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亚。”主办侦查员说。
“就是他了。”角落里的侦查员克制住自己的结巴,“我是负责调查王秀黎生前社会关系的侦查组组长。我们也调查出了这个叫刘峰亚的人。王秀黎退休十几年没有找过单位什么麻烦,但是半年前,她回单位说给单位推荐一名驾驶员。现任的局长不敢驳老领导的面子,就把这人聘了,这个人就叫刘峰亚。”
“啊?”大宝叫出了声,“什么?王秀黎帮自己儿媳妇的姘头找工作?帮忙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啊?这是亲妈吗?”
“现在不是讨论这是不是亲妈的问题。”陈诗羽插话说,“这个人的条件这么符合,无论如何,要作为现在的重点嫌疑对象。”
“那现在可以抓人吗?”侦查员有些蠢蠢欲动了。
赵局长倒是有些犹豫。毕竟抓错人的话,麻烦很多。
我说:“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根据死亡时间的推断,凶手是在六点左右进门行凶的。这个时间不是去一个热闹的居民区杀人的好时间,但是是一个容易敲开不熟悉的人家的门的时间。我说的不熟悉是指和这个屋子里大部分人不是很熟悉。这和刘峰亚具备的条件很相似,他只和俞莉丽熟悉,和王秀黎也只是数面之缘。这个时间点,他可以轻松进入死者家里。另外,凶手进门后,抓住保姆的衣领对保姆施加伤害,这个时候,保姆虽然没有回天之力,但是抓人之力还是有的。所以我分析,如果凶手是右利手,那么他的左手可能会有一些抓痕。这些抓痕在三天内就会消除,但现在不会消除。”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局长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这是在给我信心,同时也给了侦查员甄别的办法。”
“我说的是可能有抓痕。”我说,“如果保姆太,或者凶手皮太厚,也可能没有抓痕。”
“不管怎样,”赵局长说,“赌一把,去抓人吧。”
才过去一个钟头,主办侦查员就拎着一双鞋兴高采烈地跑进了专案组。
“狗日的,刘峰亚左手有许多抓痕,我看他怎么解释。”侦查员说,“这是他还穿在脚上的鞋子,林科长你要不要看一眼?”
林涛拿过鞋子,拿起放大镜看了一眼,说:“是他。”
林涛早就把那个富有特征性的磨损痕迹熟记于心,和实物鞋子做比对,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苗正虽然在省内著名企业担任重要职务,但是他依旧不满足现状,千方百计想获取不义之财。为了获取巨额报酬,他做了商业间谍。
苗正和另一家企业达成协议,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出卖了企业的核心技术。但是在把这一百万现金拿回家后不久,他就遭到了经侦支队的调查。因为苗正做得滴水不漏,经侦部门经过调查并没有拿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但这还是让苗家一家人乱了阵脚。
刘峰亚是俞莉丽的“男闺密”,从小一起长大,据说以前还和俞莉丽突破了朋友的防线,处过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刘峰亚从小学习就不好,初中就辍学去做生意,可是生意一败再败,也只有靠帮人开开出租车来维持生计,有的时候甚至填不饱肚子。原本雄心壮志的刘峰亚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他每天都唉声叹气,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虎落平阳被犬欺。
刘峰亚喜欢俞莉丽的温柔体贴,俞莉丽也喜欢刘峰亚的高大威猛。但是,俞莉丽头脑很清醒,她知道在这个经济型社会里,高大威猛一文不值。虽然嫁给了条件不错的苗正,但俞莉丽和刘峰亚一直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俞莉丽经常接济刘峰亚,但这种接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就想给刘峰亚找个工作。作为一个宅女,俞莉丽除了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以外,几乎不再认识什么有钱有地位的人,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去找自己的老公。
俞莉丽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王秀黎。王秀黎非常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而且非常信任她。王秀黎认为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绝对不可能在外面有什么外遇、情人。所以,在俞莉丽告诉王秀黎她有个“远房表哥”现在穷困潦倒,想帮他一把的时候,王秀黎义不容辞地担下了这个任务。作为区民政局的老局长,王秀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儿媳妇的“远房表哥”介绍到了民政局车队,让他当了一名驾驶员。
小事一桩,王秀黎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也从未和苗正提起。时间就这样过了半年多。
传言不假,苗正确实当了商业间谍,确实出卖了公司的核心技术,也确实往家里拿回一百万。近日来,苗正被调查后,俞莉丽慌了手脚,又不知道找谁帮忙,就去找了刘峰亚。
在一家咖啡厅的卡座里,刘峰亚静静地听完俞莉丽的倾诉,轻声地安慰她。而此时,刘峰亚并没有想着怎么帮苗正,而是琢磨着:“苗正肯定不会把这一百万现金存进银行,那这么多钱,肯定还在他的家里!一百万啊!我的成功梦!”
为了这一百万,什么老情人,什么恩人,都变得一文不值了。只可惜,俞莉丽并没有提及一百万的藏匿地点。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一百万现金,刘峰亚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带着铁锤走进了俞莉丽的家里,残忍地把一家五口都杀害了。
杀人杀红了眼,即便最后把流着泪的俞莉丽逼到了墙角,即便俞莉丽抱着儿子央求他放过她和孩子,刘峰亚依旧没有停止自己杀戮的步伐。他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一百万。
刚杀完人,他就后悔自己杀人杀得太急,没有逼俞莉丽说出钱在哪里。于是他翻找了衣柜,无果后,又愤恨地打了俞莉丽一锤。走到一楼,他看见了冰柜,于是又翻找了冰柜,依旧没有找到那让他几晚上睡不着觉的一百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宝叹道,“还有,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啊!”
“不过,这一百万到底去哪里了呢?”林涛一脸痴相。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文检科有没有在‘清道夫’三个字中,找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第二案 夜半枪声
第一章
虽然被师父挂了电话,但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体本身就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很轻的伤会要了小命;看起来很重的伤,反而还能活下来。
即便林涛不谈女朋友,我也一直认为他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前天还在翻看苏眉的照片,今天就开始主动给陈诗羽剥橘子。当然,他对案件也是这样,遇见了新案子,就把旧案子给忘了。虽然我们迅速破获了这一起杀死多人的案件,但是那起丝毫没有线索的“怪案”依然悬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心底那一丝不祥的预感。
“完蛋,我把这事儿都给忘了。”林涛说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等等,等等。”我拉住了林涛,“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你给谁打电话?”
“赌一顿早饭,吴老大已经起床了。”林涛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信不信?信不信?”
电话很快接通了,林涛在电话这边“嗯嗯啊啊”地讲了半天,才挂断了电话。
“走,去厅里吧。”林涛眯着眼睛说,“路上你请客。”
“还不到七点,吴老大就到办公室了?”我一脸惊讶。在我的印象中,我们省厅机关的文件检验部门应该是比较清闲的单位,没想到这么一大清早,人家就去上班了,真是始料未及啊。
吴亢,今年四十五岁,是省厅文件检验科的科长。他虽然官阶不高,但是在国内享有盛誉。他说自己只适合做业务,不适合当官,于是每天就躲在实验室里摆弄那一堆文件材料。他在文件检验领域研究出的课题成果,甚至比刑警学院文件检验系的教授还多。
学术研究也分两种,从事理论性学术研究的人常常给人一种古板老套的感觉,但是从事实践性学术研究的人通常很单纯。吴亢就是这么一个“老顽童”。
虽然四十五岁不能算老,但是他作为一个中年人,一有空就打电话约我们上线玩魔兽世界或是英雄联盟,这样的举动,怕是只有用“童心未泯”来形容了。
因为他经常和我们这些二十多岁、三十出头的小伙子一起玩,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为“吴老大”。无论从学术上,还是从人品上,他都是我们的老大。
“这你们就不懂了。”韩亮眯着眼睛开着车,说,“微博上有一种说法:你早晨几点钟自然醒,就说明你是几零后的人。比如吧,如果可劲儿让我睡,我八点多肯定自然醒,这说明我是八零后;像吴老大这样的老年人,六点多就起床了。”
“乱讲!吴老大还是很年轻的,外表和内心都和我们差不多。”我知道韩亮的段子多,打断他说,“这顿早餐变成你请了,不然我去吴老大那里告你黑状。还有,我觉得现在要让我碰上枕头,我就能睡到下午,你说我是几零后?”
“这条定律,不适用于夜猫子。”韩亮说。
“我这是被迫变成夜猫子的好不好?”我打了个哈欠,“谁不想准点回家,陪老婆睡觉?”
我炫耀似的把“老婆”两个字着重了一下,引得林涛一阵鄙夷,然后他斜眼看了看在后排发呆的陈诗羽。
实验室里,摆放着好几台不同用途的文检仪:高分辨率的扫描仪、书写时间分析仪、印章检测仪……当然,最醒目的还是实验室中央台上摆放的那台45英寸的高清晰度液晶显示器。我们曾经在午休时间,把ps2接在这台超大的显示器上玩过实况足球,后来因为被师父抓了现行,才没敢再这样“公器私用”。
此时,显示器上展示的,是那幅一直萦绕在我心里的画面。
血字“清道夫”。
“来啦?”吴老大翘着二郎腿,指着显示器说,“这照片照得不行啊,有点儿虚。”
我鄙视地瞥了一眼林涛。
陈诗羽插话说:“我这儿也有照片。”说完她把自己的相机接上了吴老大的电脑。
吴老大眼睛一亮,说:“嗯,专业水平!这个清楚。”
“那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我急切地问道。
吴老大拿起桌上的豆浆,吸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这三个字,写得比较潦草。但是从字迹来看,是非常娟秀的。这可以提示写字的人应该具有不低的文化程度。”
“等等,你用‘娟秀’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瞪大眼睛,“能不能判断写字的人的性别?”
吴老大摇摇头:“通过文字来判断性别,这事儿我一直不太看好。虽然也有这方面的课题,但研究的都是写在纸上的字,因为下笔力度也是一个印证。写在墙上的字,拿来判断性别,大部分是不准的。这个案子,只能说明凶手有一定的文化程度。我还要提醒你们的是,从书写的姿态来看,这个人写这三个字的时候,很从容。”
“从容?”我皱皱眉头,“说明凶手心理素质好?杀了人不慌?”
“嗯,这是一个方面。”吴老大说,“还有一个方面,凶手不是弯着腰写的,也不是蹲在地上写的,也不是踮着脚够着写的。”
“咦?”我眼睛一亮,“这个推断好,可以大致判断一下凶手的身高。”
我拿出手机,翻了翻尸检结束后翻拍的尸检笔录和现场勘查笔录。
“一般人以站立姿势平视书写,字体中央的位置的高度,大约是在鼻、唇之间。”吴老大补充道,“这三个字离地面多高?”
“一米五。”
“那大约要再加上二十厘米,就是凶手的大概身高。”吴老大说。
大宝摸着下巴上的胡楂儿,说:“一米七,那得是个高个子的女人。”
“女人?”我转头看着大宝,“你怎么知道是女人?”
大宝摇摇头没说话。
林涛说:“这种身高,如果是男人的话,矮了点儿,是女人的话,高了点儿。所以,这个推断貌似对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嫌疑人的我们来说,没多大用。”
“其他呢?”我问,“其他方面还有没有什么推断?”
吴老大说:“因为是用血迹写在墙壁上的,笔画交叉部分的血迹互相印染,不像写在纸上有纸面凹陷,所以无法从笔顺上判断出什么书写习惯。但是对于笔画的书写习惯,还是有点儿规律可循的。”
“什么意思?”我感到很惊喜。
吴老大笑着拍拍我的肩,说:“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如果你们可以拿到嫌疑人的书写材料,说不定具有比对价值。”
这个消息,如果是在侦查后期,会是个很好的消息,因为文检鉴定可以给法庭提供直接证据。但是在侦查前期,就没有多大惊喜了。我们现在好比瞎猫满街游荡,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能碰见个死耗子啊。现在的侦查毫无方向,更别说有什么嫌疑人了。而且,从吴老大的口气可以听出,即便是有了嫌疑人的字迹,也未必一定能比对认定同一。
“我现在更关注的不是证据。”我说,“如果能给侦查提供一点儿方向就好了。”
吴老大摇摇头,说:“这个人写字挺潦草的,我还没有发现什么非常显著的特征可以直接用来排查的。当然,每个人写字时都有自己的显著特征,只是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就三个字。三个字!你们当我是神啊?”
“大神级别的人物,就要做出一些大神级别的事情来嘛。”林涛说。
吴老大说:“如果再发生一起连环案件,再拿这三个字来,说不准我就有什么发现了呢。”
“拜托!拜托!”我差点儿没给吴老大跪下,“求您封上您的金口吧,阿弥陀佛!”
“哪有那么邪门儿?!”吴老大一脸不屑,“要是我说两句就能有命案,那我才真是大神级的人物呢。”
“哎,你还别说,老大。”林涛严肃地说,“这事儿可就是这么邪门儿,比如我们的秦大科长,每次一说闲啊、轻松啊、无聊啊,必有命案。这就叫作乌鸦嘴。”
“哦?”吴老大笑得前仰后合,“那我倒要看看我是不是乌鸦嘴:有命案!有命案!”
“不和你们玩了,你们这是玩火。”我瞪了他们俩一眼,说,“我们五个人昨晚一晚上没睡,破了个案子。现在瞌睡虫来找我们麻烦了,我们要回去睡觉。”
“哈哈哈哈。如果我也是乌鸦嘴,那你们岂不是又睡不成了?”吴老大还在自娱自乐。
“丁零丁零……”
随着我手机铃声的响起,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
“不是吧?!”吴老大瞪大了眼睛。
“还行不?”师父说话总是这么简洁。但是我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我再次中了乌鸦嘴的招儿。
“呃……行。”我迟疑了一下,说。
即使警力严重不足,省厅法医科、痕迹检验科也会勉强凑出两套人马,防止同时发案时应付不过来。如果我回家睡觉的话,另一组肖法医和方法医也可以立即赶赴现场。但在接到电话后的短暂的三秒钟里,我的脑海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破案的诱惑还是压过了睡觉的诱惑,于是一口应承了下来。
师父说:“程城市发生一起枪案,你们现在出发,两小时内赶到现场。”
“枪案?”我说,“人死了没有?”
“废话。”师父挂断了电话。
虽然被师父挂了电话,但是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人体本身就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很轻的伤会要了小命;看起来很重的伤,反而还能活下来。我在老家实习的时候,就碰见过一个这样的案例。
那天我正在法医门诊当班,当时父亲身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检察院正在办一个案子,枪伤,他已经联系好了,让我跟着去学习学习。
我接完电话后蹦起老高,枪伤可真不多见,就连我们大学的法医老师也见得很少。当然,这得益于我国对枪支的有力管控。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打了个车赶往市人民医院。当时打车的起步价是三块,法医门诊和医院的距离也就在起步价之内。下车的时候,我潇洒地掏出了一张五元的纸币给司机师傅,又潇洒地说了一句:“拿着,不用找了,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