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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彭科长说:“兄弟三人很相似,长得像、体质像。从尸僵形成的情况看,结合两人的胃内容物情况,三个人的死亡时间很相近,误差绝对在一个小时之内。”
    “第二个问题。”我问,“史二的老婆对于此事有什么说法?”
    “她是个重度智障。”彭科长说,“我们找来了精神病院的医生辅助询问,折腾了一整天,大概搞清楚她是10月2日早晨才发现史二不在家,于是直接去史三家里找,看到了里面的情况,所以受了刺激。”
    “这张全景照片看不到细节。”我说,“第三个问题,就是确定三人衣着情况和具体姿势。”
    彭科长连续点击鼠标,调出了几张细节照片,说:“史大穿着一身睡觉的衣服,呵呵,这衣服太脏太旧,不能叫睡衣,平时他估计也就这样穿吧,只是外套和外裤不在,穿着衬衫、背心和秋裤,总体来说很完整。”
    “我主要问问鞋子的问题。”我补充道。
    彭科长点点头,说:“他穿着破皮鞋,和平时穿的鞋子一样。他的姿势是仰卧。史二穿着干农活时穿的衣服,里面是衬衫和外裤,外面套着一件蓝大褂,鞋子是一双球鞋,嗯,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这双白色变灰的球鞋是穿在史二脚上的。史二的倒伏姿势,嗯,怎么说呢,就是压在史三身上的。”
    “从你的照片上来看。”我说,“他是骑跨姿势,坐在史三的盆骨位置,上身倒伏,压在史三上身。”
    彭科长点头赞同,说:“史三光膀子,穿着秋裤,赤脚,仰卧在床上。”
    “第四个问题。”我说,“刀,是在哪里发觋的?”
    “是我们的技术员用手电筒照床底下的时候,发现菜刀掉在床下,靠着墙壁。”
    “床是一侧靠墒的,那么这把刀肯定是从床的内侧,贴着墙壁掉下去的?”我问。
    彭科长点了点头。
    “ok,我,心里有数了。”我胸有成竹,微笑着说,“我们现在就去看现场吧。”
    3
    车子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驶到现场附近。
    此时因为连续数天晴朗,地面的泥巴已经完全变干,成为一片崎岖不平的干土地,甚至还有开裂的痕迹。
    到了现场,看到真实的房屋,才感觉史三真是穷,房子比照片上更是寒酸。
    林涛走到现场门口,用足迹灯照射地面,说:“地面干了,果真还能看到高高低低起伏的足迹,这在我们痕迹检验专业叫立体足迹,是最有价值的一种足迹了,可以利用倒石膏的方式保存下来。”
    “但是我们在现场只找到了兄弟三人的足迹。”仇法医说,“很仔细地找了,确实没有第四人的足迹。”
    我看见地上用粉笔画着大大小小的圆圈,知道那里面就是被痕迹部门找到的一系列足迹。我绕过这些圆圈,走到了床的旁边。
    “欸?怎么床上的被子和床单都没有提取?”我看见床上凌乱的样子,和在照片中看见的几乎一样。
    “我们看床上有很多血迹,就剪了一部分送去检验了。”彭科长说,“dna检验做出来的都是史三的血。我们觉得被子和床单都没有啥证据价值了,所以没提取。”
    “好在现场没有被破坏,这些东西都完善保存了。”我叹了口气,说,“拿几个最大号的物证袋来,我们把被子和床单提取回去。”
    说完,我发现地面上有一双布鞋,脚跟的位置是被压下去的。
    “你们说,史三是赤足躺在床上的是吗?”我问。
    仇法医点了点头。
    我环顾四周,只有大门口有一双沾满了泥巴的胶靴,除此之外,再没有鞋子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门口的胶靴是史三下地干活时穿的鞋子。”我说,“那么这一双布鞋,就应该是充当了在家里穿的拖鞋的角色了。
    “鞋子整齐放置在床前,很自然。”林涛说。
    “鞋底没有血迹。”我戴着手套,拿起鞋子左右看看,说,“鞋帮没有血迹,仅仅是鞋面有一些喷溅状和滴落状的血迹。”
    “说明史三受伤的时候,鞋子就在这个原始位置。”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那刀子呢?”
    “刀子就是在这个位置发现的。”仇法医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亮了床下,然后用激光笔指着墒角说。
    从仇法医指着的这个位置来看,刀应该是贴近墙壁,从床侧与墙壁之间的缝隙掉下去的。原始掉落的位置在床的中央靠近床头的位置。
    我点点头,见技术员把床上的被单和被子都已提取走,露出锈迹斑斑的钢丝床面,我跨了一步站到床上。床吱吱呀呀晃了半天,才终于稳住。
    “你……慢点儿。”彭科长伸手来扶我。
    “你也是,不看看自己的体重,别踩坏了人家的床板。”林涛嬉笑道。
    我白了林涛一眼,走到靠近墙壁的床侧,朝菜刀掉落的地方看去。床侧和墙壁的缝隙非常狭小,用卷尺测量,也就五厘米的样子。
    我蹲在床上,不敢大幅度活动,想了想当时的情况,然后用多波段光源照射床周的墙壁。墙壁是红砖结构的,颜色较深,但在多波段光源的照射下,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
    “喷溅状血迹的方向都是由下往上的。”我说,“沿着这些喷溅状血迹往下找,喷溅的源头都指向床头部位。”
    “这和照片上史三的躺伏位置是相符的,说明史三被害的原始现场,就是最终我们看到的情况。”林涛说,“死后没有移动,当然,有人压在身上,他也无法移动。”
    我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手电筒照射周围的墙壁和地面,除了床外侧地面上也发现了一些喷溅状血迹,其他地方没有任何血迹。
    “排除了其他地方有血迹,也可以印证,史三被刀砍的时候,除了床上,并没有其他被砍的现场。”我说,“我心里有数了,现在就看尸检的情况了。”
    “你和大宝去尸检,我和小羽毛去物证室,看看床单、被子的情况。”看来林涛早已会意,知道我要求提取床单、被子的意图,当然,也有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小羽毛独处。
    “好的。”我会意一笑,“通知殡仪馆把尸体拖出来吧,马上开始第二次尸检。”
    殡仪馆的大厅里,并排摆放着三具尸体。尸体的胸腹有整齐的切口和错落有致的缝线。
    “挺惨的。”大宝俯视尸体,说,“黄泉路上,三兄弟携手啊。”
    尸体已经在初次尸检的时候被清洗干净,但是衣物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我让大宝和仇法医一起,从史三的尸体开始检验,毕竟史三的损伤明确、死因明确,可以从易到难来进行。我则把装着衣物的物证袋拎到了隔壁的“衣物检验间”来进行检验,韩亮充当我的助手。
    首先打开的是史三的衣物。史三的衣物仅仅就是一条秋裤,秋裤的边缘有一些浸染状血迹,以下部分没有任何血迹,包括喷溅血滴。
    其次,我们打开了史二的衣物。史二的衣物最复杂,一件深蓝色的大褂,一件衬衫、一件背心,下身是一条外裤、一条秋裤和一条内裤,还有一双脏兮兮的球鞋。因为衬衫、外裤等衣物是穿在蓝色大褂里面的,所以并没有任何有线索的痕迹。倒是那件深蓝色的大褂上,血迹分布很有特点。大褂的胸部以上,都是浸染血迹-经过前期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是死者史三的了。而胸部以下的位置,包括两侧的前摆,除了部分擦拭状血迹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的喷溅状血迹。甚至那双已经旧成灰色的白球鞋上,也可以看到几处喷溅状血迹。看到这里,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你看这个位置是什么形态的血迹?”韩亮指着蓝色大褂的肩膀位置说。
    我朝韩亮指尖的位置打了光,看到肩膀上确实有几处擦拭状血迹,一端和胸部的浸染血迹相融合。
    “你怎么看?”我问韩亮。
    韩亮摸着下巴,说:“我看啊,像是五指印。”
    “一、二、三、四、五。”我数了数,确实是五个长条状的血迹,“这一处发现很给力啊。”
    “给力啥啊?”韩亮不明就里,说,“要是传出去,血指印什么的,这个故事得被传得更邪乎。”
    我微微一笑,装起了史二的衣物,开始检验史大的衣物。史大的是典型的睡眠衣着,但是很完整,也没有血迹。
    “衣着检验就这样了,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解剖进行得怎么样了。”我朝韩亮招了招手。
    因为已经经过一次解剖,所以也无须进行组织分离、切割骨骼等费事费力的工作。当我们走进解剖间的时候,发现原先缝线的切口都已经被再次打开,胸腹腔内容都已暴露在外。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我问大宝。
    大宝摇摇头,说:“死者身上的创口都是砍创,我们知道,很多时候砍创其实并没有刺创那么致命。他身上的损伤比较多,但大多伤及一些小动脉和小静脉,并没有组织脏器和重要大血管的破裂出血。”
    “你的意思是说,死者的失血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并不是被砍后立即死亡。”我一边说,一边穿上解剖服并戴上手套,把尸体两侧胸壁皮肤对合起来观察,“这和我们的衣物检验情况是吻合的。”
    “你看,损伤都是十几厘米,是有一定刃长的锐器砍击形成的,和现场提取的菜刀,形态吻合。”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更关键的,是这些损伤。这些损伤位于颈部和胸部,非常密集,有二十几处之多。”
    “胳膊上还有。”大宝拎起尸体的左边胳膊,说,“你看,在肘后和上臂后侧也可以看到砍创。右边胳膊也是这样。”
    “这就更吻合了。”我笑笑说。
    “尸斑浅淡,刚才我取出死者的心脏,发现心脏内也是空虚的。”大宝说,“死因确定是失血性休克,血都流到床单上了。”
    我点点头,一边帮大宝再次缝合尸体,一边说:“也不知道林涛、小羽毛那边的床单和被子检验有什么发现没有。”
    “他们哪是去检验?是去谈情说爱的吧?”大宝说。
    我抬眼看了看韩亮,他面无表情地靠在解剖室的门口摆弄着手机。
    “后面两具尸体就比较疑难了。”仇法医说,“先看史大的?”
    我点点头。
    史大看起来比史三大个10岁的样子,已经是个瘦巴巴的小老头了。经过仔细检查,尸体表面果真是没有任何损伤存在。
    “解剖得已经蛮细致的了,连后背都打开了。”大宝说。
    仇法医点点头-说:“我们怕是颈髓损伤,所以打开后背检查了脊髓,都是完好无损的。”
    “我看,会阴部好像没有检查啊。”我说。
    仇法医说:“检查了呀,从外表看,阴囊没有出血血肿。”
    “在找不到死因的情况下,即便外表看起来没事,阴囊也是需要切开检查的。”我说,“这是我的观点。”
    说完,我拿起手术刀,在死者的阴囊下边做了一个切口,慢慢分离开皮肤,暴露出睾丸部分。确实和尸表的情况一样,睾丸并没有任何损伤。
    “还是没伤。”仇法医说,“内脏器官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病变。心脏也不大,脑部血管也都正常。”
    我没吭声,沿着原来的切口,逐一把缝线剪断,暴露出内脏器官。
    “心脏没取出来啊?”我一边说,一边把心脏的诸多大血管统统剪断,一大股黑色的血液涌了出来。
    “心血不凝,符合猝死的征象。”我一边说,一边把取下来的心脏拿到水池边清洗血迹。
    “一般心脏原因导致的猝死,在尸检的时候都可以看到心脏肥大。”仇法医说,“但这个心脏并不大。”
    “谁说的?”我说,“有的心脏病猝死,还是‘小心脏综合征’呢,至少我们得取下心脏看看冠状动脉的情况。”
    “一般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患者都是因为生活条件好、血脂较高而引发的。”仇法医说,“他生活这么贫苦,应该不会吧?”
    我摇摇头,说:“血脂高并不一定就是摄入脂类多,也有可能是脂类代谢能力低下。这就是很多瘦子都血脂高的原因。”
    说完,我用手术刀切开了一截冠状动脉。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我笑着说,“这个人还真是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的情况,冠状动脉的管腔虽然只有二度狭窄,但是不能排除他就是因为心脏病的突发而死亡。”
    “吓死的?”韩亮在一边说。
    我说:“所谓的吓死,其实大多是因为原有心脑血管疾病,在惊吓的作用下,血管高度收缩,从而血流不畅或血压增高,引发脑血管破裂或者心肌梗死,发生猝死。惊吓本身是不会死人的,但是可以作为潜在疾病急性发作的诱因。”
    “那史大的死因应该是有倾向性意见了?”仇法医说。
    “还不行。”我说,“以冠状动脉的这个狭窄程度,只能说明死者生前的心脏是有问题的,还不能确定死者的死因就是这个。所以,要送去省厅找方俊杰科长进行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证实了以后才可以定。”
    “可是,组织病理学检验常规要等上一个礼拜的时间啊!”仇法医说。
    我说:“是的。但我们等不及了,要给村民一个交代、给逝者一个交代啊。你们现在就安排人送往省厅,我告诉老方,让他连夜进行冰冻切片检验。”
    “是啊,厅里刚进了冰冻切片机。”大宝说,“这个机器广泛用于医疗系统。在手术台上切下来的组织,可以通过冰冻切片,立即对病灶进行病理学诊断,从而决定下一步手术方案。病人在手术台上就能等到病理诊断。可惜这样的切片保存时间不长,不然就能淘汰传统手段了。”
    “你马上把死者的心脏送去省厅吧。”我说,“我们来看看死者史二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