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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噢。”刘小花便乖乖地果然不动了。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姬六,眼睛亮晶晶的,叫人心里发软。
    姬六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伸手仔细地拍去她领子上的雪,接下来,即不看她,也没有笑容,仿佛把雪拂掉是天下最要紧的一件事,表情认真得叫刘小花心里发虚。
    有那么一瞬间,刘小花误以为自已面前站着的并不是那个令她恨之入骨的六公子。
    看他,虚伪的笑意不知所踪,露出一张没甚么表情的脸,可就是这么一张脸,却反倒让人觉得可以想信与依靠起来。
    六公子那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毫不做伪的表情呢。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可怕之处吧。怎么会有一个人,做到无时不刻都在演戏?哪怕是在她这种丝毫也不重要的小角色面前……
    莫明的,刘小花也有些害怕了。
    她害怕,自已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明明不需要伪装也能存活了,却已经忘记自已本来是什么样子,被压抑下去的真实性情已经不见影踪,从头至尾彻彻底底地变成令人厌恶的人。
    如果刘有容发现了她的真面目,又会如何呢?
    说不定那时候,在刘有容眼中,她跟姬六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可能是必然的结果,刘小花心中涌上来一种难言的酸涩与不忿。
    但是很快,她就警觉了起来,在姬六面前不把皮绷紧,竟然还能走神想到这些不知道多久以后的事,真的是太松懈了。
    姬六拂完雪,熟稔地给她紧了紧领子,才收回手。叹了口气,扭头望着天上的飘雪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刘小花趁着他后脑勺对着自已,偷偷揉了揉脸,活动一下脸部肌肉。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对他才好。边想着,边茫然伸着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雪上乱划。
    可等她想好了词,姬六也没开口的意思。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刘小花站得厌烦了,抬头却看到徐张一脸倒霉相还跪在地上了,不由得笑起来。
    姬六这时候才回过神,扭头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道:“你怎么还在这儿?”皱眉摆摆手“退下。照应你主子去。”
    徐张感激地看了刘小花一眼,忙不叠地就退下去了。
    刘小花还当打发走了徐张,这下姬六就要开口了吧。
    可姬六却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不再看雪了,却又看着池面静如镜。
    刘小花不太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只好扭头去看跟着姬六的人。
    却发现姬安带着那些人不动声色地退出去好远。虽然都还在视线之内,可要说点什么肯定是相互听不见的。
    刘小花思量姬六到底有什么企图的时候。姬六不负所望开口悠悠道:“好久没看到这么安静的雪了啊。”
    听着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刘小花莫明觉得背后地寒,他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在抒情?堂堂姬六公子…………
    莫不是几天不见,他被人药成傻子了?
    刘小花再没有认得一个人,是比姬六更小心眼,更狠辣,更麻烦的。之前种种相交,有那么几个瞬间,她简直有一种轻生的念头,想揪着他的衣领对着他咆哮‘你一刀砍死我算了吧!’就是这样一个人,打死她,她都不会想信,他会毫无目地的感叹风雪宁静。
    她忍着不耐烦,警觉地陪着笑顺着姬六的话说:“可不是。”
    姬六又站了一会儿,才终于不看雪不看水了,扭头向她道:“方才我问你的,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他眸中似乎流动的像妖孽一样的异彩格外地蛊惑人心。
    刘小花蓦然与他四目相对,不由呆住。像脑子短路了似的呆了几秒才回神问:“你说什么?”十分茫然。不等姬六回答,她脑子重新开始运转,已经想起来他的问话了。但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便还是一脸茫然站在那里,似乎被他的美貌所震慑了一般,心安理得一脸痴呆样。
    姬六看着她,表情平淡问:“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
    如平地惊雷。
    刘小花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道他刚才半天,就是在想这个?可见得真是突发奇想。干笑着正要说话。姬六摆摆手,令她闭嘴,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之前我们在刘氏族庙里面,我说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刘小花看习惯了他笑吟吟却一肚子恶意的样子,猛不丁见到他这样面无余色、冷意昂然,心里顿时没底。乖乖闭着嘴,不多说一个字。心中却是愕然,难道那个时候,他本意是想娶自已,并不是要她做奴才的?现在他口中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呢?
    姬六眸如深井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似地说道:“我不跟你虚言,你也把虚情假意那一套全收起来。这里只有你和我。不论你怎么回答,我都不会追究。”
    刘小花沉默了一会儿,沉下气,正色对他说:“若是在族庙之中,你问我,我肯定欢天喜地地愿意。你长得好看,又有钱,又有权,笑起来那样好看,又和气。哪里还有比你更好的人呢?我虽然早先是怀着一肚子的算盘离开家,可那点奋发的意气,已经在明白人世险恶之后在那血雨腥风里消磨得一干二净,彼时孤女子一个,无处可回,无处可去,看似坚强却彷徨无依。若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对我说他能免我疾苦不受风吹雨打、护我周全保我平安的话,我因为害怕外边的风吹雨打,必定恨不能把双手双脚都举起来同意嫁给他。”
    说着她顿了顿,有些怅惘。
    那时候的她,跟穿越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虽然是遇到一些事情,可内心深处,还是那个做不好工,就想走捷径,干脆找个条件差不多的人嫁掉算了的刘筱婳。
    “可是现在,我不一样了。我晓得外面的风雨有多大,也晓得世道是多么的难。人心有多恶。前路有多么艰险。但我也晓得了,依靠别人、指望别人的庇护是不行的。没有谁无缘无故地会让我依靠,为我付出。如果想要堂堂正正做人,再不受人欺负,就得自已有本事。说来,这件事,还正是托了六公子的福,我才懂得的。六公子难道忘记了吗?”
    她的声音虽然纤弱,可却丝毫也没有被北风吹得模糊,反而异常的清晰:“六公子可不要觉得,我是跟您堵气才这么说。虽然我口中说,最恨六公子了。其实我心里明白,这些道理就算六公子不教我,迟早也会有别的人狠狠地给我上一课。所以我对您是没有恨的。可是您要问我,有没有爱慕过您,倾心过您呢?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说到底,有没有倾心又有什么重要?我已经清醒过来,明白自已的身份不堪与六公子相配。既然不相配,就不会再奢望自已求不到的东西,即便是有什么,也是没有。而六公子您,又怎么会是在意儿女情长的人,有没有又有什么重要?”
    刘小花正视着姬六说:“这天底下真正有智慧、有才学的女子多不胜数,六公子总有一天能得偿所愿。彼时再想到今日,说不定还要庆幸呢。”
    姬六看着她,听着她说完,点点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原来如此。那你去吧。”
    刘小花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才转身向七皇子的院子去,走过了转角地偷偷用余光向后看,姬六还站在原地,不晓得是什么表情。
    不过漫天飞雪下伶仃的身影,难免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寂寥。
    然后刘小花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大步跑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等她走了,姬安才上前去。
    姬六公子正怔怔地望着池面发呆,他不打扰。
    过了一会儿,姬六才突然看到他,反常地被他吓了一跳似地退开几步,厉声道:“你手脚也太轻巧了些!!”
    姬安不敢辩白,连忙称罪。
    姬六皱眉说“行了。起来吧。”扭头看着地上两个深深的小脚印子,呆了呆,说:“我这辈子,是听不到她的实话了。不过有一句到是没错…………这些都是我教她的。”他说完这句,觉得自已胸中有一团东西胀鼓鼓的,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冷风吹多了,身体吃不消。
    姬安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刘小花。犹豫不决地问:“那公子,这人还杀不杀?”
    姬六向前走了几步,皱眉用力锤了锤胸口,漫不经心说:“还是杀了吧。”有什么道理不杀?
    姬安得了令便回头要去交待手下的人,可他才刚刚转头,姬六突然又叫住他说:“还是先不要杀。你派个人去跟着她。”
    姬安应声称是,又问:“跟着她是…………?”
    “事无巨细一一回报。”
    这次姬安等了一会儿,确认自家主子不会再改主意之后,才打算去安排。
    可姬六又突然生气,道:“罢了。任她自生自灭去。”
    那边刘小花到了七皇子住所时,七皇子正盘腿坐在塌上跟一个小丫头闲聊。
    他问小丫头:“如今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小丫头茫然“几几年几月几号?”
    七皇子皱眉“我就问你,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丫头这下听懂了,连忙说:“奴婢去给殿下搬日圭来。”转身就要跑。
    “别去了!”七皇子一把扯住她袖子,捂着头唉声叹气“成了成了,我换一个问题,我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吧?”
    小丫头吓了一跳为难地说:“可,可殿下的名字岂是下奴能口言的?”
    “我赐你无罪了。你说吧。”
    “我……我……”小丫头要哭了:“奴婢真的不敢直呼殿下的名字。殿下就是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呀。”
    七皇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道:“哎?哎?你别哭啊!!行了行了,我不问了行了吧!真是的。这就哭了。”
    小丫头抽抽噎噎,一听殿下不叫自已哭了,也不敢再哭,吸着鼻涕,提心吊胆地偷偷用眼睛瞄他。
    “怎么了?”七皇子上下打量自已“你看什么?”
    因为七皇子一直是傻的,七皇子府里的这些下奴们并不十分规矩,小丫头年纪小,更觉得他和气,于是不怎么害怕了“殿下不是傻的吗?为什么懂事了?”
    七皇子纳闷道:“我还想问你们呢。你到问起我来了。我吃的喝的,不都是你们喂的吗。如今把我病吃好了,反倒来问我?我告诉你,你去跟那个徐什么的说清楚,这事儿他不给我交待清楚,我明儿就跟我爸……阿玛?…亲爹说!看你们把我给弄得,好好的傻子当不成了。现在脑袋里涨疼涨疼的。全赖你们!”
    小丫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问“那,那不是傻子了,还不是好事啊?”
    七皇子满面愁容:“当傻子多好啊,爱干嘛干嘛。谁也说不着我。我就是不穿裤子满地跑,你们也得在一边拍着巴掌叫好。”
    小丫头乐得扑哧一声笑起来。小脸红彤彤的。笑完一扭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刘小花,吓得连忙道“我,我去瞧瞧厨房的东西煮好了没有。”就急忙急忙跑了。
    七皇子在塌上翘着腿一抖一抖的,斜视着刘小花说“我也不跟你来虚的,实话实话,我醒来有一段了……迫于压力,没敢让人知道。主要是担心有人想害死我。你也别把这功劳住自已身上揽,你不说我自已心里也清楚着呢……我瞧着,今天这事儿你还得谢我。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情愿跟她们走。要不是我,你就被那老妖婆抓走啦。你欠我这么大的人情,想还清,除非帮我把要杀我的人抓出来。你听见没有?哎?我说,你跟我说话,怎么不跪啊?”
    刘小花没说话,站在塌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实在难以置信。
    七皇子见她神色不对,一溜地就立刻爬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裤腰带“你要干嘛?有话好好说!”
    刘小花简直哭笑不得,问:“你是不是缺心眼?”
    七皇子梗着脖子说:“对啊,我傻子来的嘛。现在没好利索。怎么的?”有几分痞气。
    “你跟那小丫头片子讲话我都听见了。你到是什么都敢问。”
    七皇子表情滞了一下,立刻就道:“那又怎么了?我傻了这么久,清醒过来不兴打听打听现在什么情况啊?”
    “本来我不想说。可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是走投无路的人,我就大发慈悲多一句嘴。你一个傻子突然就好了,已经够奇怪的了,还缺心眼地找了个更缺心眼的来打听消息。你打听了什么,一会儿别人都不用费口舌,她就能吧嗒吧嗒全说出去。到时候,人家拉了你来一试,你夺七皇子的肉身的事发,你有多少个魂魄可以灭?”
    “还一试?怎么试啊?这身躯会讲话啊?”七皇子嗤笑。
    刘小花笑了笑,从袖子里把收起来的珠子拿出来,重新戴回脖子上。
    七皇子看着她的脸,表情从呆滞到震惊。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刘小花站起来,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向后退,直到靠在了墙上无路可逃。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已面前对着刘小花说:“到底怎么回事?!这儿是不是修仙?你别说话!!让我缓缓!我得顺顺,让我从头到尾捋捋……”
    窝在塌角,揪着自已的头发喃喃自语。
    “星期一我干什么来着?……早上起床吃了碗热干面……突然一下踩空了?麻的,肯定是井盖被偷了……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他突然不动了,然后猛然抬头,直愣愣地仿佛又像之前那样魔怔了一下,一双不太聚焦的眼睛,向刘小花看过来,喃喃说:“我死的时候见过你这张脸!”
    刘小花也愣了“见过我?”
    难道还是认识的人吗?她的心脏简直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了。但她不记得自已出现在别人的死亡现场过,也不觉得婚礼上除了自已还有谁死了。
    她还没想得清楚呢,突然地,七皇子却好像饱受着什么痛苦一样,突然捂着头狂叫着在塌上打起滚来。
    刘小花卒防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从上面摔下来,实实在在地一头撞在地上,瞬间满脸都血淋淋的。摔成这样仿佛都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他尖嚎的声音像是来自最底层地狱的怨灵。又像是被抛上岸的鱼,不停地翻腾。
    “来人!”刘小花立刻扑过去搂住他的头,不让他伤害到自已,大叫“快来人。”
    ☆、第44章 陈氏
    刘小花看看塌上终于安静下来陷入昏睡的七皇子,擦掉额头上的汗。
    徐张也吓得够呛,余魂未定一屁股坐下直喘气。对刘小花说:“不成呀,还是得把你们厉大先生请过来。没得到陛下的回音之前,都得叫他在这里守着。不然,再这么折腾两回,我这条老命都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