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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节
    和尚们被侍女们支使得团团转,侍女不停地把东西从车上搬下来,挪进族庙里。整个族庙都因为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
    等姬公子安顿下来,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刘氏一族里有得了信连忙派人来问安的,都以‘公子疲累’为由,拦在了外边。他们却不走,全挤在族庙外的檐子底下。从院子里,就能看见外面这些刘家的人带来的众多家仆,提着的防风灯笼把外边的雪地都照得灯火通明的。像是白昼一样。
    刘小花从姬六安寝的屋子退出来,便看到三枝站在外边。因为姬六的屋檐底下不让人近,所以她只能在院子里等着,也不晓得站了多久,肩膀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见到刘小花立刻就迎了上来,刘小花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连忙扶住她。“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三枝连忙说。“大麻子吃了药睡着了,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害怕。”
    刘小花与她相扶着,往分配给她们落脚的屋子去。
    三枝一路都没有主动说话。她眼神有点呆滞。不再像以前那样灵活。刘小花问清楚了麻子的伤,见她还是这样,于心不忍道:“你腿上有伤,就不要乱走,到时候瘸了怎么办呢?”
    三枝听着,却突然停下步子。
    “怎么了?”刘小花随着她停下来。
    三枝低头站在那里,喃喃说:“我只是瘸了,可……”
    “可什么?”刘小花给她把肩膀上的雪拍掉“你不冷的吗?站在那里也不晓得拍拍雪?”
    三枝却顺势一把抱住她,紧紧的,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她的声音却非常的冷,没有半点感情。“我坐在车里,正跟那位姐姐说着话呢,只是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她的半边脑袋就不见了,一下子就没了。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真的。我往地上看,那掉下来的半边脑袋就在我脚跟前。一只眼睛,盯着我。……我想跑的,但又怕你回来找不着我……就一直坐在车上等着…等着。她只有半边头却一直盯着我看。我不敢到处走,可是我又怕…………”
    她以往那么爱哭的。可这次她半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不停地说“她就那样盯着我。”好像着魔了似的。
    这些话她不知道是憋了多久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翻来覆去。
    刘小花也不打断她,听得几分心酸。想必她也实在是吓怕了吧。张开的双手缓缓搭在三枝背上“好了,都过去了。那个姐姐就算成了鬼,也只会追着那些杀了她的人,你没有做坏事,别害怕。”
    三枝死死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害了人。我害了麻子,害得你差点也跟着我倒霉。”
    刘小花到不好再说什么,便安慰道:“你也不知道那个老和尚是这样的人,就是活菩萨,也会被他气得发怒。不知者不为罪。”
    三枝并没有应声,只是抱着刘小花,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表情到是平静了不少。问她:“你说那个老和尚还会再找我们的事吗?”
    “应该不会了。”刘小花为了叫她安心,安抚道“他害怕姬家。”
    “你会进姬府做工吗?”三枝立刻看向她。
    刘小花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才低声说“不会。”并不避讳她“你也不要有这样的念头。别看六公子待我似乎不错,但他十分不好相处,喜怒无常。跟在他身边做事,我怕不得平安,赚到的钱没有命用。”
    三枝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她一点也不相信那些外人说得天花乱坠,阿花说不好,那肯定就是不好的。
    两个人回到了屋里,大麻子还在在昏睡着。他身上的血污都已经清洗干净了,整个房间都是药渣子味。阿心正歪在炉边打瞌睡,见她们进来了,瞧了三枝一眼,笑说“我进来的时候,药炉子的火都要灭了。”
    三枝很尴尬,垂着头嘴里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或许是为自已辩解的,可声音小的谁也听不见。阿心见她这样,也就没意思再多说什么,看向刘小花问:“小娘子要不要加个炭盆?这间屋子火头足,炕不怎么暖和。”
    刘小花方才指使她,其实是为难了她一把。可现在她到并没有生气的兆头,还是照之前那样和颜瑞色,反让刘小花有点不好意思“那个老和尚有没有为难你?”
    “他怎么敢为难我。”阿心嘻嘻一笑“他这样的人,遍地可见,我可不拿他一回事。他也就是在你们面前摆摆威风罢了。”
    说着,她又极认真地同刘小花说“一开始我到不是不想为你出头,可是,我是六公子的人。只是派给小娘子使唤的。小娘子不说话,我就不能开口。我要是打头开口的话,那就是代表姬家为小娘子出头了。我只是一个下人,没有六公子示下,哪里有这样的脸面呢?六公子虽然再好不过,但他最恨别人仗着他耍威风,我们是断不敢犯这个戒的。后来小娘子吩咐我做事,就不同了。只要公子当时没说不行,我就尽可以帮小娘子长脸。”
    说完叹了口气,对刘小花说“小娘子可不要多想。”
    刘小花万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解释给自已听,到是对她多了几分好感,连忙说“我懂的。绝不会怨怪姐姐。”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还怕姐姐会觉得,我跟姐姐耍威风呢,知道姐姐不是那么想的,才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有三枝的事情再前,刘小花到是有点反省自已的意思在。
    如果当时劝阻三枝不要指着别人笑的时候,她不是打三枝的手,而是好好同三枝说,选个不那么冲人的方式,三枝心中也就没有不悦。后来讲道理的时候,再注意点方法,可能就没那么多事了。
    说到底,这里面还是有她自已处事不当的原因在。
    毕竟她前世没有多少积累,那些处事的本事,都在观察着别人现学现卖,虽然能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但总有不周道的地方。她也就一点一点学着改着。她想得清楚,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得能学一点是一点,寸土必争。不断地完善自已才更有胜算。
    阿心听了刘小花的话,到是不以为然:“话只要说开了就好。我们心里都舒坦些。”
    三个人都是一身疲累,倒在炕上的瞬间,刘小花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了,长长地吐了口气,真觉得能一辈子这么舒坦才好了。睡在她旁边的阿心也是吐了好长的一口气,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了看对方,到是不由相视而笑。
    刘小花拱在被子里,问“阿心姐姐在六公子身边见过不少世面吧?快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阿心见她们都睡好了,吹了灯,声音懒洋洋的,说“见识是长了不少,惊吓也不少受。你们想听什么呀?”
    三枝突然开口说:“姐姐讲讲修道的事情吧。”
    这到正是刘小花想知道的。
    三枝伸手过来,在被窝里握了握刘小花的手。仿佛在提醒刘小花,要好好抓住机会。尽量多打探些消息。刘小花心中一暖,也默默地握着她的手。
    “修道啊。”阿心笑了笑“人人都说修道是靠天资,其实不然。多少天资好的人无声无息泯然于世呢?数都数不清呀。许多是修炼的时候死于意外,许多是出门历练再也没能回来,还有许多,却是死在同门的手里。”
    说着,阿心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跟在公子身边,见得最多的便是同门同宗之间的相互倾轧。有师兄弟为了争宠翻脸的,有徒弟想要师父的功法,不顾师徒情份害死师父的,还有做师父的为了得到徒弟的修为,找了由头生吃了徒弟的。要我说,修仙问道,最最要紧的一件事不是你天资如何,而是要拜个好师门。师父有本事当然好,但更重要的是,一定得有良心,且为人公正严明的。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不是好人处事糊涂,那同门是什么样子还用说吗?别说修仙得道了,与这些人在一起,能有几天活头?”
    “那些宗门之中,哪些个仙家是又有良心,又公正严明的呢?”刘小花问。
    “这个啊”阿心想了想说:“要真说起来的话,只有长青宗的刘有容吧。”
    刘小花把那三个字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
    “你们可知道林阿娇?”阿心说完问。
    “听说她成仙去了。”刘小花听这个名字有好几次了。第一次听到还是在山里,陈氏讲起过。后来姬六又也提过一次。
    “她就是拜在刘有容门下。”阿心说“别的宗派也有名声在外的仙尊,可是要我说,单凭那些仙尊门下没有出过能登仙的弟子,就说明,他们是都不能比过刘有容可靠的。”
    说着阿心又道:“咿……说起来,他还是你们刘家的人呢。你们不知道他吗?上次有刘家的人来拜见公子的时候,似乎把刘有容叫四叔公的。”
    “啊。四叔公!”三枝激动地说“认得的认得的,是我们南四支的。原来四叔公叫刘有容啊。”用力地握了握刘小花的手“阿花,要是你能拜四叔公为师就好了!”
    阿心笑道:“那可得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了。刘有容以前收徒弟规矩就大得很。现在更甚。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不想带太多徒弟受累。”
    “四叔公活了很久吗?”三枝问。
    “你想啊,那林阿娇是什么时候成的仙?总有千年了吧。那时候刘有容就是仙尊。那他得有多少寿龄了?”
    刘小花也不由得咋舌“千年!”
    “像他这样的,还有几个呢。不少见。”阿心不以为然。
    刘小花却在想,自已如果要修道,一定得拜这个人为师才好。
    接下来,阿心又细细碎碎地讲了些旁的话。
    三枝好奇似地问:“我听说入过修门的人都是很厉害的,不敢得罪。可是今天我看着那个老和尚被我打得趴下,到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阿心正色说:“他们这些族庙里的人,就算厉害,也不是厉害在身手上。他们用起符咒,那才是杀人不见血。以后你们也要小心着,不要去惹这些人。他们要无声无息地杀你们,就跟捏小鸡仔似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本事,各族的人才都设族庙供着他们。”
    “可要真是这么厉害,就算我们不在眼前,他也有办法害死我们。我们跑出去这么久,怎么也没事呢?”
    阿心耐心道:“符咒这种东西,也不是能平白害人的,起码得知道你的一些事,或是拿了你的某样东西,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足以要你们的命了。之前你们没事,多半是因为他没找着机会罢了。”
    三枝便不再问了。
    接下来,阿心又被刘小花缠着讲了些仙家的事。
    等到二个人一个讲得累了,一个听得要睡着了,三枝还睁着眼睛。她盯着屋梁投墙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小花迷迷糊糊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睡啦。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
    三枝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阿花你怕不怕?”
    刘小花实在太困了,喃喃说:“别怕。没事的。睡吧阿”
    **
    “阿花!阿花。”
    刘小花睡得浑浑噩噩听到有谁在叫自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三枝站在炕前。外头天还没大亮呢,她不睡觉却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下面。
    “你怎么不睡?”刘小花伸手摸摸她的手,冰的。湿湿的。借着外面的雪光,也只能勉强看清是三枝,却不知道她怎么湿着手“你去玩雪了?”
    “这个给你。”三枝把手里的东西塞到刘小花手里边。
    “什么呀?”刘小花揉揉眼睛。把手里的东西摸了摸,对着雪光看,原来是两个钱。上面不知道糊了什么,有点脏,摸上去像是糖浆似的,有点粘。似乎……还有点腥?…………
    刘小花一下子便惊醒过来。
    她飞快地爬起来,回头看看阿心和麻子还睡着,拉着三枝走到屋外,连忙拉起她的双手来看。
    一看之下,不由得心中一颤。
    血…………
    “这是怎么的?”刘小花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乱跑,腿上的伤裂开了?”
    三枝脸僵僵的,像是才见过鬼似的,摇摇头“你别管我。”只是把那两个钱塞给她“你是有本事的人,天资又好,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呢。这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虽然我们并不是亲姐妹,可我一直将你当亲妹妹一样的。”
    刘小花急道:“你没头没尾的,怎么说这个!”
    “你别管了。不关你的事。”三枝说着,甩开她的手扭头就走。
    刘小花伸手拉了她一把,竟然没拉得住。连忙跑上去双手抓住她怒道“你到底干嘛了!还不快老实说。天下的事,没有能一走了之的道理。”
    ☆、第113章 刘阿娇(二十九)
    可是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猛然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意念汹涌而来。
    那一瞬间‘绝对不要说’的念头,扑面而来。它就是从刘小花心中冒出来的,带着同归于尽的绝然。没有任何语言,只是一种坚定的意志在表达畏惧和害怕,那个强烈的感觉仿佛在告诉她‘不能说,不然我会死’。
    可刘小花却能从这个念头中明白,里面的‘我’字,并不是单方面的指她、或者指那个奇怪的东西,而是指两方面的生命都会受到威胁。但是刘小花并没有在这个意识之中,感受到任何蓄意的恶意威胁。
    仿佛它只是在表达一个事实。
    可是对方在告诉她,两个人同时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却选择用‘我’这个一字来表达。
    难道它认为,自已是归属于它的附生物?已经不算是独立的个体吗?
    刘少花心中才冒出这个恐怖念头,就有另一个念头否定了她这个说法。
    既然不是这样,那是怎么样呢?她在心中问。
    这次却没有再得到简单的想法,而是各种往昔的回忆。这些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狂转,可它们是不连惯的,就像是有人想要从一段录音中扣出字眼来表达一个新的意思。
    可这巨量的信息刘小花根本无法接纳,她所感到的只有‘喧闹’和快速转动的画面所带来的生理上的恶心。而当她感到不适的时候,那些信息立刻就停止消失了。
    刘小花能感觉到惶恐与茫然。可这两种感情显然并不是她自已的,对方似乎不知道自已做了什么,会令她有不适的情绪。所以立刻停止了一切活动。就像之前,刘小花抵抗它的意念不肯逃跑时,它做出妥协时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它似乎是——不想或者是不能伤害她。
    刘小花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每当她失控的时候,几乎都是它误认为它的/她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时候。它认为自已在保护两个人的生命安全。
    刘小花内心如此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