这是怎么了?拉着我的手也不说话?”
    老夫人叹了口气,回身从苏嬷嬷手上拿过一个古香古色的盒子,递给元敏:“这是祖母给你的,明儿你及笄,就用这只簪子挽发吧!”元敏打开盒子,红色丝绒布上是一只古朴的玉簪,簪子头上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工艺精致繁复,簪子本身通体成紫色,在玉中“紫为贵、绿为翠、黄为翡”,这紫色是玉中至贵,元敏在宫中见过皇后头上有这样一只凤纹紫玉簪,立刻一惊:“祖母,这,这太贵重了,敏儿不能要”
    老夫人笑道:“不过一根簪子,我们家敏儿是辅国公的大小姐,及笄之礼也不能马虎了,明日我请了端王妃给你上头,她素日最是个识货的,不用这样的上品怎么入得了她的眼?”
    一旁苏嬷嬷也笑道:“大小姐快收着,这牡丹紫玉簪是老夫人的陪嫁呢,这是老太太疼你的一片心呢”
    元敏的眼泪立时就落了下来,抱着祖母的胳膊呜呜咽咽的哭了:“祖母,孙女不想长大了,孙女不想嫁了”
    老夫人眼圈也红,嘴里还嗔道:“瞎说什么呢,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哪里由着你的性子?你这未来相公是你爹亲自相看的,已经二十岁了,现是个举人,你爹跟他谈过,说学问好、人品端方,性格品貌都是上上的,在江南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家世也好,那江南林家是咱大金出了名的大家贵族,世代清贵,只是啊”老夫人叹了口气,殷殷的嘱咐:“这大户人家规矩就多,人多了心思也就多,你啊要多个心眼,林家四少爷原本是在镇江林家老宅的,成了亲怕是就要回自己的家了,他们的府邸就在吴县,他父亲是林家的二爷林从龙,如今是左军都督府的同知,母亲周氏,是谨身殿大学士周越的嫡长女,在家时素有才名,你以后多向婆婆学习才是。”
    元敏点点头,应道:“我知道的,前日贞娘自江南寄了信给我,恭贺我及笄之礼,还写了很多林家的规矩,林四少爷的喜好云云”她的声音低了下来,虽是大家小姐,到底是青春少女,一提及自己的未婚夫婿,还是有些害羞,白玉般的小脸上浮出一点红晕来。
    老夫人一愣,笑道:“这孩子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快将信拿来我瞧瞧。”元敏身边的丫鬟忙不迭的回去取了信来。
    老夫人戴上玳瑁水晶石的眼睛细细的看,见信上先是写了一番问候的话,又说自己在江南很好,不用惦念,等元敏嫁过去,俩人可以长见面,说自己请了一位原先在林家做过的厨娘,听她说起了林府的很多事情,还有四少爷的一些喜好,写信给元敏让她好好记着,将来嫁过去多加注意。下面就是林家的四少爷的喜欢的吃食、颜色、喜欢的茶叶、衣衫、书画等等,还有林家老太太、太太的为人做派喜恶等等,甚至连林四少爷身边的丫鬟名字和性格都标注的一清二楚,把老夫人看的直发愣。
    半晌才道:“难为这孩子待你的一片心意了”这些东西哪里是一个厨娘能知道的,分明是贞娘用了很多心思打探出来的。
    元敏红着眼眶道:“祖母,我知道,这定是贞娘费了很多功夫打听出来的,您放心,我会好好的,断不会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祖孙俩又絮絮说了一会话,元敏就辞了祖母回了房间,提笔给贞娘写了回信,又觉得不够,让丫鬟将自己喜爱的一对粉色水晶珠花放在匣子里,一并让人送往江南。
    贞娘接到元敏回信的时候却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正是江南的七月天,酷热潮湿的季节,杜大壮爷俩知道杜氏和纯哥儿不耐热,特地将娘三个都接到碧溪园来避暑。许怀安思忖贞娘和石头订了亲,怕旁人闲话,原不肯,耐不住杜氏再三想去,加之大金对定过亲的男女相对宽容些,只要不逾矩,等闲见上一见也可以。只好选了一日亲自带了小厮送了妻女儿子去大舅子家。
    进了碧溪园,一进门就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道两旁是上千竿翠竹,遮天蔽日,随风舞动,发出沙沙的声音,让人一下子就觉得清凉了许多,走过竹林隐约见到一带粉墙,下面是一弯清溪碧水,蜿蜒而去,顺着碧水可见无数玲珑山石,竟遮蔽的看不见一星半点房舍,山石上也不见树木,只见许多奇花异草,牵藤引蔓,萦砌盘阶,或如翠黛飘摇荡去,或如雪玉层层叠叠,气味异常芬芳馥郁,贞娘见了十分喜爱,指着那些层层叠叠的小花道:“这是杜若,这是清葛,我原先听人说过,果然异香扑鼻,难得的很,舅舅,这宅子原先的主任定是一位雅士啊”
    许怀安捻须笑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果然是好。”
    杜大壮豪迈的大笑道:“谁知道这是什么,本来我刚见着这些石头还烦的很,想寻人搬走的,可石头不让,说你可能喜欢,这才留下的”
    杜石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的看了贞娘一眼,见贞娘喜悦,便觉得自己的决定无比英明,十分开心,引着诸人攀藤穿石而过,面前陡然开阔,但见一片无边无际的荷塘,碧绿嫣红,鱼戏其中,荷香清丽,两只小船逶迤划来,船上两个挽着裤腿的渔家打扮的小子殷勤的接过诸人上船,小船分花拂柳穿过荷塘岸边却是几行垂柳,顺着垂柳是游廊抄手,上面绿窗油壁,清雅静谧,一行人绕过游廊却见几间小巧精致的房舍,门上悬了一块匾额,只以木头刻成,上书“淇水”天然去雕饰,反多了几份野趣房舍中床椅皆是竹制的,十分精巧雅致,粉白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只小舟,一个青衫男子对月而而立,上面提了蒋捷的一首《虞美人》: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整幅画意境萧瑟,充满了落拓沧桑的凝重,许怀安对着画默默的看了半晌,感慨道:“这幅画想来是毕阁老晚年所画,阁老历经两朝,身世坎坷,这首词倒很符合他的晚年心情。子孙不贤,辜负了阁老的一世英名啊”
    出了屋子,见小小的院落里还中了芭蕉和梨树,梨树下还设了石凳和石桌,许怀安很喜爱这处幽静雅致,笑道:“若在月色好的夜晚在此处读书,才有情致。”杜大壮笑道:“你即喜爱,这里就归你了,明儿县衙休沐,你就在这儿歇着,我来找你喝酒,最妙!”
    顺着游廊再走是一片艳红喷薄的杏花,约有百来株,杏花里隐约是一带黄泥铸就的矮墙,两溜青篱,里面是数间茅屋,篱外是一口深井,上面还有辘轳,旁边分畦列亩,遍种佳蔬菜花,茅屋的外墙上还挂了两串子老玉米。杜氏见了,忙推门而入,但见屋内是北方的大炕,炕上还放了精致的小几,很像顺义镇的老屋,杜氏欢喜,笑着道:“这里倒很像咱们原先的家嘛!”
    杜大壮一拍手道:“我就说你肯定喜爱这吧?这屋子里的炕是我后找人修的,贞娘说你受过大寒,不能受凉,那填漆床约摸你也住不惯,还是这炕好吧?”
    杜氏点点头,许怀安也一直惦记妻子的身体,每到冬日,杜氏就浑身酸楚,他看着也觉得心疼,今日见了这大炕,心中感激大舅子的心意,笑道:“只当大哥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原来竟心细至此,大丫原就不惯府衙里的住处,这里有田有水有炕,大哥,我们俩口子日后就在这里养老可好?”这原是玩笑话,杜大壮却十分高兴:“住着,住着,这就是给你们预备的。”
    纯哥不乐意了:“我的呢,舅舅,我的屋子在哪里啊?”
    杜大壮指指杜石头:“儿子,快带你小舅子去瞧瞧他的住处。”杜石头脸一红,领着纯哥儿带着众人一起走出茅屋,沿着绿柳堤岸走了百步,就见到一座拱形石桥,其下清水脉脉流动,两旁皆是桃李杏树,水上面落英纷纷,沿水而去,却见几间清厦隐在四人抱的几棵银杏树之间,四面是窗,一面临着荷塘,凉风徐来,清爽中带着荷香,门上一副对子写道:台榭漫芳堂,柳浪莲房,曲曲层层皆入画;烟霞笼碧树,莺歌蛙鼓,晴晴雨雨总宜人。许怀安看了对子,赞道:“合情合景,好对,好对啊!”
    杜大壮道:“我们爷几个都住这好不好?这里最是凉爽,我最爱这里爽快,四面通风,你哥哥还让人种了艾草和薄荷在旁边,不怕蚊虫,闲了,舅舅带你去挖藕,摸鱼,回来咱们做藕夹做鱼吃好不好?”纯哥最是不耐热,见此处靠水而居,凉爽又有玩的,当然一叠声的说好。
    杜大壮指着荷塘另一侧又道:“那边还有一大溜宅子,是暖阁,冬日里住那边去,也是好景致。”
    一行人又沿着溪水走到一处僻静清幽的院落,一行十来间屋子,皆修的精致整齐,青瓦白墙,当院栽了一棵西府海棠,后园是一个花园,遍植了梅花。这里却是给贞娘和丫鬟住着的地方。屋内设计的也别具匠心,没有设多宝阁,却在墙壁上凿出一个一个的凹来,上面放了许多胆瓶、梅瓶、玉石盆景、琉璃盏等,家具皆是紫檀木的,沉稳大气透着华贵。妆台上妆盒、胭脂盒、头油、香露、宫花等竟然一应俱全,房里不只有高大的添漆床,临床的位置还放了一张紫檀木贵妃榻,上面放着几个杏黄色富贵白头花样的大迎枕。
    暖语等惊喜道:“好细腻的心思呢!”
    杜大壮得意的道:“这是专门给我们贞娘住的地方,是石头着人布置的,可还满意吧?”
    贞娘看了石头一眼,心里微微有些暖意,虽是自小一处长大,她对杜石头只是做亲人看的,况且她两世为人,心里头一直不自觉的当他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看的颇为宽容,这次答应了婚事,也不过是觉得想过些简单宁静的日子,杜石头为人厚道,想来将来就算纳妾,也会敬重自己,倒从未想过这男孩对自己却实是有一番情意的。
    微微一笑,向杜石头盈盈一福:“多谢石头哥哥费心了!”
    杜石头慌忙摆手:“不费心,不费心,你,那个你满意就好”他脸涨的通红,语无伦次,惹的周围人都促狭的笑了起来。
    许怀安心下安慰,原想到这门婚事是有些委屈女儿的,如今看来,石头对女儿颇有情意,倒是意外之喜了。
    杜大壮自怀中摸出一卷子纸来递给贞娘:“来,拿着。”贞娘接过细看,吓了一跳,这是碧溪园的房契,见上面落得名字却是自己的。
    “舅舅,您这是?”
    杜大壮笑道:“当年舅舅就说过,将来必要好好给你备一份嫁妆,不承望你嫁到自家来了,这个宅子就当你自己的嫁妆,将来石头若对你不好,你就把他撵出去”。
    大金的规矩,女子出嫁,所有嫁妆归自身,若被夫家休离,女子可以带着嫁妆自己生活或是回娘家。对未过门的媳妇,若夫家很看重,是可以给媳妇添箱做嫁妆的,而且添的越多,越说明婆家对媳妇的尊重。
    杜大壮这份礼送的极重,一家人都呆住了,半晌许怀安才道:“大哥,这如何使得?太重了些了”
    杜氏也掉下泪来:“大哥,你对贞儿好,可这也太重了些。”杜大壮笑道:“这算什么?我这外甥女将来就是儿媳妇了,我又是舅舅又是公公,当然得送重些的礼才显得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