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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伊崔在心底再次叹气。
    “前面就是薛先生的屋舍。”拐过弯,看见掩映在竹林中的白墙青瓦,还有站在篱笆前的一行人,伊崔喘了一口气,空出一只手来指了一下前方:“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主上,正带人在那里等着我们,薛先生诊病的过程他会在场。你称他燕爷,或者燕将军,都是可以的。”
    “燕?不多见的姓呢。”顾朝歌见他的语气缓和,便觉得高兴起来,跟在后头的盛三一个字都不肯和她说,她就绞尽脑汁想找些话题同伊崔聊聊。然而脑子却一时间仿佛空白了,倒是眼睛瞥到前方路边有一条乡民挖的小水渠,通过的路又有些窄,便没话找话道:“伊公子小心,这里有水沟……”最后作为结尾的语气词“呢”还没说出来,就看着伊崔脚下一滑,身子一歪……
    不会吧!
    顾朝歌猛冲上去一把扶住他的腰:“小心!”
    他、他、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幸好她眼疾手快扶稳了他。只差一点点,伊崔就要跌入水沟,顾朝歌惊魂未定,伊崔同样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他觉得很奇怪,这条路他随燕昭走了两次,根本没有在这里滑倒过,为何顾朝歌提醒他小心,他反而……
    “你我大概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伊崔半是无奈半是调侃地摇头笑道。
    不明白他为何没头没脑说出这么一句,顾朝歌懵里懵懂地抬头,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着伊崔半转过身子,一手拄拐,一手拦住她的肩,低声道:“失礼了,烦顾姑娘借我支撑一下。”无力的右腿已经滑了一半下去,沾上泥土,为了避免真的掉进水渠,借助人力帮忙较为安全。
    顾朝歌看着高高的他忽然环住自己,淡淡的纸墨香扑鼻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子温热的气息,她一动也不敢动,脸蹭蹭地红了。
    远远的,眼神良好的燕昭眯了眯眼,问身边的赵南起:“伊崔抱着的是个姑娘?”
    赵南起纠正他:“不是抱,就是滑了一跤,人家姑娘好心扶一下,伊先生借姑娘的力站稳。”
    “借口,借口,分明就是抱了!”燕昭啧啧摇头,怪道:“阿崔请大夫来给薛大先生瞧病,怎么还带个姑娘家家?”
    他怎么也没想到,伊崔请来的大夫,就是这位姑娘。
    当人到了眼前的时候,燕昭犹自不相信顾朝歌就是伊崔请来的大夫,他一向相信自己这位好友的眼光,然而这一次……
    “阿崔,你没有开玩笑?”
    “何妨让她一试,她说会对薛先生的性命负责,”伊崔微微笑了一下,补充道,“这位姑娘姓顾,名朝歌。”
    燕昭一愕,反应过来:“她姓顾?她姓顾?”看着伊崔一脸古怪的笑容,赵南起等人不明所以,只有燕昭心知肚明。
    “对啊,我姓顾,怎么了?”顾朝歌奇怪地看向燕昭:“这个姓,不少见吧,呃……嗯,您是……燕将军?”
    燕将军?
    莫非她就是那个小姑娘?
    你没和她说我们是谁?
    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燕昭以眼神向伊崔传递了非常复杂的讯息。
    伊崔微笑不答,只是侧头对顾朝歌道:“快些进去吧,薛先生的病等不得。”
    确实是等不得。
    几日不见,薛吉背上的脓疮越发多了,他的妻子和儿子皆在他身边陪着,屋内气氛沉重,就算看见燕昭请来的大夫是一个年轻姑娘,他们也不对此质疑,只想着无论是谁,只要能救得了薛吉便好。
    顾朝歌自打进了这间屋子,她整个人就变得不一样了。看见薛吉的背部情况时,没有如伊崔和燕昭第一次见的时候那般惊讶,甚至说得上是平静,让人心安的平静。
    她放下竹箱笼,从容为薛吉号过脉,又让他伸出舌头来,仔细问过薛吉的诸项症状,还侧着耳朵听他说话的声音,俯下身去嗅他嘴里的气味。她看得很认真,只是认真中透着那么点古怪,她和别的大夫不一样,其他大夫号完脉均是摇头就走,唯独她的花样特别多。
    “薛先生,你不能再这么躺着,站起来,坐到那个桌子边去。”顾朝歌在薛吉的床前敲了敲,对他如此道,然后开始在自己的竹箱笼里翻东西,一边翻一边道:“你们谁给我拿一根绳子和两个打火石和蜡烛来。”
    居然还会指使人干事。伊崔见她镇定自若,和刚刚那个哭鼻子的小姑娘判若两人,不由得颇为惊奇。
    这才像个大夫,他在心底道。
    薛吉很听话地爬起来:“姑娘,你这是……准备给我治病?”他看她阵势不小,心里也燃起希望,同时又很忐忑不安:“老夫这病能治好?”
    “能。”顾朝歌斩钉截铁,头也不抬。
    在场者起了一阵骚动,他们互相对视,俱都又惊又喜。
    “我父亲真的能治好?”薛吉的大儿子薛若英第一个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他正气尚存,脾气未散,当然能救,”顾朝歌奇怪地看他一眼,仿佛觉得他的话很多余,“一会我要替他治疗,屋内的闲杂人等一律出去。”
    “等一下。”
    “薛夫人,你家厨房可有蒜?”她问薛吉的夫人。
    “有,有!”
    “烦夫人替我将蒜切片,每片三钱厚度。”她指挥若定,竟然真的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薛夫人小心探问:“是为我夫君治病用么?”
    顾朝歌颌首:“越多越好。”
    “好,好的,我立刻去做!”薛夫人提着裙子匆匆出门,薛若英的妻子邵氏亦随着婆婆一道往厨房去了。其他人都是大老爷们,厨房的活帮不上忙,便都打算出去。
    然而顾朝歌又道:“等一下。”
    “你,还有你,留下来,去找一根竹竿回来,要特别结实的。”她指了指跟在燕昭身后,身体健壮的糙汉子赵南起和杨维。
    赵南起和杨维面面相觑:“我们?找竹竿?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薛吉:臭小子废话那么多,快去屋后拔一根,老夫养了多年的竹子总算派上用场了哈哈哈!话说,要竹竿到底有啥用?打我吗?
    乱入的土狗:汪!
    感谢miss.咻咻的地雷,么么哒!
    ☆、第 6 章
    赵南起和杨维均是燕昭的副将,在南谯起义前便跟着燕昭,只听他的。故而虽然顾朝歌提出要求,两人却是一动不动,转头眼巴巴瞅着燕昭,等他发话。
    顾朝歌愣了一愣。因为二人的不回应,她似乎在刹那间从某种空灵的状态中跳脱出来,脸上镇定从容的神情渐渐退去,又如以往一样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伊、伊公子……”她朝这屋里自己最熟悉的伊崔求助,一脸的可怜巴巴,“我就让他们二人帮一个小忙,很小很小的忙,求求你。”她声音清甜,求人的时候带一点鼻音,软软糯糯,听得赵南起和杨维两个糙汉子心里直发痒,偷偷拿眼去瞥伊崔,想看看伊先生的反应。
    然而让他们失望了,伊崔好像对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免疫,他面色平静,并不回答她,只是看向燕昭,对他轻轻颌首。
    燕昭正觉得这顾姑娘对伊崔说话的神态十分有趣,见伊崔对自己点头,他回了伊崔一个戏谑的眼神,伊崔一愣,随即冷了脸色。
    燕昭哈哈一笑,转而对赵南起和杨维道:“这屋里头的事,你们都听她的,只要能治好薛大先生。”
    他挥了挥手:“其余人等都出去。”
    待大家陆续退出去后,顾朝歌好像松了口气,神态重新变得轻松自如起来。此时薛吉已经在桌边坐下,顾朝歌告诉他:“薛先生,用胳膊肘顶住桌子。”
    薛吉很干脆地照做。
    然后,他看着顾朝歌将薛家童子拿来的绳子展开,向他慢慢靠近、靠近……
    并非要将他绑起来,而是以绳子作为测量工具,将薛吉从胳膊肘的横纹一直量到中指尖,然后以炭块在上面做了一个记号。
    “薛先生,请您跨坐在竹竿上。”顾朝歌又道。
    薛吉更加觉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乖乖照做,在一个小姑娘和两个小伙子面前坐在一根竹竿上,他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这时候顾朝歌说:“麻烦两位大哥,把这根竹竿抬起来。”
    什、什么?
    薛吉微微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身体一晃,整个人双脚离地,已经被高高抬了起来。
    薛吉急忙扶住竹竿保持平衡:“顾姑娘这是要做啥?”
    话音刚落,竹竿忽然颠了一下,杨维和赵南起嘿嘿地笑,搞得抬竹竿的肩膀直抖:“顾姑娘,这是要薛先生骑马玩儿吗?”
    “别笑!别动!”顾朝歌皱着眉头,又拿着那根绳子过来。她站在椅子上,以薛吉尾骶骨与竹竿交界处为原点,按照刚刚做记号的长度往脊背上量,然后在脊背处做了个记号。
    “把薛先生放下来。”她命令道。
    薛吉觉得双脚触地好踏实。
    “薛先生,把手给我。”她又量了一下薛吉中指的指节长,从脊背做记号处向左右两侧各拉出一截中指的长度,然后点了一下尽头的两点,笑了一下:“就是这里。”
    薛吉简直不知道顾朝歌要干什么,他本来病了多日就很虚弱,坐在竹竿上被两个小子折腾得晕头转向,连平日刚直得有些暴躁的脾气也消失殆尽,虚弱地问:“顾姑娘,你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此二处是心脉所过的穴位,我现在给您灸熏穴位。辛苦二位公子,可以去歇息了。”顾朝歌说着,便点燃了蜡烛,从箱笼里取出一根长长的艾草条,放在烛火上引燃。
    “薛夫人,蒜片可有准备好?”她高声向外询问,薛夫人闻声而来,端了满满一大海碗的蒜片,热情地问:“顾姑娘,这些足够了吗?不够我再去切,只要姑娘能治好我家夫君。”
    顾朝歌拿起一片瞧了瞧厚度,满意地笑道:“够了,请夫人也去歇息吧,治疗要费些时间,不可着急。”
    她将蒜片挨个放在薛吉的后背多处疮痈上,然后开始用艾条反复灸熏这两处穴位和疮痈。
    屋子里顿时充满艾草燃烧后淡淡的香气。
    放下竹竿的赵南起和杨维走出门后,均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两个人挠挠后脑勺,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到了屋外,屋外围观众人的表情没有比他们好多少,包括他们崇敬的燕爷,也是一脸大写的问号。
    因为伊崔是他们认识的学问最大的人,故而赵南起凑过去虚心求教:“伊先生,这位小姑娘到底在干什么,说是、说是找什么过心脉的穴位?”
    伊崔也不知道,他从未见过此种奇怪方法能治发背。
    所以他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不答。
    伊先生不答,赵南起和杨维不觉得是伊先生不懂,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然后认为伊崔的那一眼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明白?自己回去想。
    二人深感惭愧。
    屋里,薛吉觉得背上热乎乎的很舒服,精神也好多了,这个手法古怪的小姑娘还不停地问他:“此处痛否?此处不痛否?”她告诉薛吉,不痛的地方要灸得痛了,痛的地方要灸得不痛了,气血才能畅行,让正气升腾,毒气散去。
    因为薛吉病情严重,所以治疗的时间很长,顾朝歌替他熏了一柱又一柱,艾草烧成的灰烬已经积攒出一小碗来。薛吉觉得越熏越精神,心情渐渐愉快起来,开口和小姑娘聊起天来:“顾姑娘,你这治发背的手法,是和谁学的?”
    “医籍里的记载。”顾朝歌专心致志治病,全神贯注盯着薛吉的疮痈,不是很想和他聊天。
    薛吉不死心,笑眯眯地继续道:“自己读医书看的?没有师父教?”
    “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书,他死了。”
    薛吉一愕,随即安慰道:“能教出你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你师父九泉之下一定会十分欣慰。”
    “嗯。”顾朝歌言简意赅,仔细瞧着疮痈的改变,并不嫌弃它腥臭难闻。
    薛吉不死心地继续没话找话:“不知道尊师名讳是?薛某可识得?”
    顾朝歌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果断道:“不告诉你。”
    堂堂薛大先生,能言善辩,才高八斗,生生被这一句话给噎了回来,竟无言以对。他想,也不知道那个姓燕的小子是从哪里找来这个懂医的姑娘的,真不会聊天。
    作者有话要说:  赵南起杨维:从今天起不能正视竹竿,薛先生看起来辣么瘦,但是真的好重╭(╯^╰)╮
    ps虽然很像在做几何题的画线,但是这真的是个正经医案,百度薛立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