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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两个人耐着性子在店外边站了好一会儿,眼看天色都要黑下来了,才有个又黑又干瘦的少年走出来。
    刘小花以前也见过阿泰几次。可那时候他要比现在胖不少。并且脸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
    阿泰见到了刘小花和三枝,也并没有多欣喜,只是说:“你们来了。”
    三枝都有点不认得他了。怔怔看了他半天。
    阿泰抹了把脸说:“走吧。先带你们回去落脚。还得走快点,我只跟掌柜的请了一会儿的假”说完,就急匆匆地带着三枝和刘小花往她住的地方去。即没有好久不见的亲热寒暄,也没有多说别的话。
    三枝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阿泰说,可阿泰神色匆匆一脸倦容,跟本没心情听的样子。三枝便沉着脸闭了上嘴。可是眼睛还是一直在阿泰身上穿的衣服上打转。
    阿泰穿的袄子是簇新的,很厚实,看上去非常暖和。虽然还从领子口露出了一点毛。村里人是穿不起这么好的衣裳的。更没皮毛穿。因为山里没什么兽类,要穿毛皮,得出去买。可山里人穷,有钱都紧着买粮食,没钱花在这个上边。
    所以她看着阿泰的衣裳十分羡慕。
    阿泰说:“这个是店里给的。做工的都有。”
    三枝点点头,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事……”
    阿泰立刻说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出门在外哪有人不遇点事。以后遇到的事儿还多呢。”
    三枝不由得有几分委屈起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可能她本来是期望,在阿泰这里能得到些理解与安慰的。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这个男人,可是她以后的依靠,却这么冷淡。
    刘小花说:“看阿泰的样子也是吃了苦的。都瘦成这样了。”
    三枝扭头把眼泪憋了回去。阿泰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边向前走边说:“在外面吃点苦不奇怪。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我们才来城里,你不带着我们转一转?”三枝忍不住一脸生气的样子。
    “不行啊。我现在工钱本来就少。你来了以后还有更费钱的地方。”阿泰皱眉说“如果缺了工,要扣很多钱的。田城花销又高。”看到三枝脚一瘸一瘸的,立刻就伸手扶住她。让她差不多完全是依靠在自已身上。
    可三枝还是一脸不高兴。觉得自已被怠慢了,身为未婚夫,阿泰没有给她想像中的热情与痛惜,更没有说半句好听的话。
    可刘小花看着他们两个这样,其实心里十分羡慕。
    三枝之前性子被憋得那么狠,在外边都没有再随便发过火,现在是真的见到了亲人,感觉到自已是完全安全的,才会这么随意放肆。
    可她自已,恐怕是没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完全让她放下心防的。她就好像背着一个蜡壳子,把真实的自已完全地封闭在里面了。真不知道那个真实的自已会不会有一天无声无息地憋死在里面。
    阿泰带着两个人东拐西拐,很快从热门繁华的大路,走进了又脏又乱的小街。
    越是向里走,越多杂乱无章搭着的窝棚。许多旧破的小楼,每层都赘生出许多扩出来小屋子,看上去摇摇欲坠,让走在街上的人,时刻都担心头上的建筑会塌下来。
    等到阿泰带着刘小花和三枝终于到了落脚的地方,三枝完全傻眼了。
    他住的,也是那种赘生的小屋之一。二楼,里面比从外面看起来更窄。
    并且打满了地铺,还有几个人正在睡觉。
    阿泰把她们领到最里面的那个铺“你们睡这个。”把挂在墙上的一个袋子取下来给三枝“这里有吃的。还有点零钱,你要买什么就去买”又特别叮嘱“胰子什么的就不用买。我有一块,我们三个人够用。”
    三枝这时候才回过神,不可置信地说“我们要在这里睡觉?这屋子睡了多少人?”
    阿泰不解地说:“十一个。加上你们十三个人怎么了?这还是少的。别的地方人更多。”
    “这住的比猪还不如!既然是这样,你叫我来干嘛?我还不如在村里呢。”三枝怒火冲天。
    她这一路吃了这么多苦头,能忍下来的全部动力,就是阿泰和城里的新生活。可是没有想到,迎接她的是这样的处境。
    阿泰到不生气,好声好气地说:“你在村里一个人,有什么事怎么办?谁照应你?再说,家里没有了人,难道你能进山采果子吗?这采果子的事,从来只有男丁能做。你不出来也没饭吃呀。在这里暂时住的不好,以后总会好的。我们两个人赚钱赚得多了,就可以住好点。其实如果你不来,我都不会在外面住。药店里有睡的地方。还能多攒一点钱。”
    三枝一脸委屈,张了张嘴,还要继续说什么。
    屋子里正在睡觉的一个人已经被吵醒了,冷冷地说:“出门在外,是不比家里的。谁都不是来享福的。你睡就睡,不睡就回家去!”
    三枝气得直发抖,看向阿泰,可阿泰却并没有帮她说话。只是对她说:“我今天就不回来了。你们位置能宽敞一点。”又对那个才冷冷地教训过三枝的人说:“一会儿她们要是想买东西,麻烦你带她们去。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那个人“恩”了一声。也并没有跟三枝和刘小花打招呼,把头缩回被子里继续睡了。
    阿泰说完,就匆匆地走了。他还得赶回去做工。
    三枝几乎要哭出来,阿泰一走,就一屁股坐在属于她和三枝的被子上面,怔怔地望着墙壁上的小缝隙发呆。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没事的。”刘小花小声安慰她“以后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忍泪说:“我是以为到这里会好起来……这一路我们吃了多少苦头……我都忍着,我的腿都成了这样……他也没有问我……”
    “可他扶着你呀。也没嫌弃你。”
    “他要是知道我的腿好不了,可能就会嫌弃我了。”
    “你又知道?你别这样。别没依据就把人往坏处想。这样一想便没个尽头了,世上再没有一个像好人的。”刘小花替她擦掉眼泪“何况他还是你这么亲的人。他这么累还不是为了多赚一点钱给你花?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三枝抹掉眼泪,表情坚毅了一点“还是先送你去族学吧。你别耽误在这里了。”
    ☆、第22章 南生
    三枝抹了泪,表情坚毅了一点:“还是先送你去族学吧你。别耽误在这里了。”
    刘小花想了想,说:“还是先陪你在这里呆一夜吧。等明天再去族学,先找刘二。让他托人带信回去,告诉我阿娘,我已经平安到了。其它的事到时候再说。”
    三枝点点头。她也很希望刘小花今天能陪着自已。阿泰不在,叫她一个人跟这么多人睡在一起,她实在是有些害怕。
    这时候,屋子里在睡觉的那个人,很大动静地翻身坐起来。
    刘小花这才看清,原来那是个小姑娘。可能十五岁左右的样子,长得还算清秀,脸上是底层人民特有的麻木。她眼皮耷拉着,飞快地套上衣服“你们要去族学的?反正也被你们吵醒睡不着了。我现在带你们去吧。”说完,飞快地瞄了刘小花一眼。
    其实三枝和刘小花已经很累了。经过长途的跋涉没有好好的休息过。身上又脏又臭。两个人都很希望能找个地方梳洗干净。
    三枝对这个讲话很冲的小姑娘很没有好感,但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立刻就表现出明显的厌恶,只是没什么表情,说:“我们打算明天再去。”
    那小姑娘对她很不客气,冷冷地说:“别说我没跟你们讲。明天阿泰是没空陪你们东跑西跑的。我也要去做工,不会在这里。”
    “没空请假不就好了。”三枝讲话有些冲了起来。
    “你别说笑了。”小姑娘讥讽“你们今天来,他也没请假吧。凭什么明天还叫他请假?你晓不晓得请一次假要少赚多少钱?还真当自已是大小姐。”
    三枝气得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我是他没过门的媳妇,他让我来找他的,那他就有责任把我安顿好。这是他该做的,我怎么就是大小姐了?到是你,管得还真是宽。我凭什么叫他请假,还要跟你说。人家安顿自已未过门的媳妇儿还要你来过问。”
    小姑娘涨红了脸,死死瞪着她,扭头一摔被子,脱了衣服就缩回去继续睡了。再不打算理她们。
    三枝白了她一眼,拉着刘小花就住外走说:“不帮忙就不帮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们长了嘴巴又不是不会问路。”步子又急又快。
    一直走出了楼,三枝猛地停下来,一副恼羞不堪的样子“阿泰跟她肯定有事。不要脸!”
    刘小花安慰道:“要真是有事,阿泰干嘛叫你来。只当你们两家说的亲不存在不就好了?”
    三枝怒道:“你看见她那样子了吧?她以为她是阿泰什么人!”
    “那也是她一厢情愿。你要真是怀疑有什么,到时候问阿泰就是了。不用跟她计较。”
    三枝表情略为缓和了些。
    两个人边向外走边问路。
    原来她们住的这个地方,叫大四坊,是全城最脏乱差的地方。住着的全是一些打零工的帮佣和还没有找到事做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但族学离这里并不远。穿过一个小市集就是了。
    两个人在小市集买了最便宜的馕饼吃。
    这种饼,最便宜的也要二个碎钱一个。刘小花默默盘算了一下。一个钱等于100个碎钱。她身上的两个钱能换200个碎钱,听上去很多,但一天得吃三顿饭,一顿起码也得吃得半饱吧,两个饼是跑不掉的。一个月吃下来两百个钱也就差不多了。
    三枝挤进去买了二个馕饼分给刘小花吃。
    饼又硬又干。难吃得很。刘小花觉得自已像是在吃塑料块一样。
    “难吃死了。要是包裹还没丢就好了。”三枝说“家里做的干粮比这个好吃得多。”见刘小花没出声,又立刻解释“我不是吃不得苦。”
    刘小花笑说:“我知道,就是抱怨抱怨。”
    三枝叹了口气。
    穷人出门在外总是不如在家里如意。
    刘小花吃着吃着,突然笑起来。
    三枝问她:“这么难吃你还笑得出来?”
    刘小花笑说:“我以前看过一本书。很厚的,比大词典还厚。是我爸爸的。他说,这本书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写的是治病的事。”
    三枝不解:“你爸爸是谁?哪个亲戚吗?”
    刘小花发现自已失态,立刻掩饰“恩。是个远亲。”
    “书上的?你也认得字?”三枝愕然“你们一家人都认得字?”
    刘小花含糊地说:“认得一些。我阿娘教的。”
    三枝十分羡慕“村长都不认得字。”她要是继续追问‘你阿娘怎么认识字’,刘小花可不知道要怎么补救,还好她就被其它的事吸引了“那是本医书啦?”
    “不是。是瞎编的书。”刘小花说“书上写的病症和药方看上去都真正儿的,其实都是瞎编的。不过里面提到一种面饼,到是跟这种饼很像。书上说,吃起来像脚后跟的茧。”说着笑起来“我当时还说,他怎么知道脚茧是什么味道呢?”
    三枝更吃不下去了。哀怨地看着她。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浪费。毕竟这是两个碎钱买的。硬着头皮忍着恶心吃完了。
    那些挤在馕饼摊周围的人,个个都跟她们一样衣着褴褛。表情或麻木或愁苦。吃东西的时候就站在路边上,目光茫然而空洞。
    一但有一两个穿得好的人从街头走过来,看上去像是雇主的话,他们立刻就蜂拥而上。举着手高声叫着“我有力气”“识字会算帐”“看得懂一点符咒。不要工钱,包吃的就行了。”
    这些杂乱的声音之中,被雇主挑中的人才有一丝喜色。
    其它人立刻就会四散去,等着下一个主雇的到来。就仿佛是饿鬼道上的孤魂,在等着肯供养自已的主人。
    刘小花把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有些明白陈氏的忧心。在这种世界生存,可没有什么浪漫主义情怀,现实是很残酷的。可是她已经在这里了,除了更强韧些努力生存下去,再没有别的出路。
    就在这些‘饿鬼们’背后不远处。就是刘氏的族学。
    刘小花抬头,望着几乎是延伸到天上去的玉石台阶,心中震撼不已。
    这台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看都看不到尽头,有一半几乎是在云雾里的。台阶旁边竖着一块小碑,上面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登天”。
    三枝绕到了侧面一看,惊叫“阿花你看!!”
    刘小花跑过去,也是万分的震惊。原来,这个登天竟然没有基石的。就好像将纸折成了曲折的台阶,让它悬在空中一样。
    三枝拉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在台阶上踩了踩,踏实得很,纹丝不动。
    “老天爷啊!”三枝惊叫着拉着刘小花就向上跑。明明不过是走了几步,可身边的景物就像像走马灯似的疯狂向后退。三枝吓得连忙停下来。
    刘小花回头一看,两个竟然已经上了一百多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