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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云娘本来正与大家说笑,刚被郑源冲过来惊了一下,接着见二哥把人推走,刚要答言,二嫂却已经将她向杜老娘和大嫂身边一推,挺身而出指着郑源道:“怎地!你还想云娘一辈子不嫁守着你不成?我告诉你!别在做什么千秋大梦了!我们家云娘不但要再嫁,而且还要嫁当官的!比你好上一百倍还多!”
    手腕上的镯子响成一片,更助她的声威。
    突然见采玉站在后面,便又赶过去几步指着她的鼻子道:“我若刚才看到你就早过来骂人了。不对,不对!我应该来谢你,亏了你唆使郑家那没良心的离了我们家的云娘,才能再嫁更好的人,真真是多谢你了!”说着果真笑嘻嘻地向她福上了一福。
    那采玉本是二嫂的手下败将,又见杜家人多,且郑源是突然跑过来的,她一时也没有拉住,现在被二嫂逼到眼前,便也耐不住了,立起眼睛骂道:“吹牛是不要钱的!被休了回家还想嫁得好,你才是做千秋大梦呢!”
    这时大嫂早上前拉住二嫂道:“别理她,与这样的人吵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者你现在有了身孕,总要小心些。”
    毕竟是在银楼里,伙计们赶紧上前拦在二嫂和采玉之间,又作揖打躬一味地劝道:“几位娘子,有事好好说,好好说。”
    二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第一次听了大嫂的劝,退了一步,却又正好对上了郑源,见他一双眼睛一直没离了云娘,便挡在云娘前面不让他看,又向他撇嘴讽道:“现在后悔了?我告诉你,什么都晚了!赶紧带着你那不知从哪里领来的下贱女人离了我的眼!”这样的话于她已经是非常克制,并不算骂人。
    郑源今日却不比平常,被骂了也没有还嘴,只转头再去看云娘,却被采玉拉住,“你答应给我买的首饰还没挑好呢,哪里有空听这些村话!”
    杜老爹算清了银钱便唤,“二郎、二郎媳妇,我们该回去了。”
    杜老娘便也拉着云娘向外走,“我们走吧。”又向二媳妇道:“理他做甚,与他吵架,没的丢了身份!”
    杜家人便走了出来,郑源却不死心,跟出来向杜老爹道:“岳父,云娘果真要再嫁当官的了?”
    杜老爹停下脚步,推开他攀过来的手,沉下脸道:“郑大郎,我已经不是你的岳父,你也不必问我的家事。”说着一甩手走了。
    郑源站在原处,又叫了一声“云娘……”却又自己停住了,其实他果真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倒是二哥依旧十分气愤,“郑家最不愿意看到云娘好了,先前云娘买了妆花织机,他们便来捣乱,现在听了云娘要再嫁,说不定还会来闹呢。”
    杜老爹听了赶紧问:“你说郑家曾到云娘那里捣乱?”
    这事早说好不告诉爹娘,可二哥却说漏了,云娘便陪着笑道:“其实没什么,先是吴屠户帮忙将他们赶走了,后来二哥和二嫂又到郑家门前吵了一回,他们便再不敢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杜老爹不由得也冷笑几声,“你们放心,郑家不敢到杜家村来闹的,等云娘成了亲,他们家更不敢惹巡检司。”
    杜家村里除了几户外来的人家,便都是一族人,对待外面的人一向齐心,就算有人对云娘再嫁不以为然,却不会让外姓人到村子里闹事,郑源若是真敢来定然不会有好结果的。
    三弟却道:“我瞧着他也不只是想闹事,好像也有些悔了似的。”说着又赶紧看向云娘道:“姐姐,我并不是说要你重新回郑家。”
    云娘自然看出郑源果真有些失落和后悔,自己眼下可不是和离时那样落魄而憔悴的杜云娘了,这大半年的时间她走已经走出和离时的伤痛,帮着娘家买了织机,也有了自己小小的家业,觉得日子过得很好,就连消磨掉的美貌也完全恢复,甚至比先前夜夜织锦时还要年轻秀丽了呢!
    郑源看向自己的目光更让她肯定了这一点。当初和离时郑源看自己时完全是不屑的,就是来求自己留下,也明显是口不对心。但上一次他在盛泽镇上想拉自己回郑家时便有所不同了,而现在更是十分上心。
    可是自己当初嫁入郑家时,就是这般美貌,又拿出全部的真心与他过日子,他也并没有爱惜多久。现在见自己好了,生了几分悔意,难道自己就会同情吗?
    至于他对自己再嫁的关切,其实就是不想看到现在的结果吧。在他的心中,自己最好再不嫁人,一辈子忘记不掉他,就是再嫁也要嫁得不如郑家才好呢。
    其实云娘从离了郑家时就彻底将郑源从心里剜了出来,并不是她心狠,而郑源做得太绝情了。只是云娘也从没想到自己会再嫁,而且是在和离不到一年就要再嫁。
    可是自己就是要再嫁了。
    云娘从不是张狂的人,但是于此时也难免不生出些得意之心,却不肯表现出来,只淡淡地向三弟道:“悔了又有什么用,万事若是都可以悔改,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意做错事了?”
    二嫂赶紧道:“云娘说得对,先前他把云娘往脚下踩,现在悔了我们便要再把云娘送回去让他再踩?所以说,他悔了又与我们何干?更何况他悔的恐怕还是云娘不给郑家织锦了呢。”
    杜老爹便拦住家里人的议论,“我们杜家既然与郑家断了姻亲,便再不来往,也不必说他们的是非。”又向云娘道:“今后你也要十分注意,与他们避开。”
    云娘点头,“爹,我懂,才不会理他们,先前也都是郑家来找我的麻烦,可他们也没占过上锋。”
    今后嫁到汤巡检家里,就更不会吃亏了。
    杜老爹便一笑而过,向大家道:“我们出来一次不容易,索性在县城里各处再逛逛才回去。”
    大家便都愿意,平日就是到盛泽镇上看看都是喜欢的,更何况到了吴江县呢?一面走着一面说笑,便将刚刚的不快忘记了,却又买了不少的东西,看着日头西斜,知道县城到了晚上是关城门的,只恐被关在城内,赶紧出去寻来时的船回去了。
    这一次出门后,云娘便在家里等着出嫁了。日子定在九月二十,算起来也没有多少时间,关在家里给自己和汤巡检里里外外都做了好几身,又做了不少鞋袜荷包等物。特别是汤巡检的,又加厚了一倍,虽然他是个巡检,可是身上穿的就那么几件,除了官服便没有一件好的,一看就是成衣铺子里最寻常的东西。
    当然,既使那样,他穿着也好看。
    不过从今以后,云娘可舍不得要他再穿外买来的衣裳鞋袜了,而是都要自己用心为他做,又合身又妥帖,人也能显得更英俊。
    可是太俊了也不好呢,本来就总有人赶着要往上贴。
    不过,他那性子也不是容易贴上来的,倒也不必担心。
    云娘想到这里便悄悄笑了,在里衣的边上绣上了一圈云纹,与自己新做的里衣是一个样子的。
    就在她埋头做衣服的时候,苏娘子风风火火地找到了杜家,见了云娘便急道:“你回家怎地就住了这么久不回?于老板来催了几次,我也一次次地去你家看,只是铁将军看着门,最后只好找到这里来!”
    云娘当初回杜家村时,原打算住上十天半月就回的,现在也不过刚到半个月,没想到便被人找上门来,便笑让道:“你大老远地赶过来,先坐下吃杯茶。”
    苏娘子接了茶一气饮了,便拉云娘的手道:“你可知上次织那几个花样,在京城里十分火热,其中有一个最受追捧,猜猜是哪个?”
    上次的几个花样都是云娘用尽心思想出来的,只觉得个个都漂亮,却说不出哪一个更好。便又想京城女子会喜欢什么样的,更是毫无头绪。
    正在迟疑间,苏娘子却急了,又赶紧告诉她,“我也没想到,竟然不是双蝶戏花,而是翠叶!真是万万没料到!”
    又道:“现在一块翠叶于老板肯出三两八钱银子收。我倒说你这不是织锦,倒是织银子呢,赶紧收拾东西随我回去!”
    第64章 讶异
    不论云娘织哪一种花样的妆纱花帕子,苏娘子都是赚同样的绣资,最大的利都是自己的,现在她将绣庄的生意都放下了,急忙到杜家村告诉自己这个好消息,完全是为自己帮忙。
    先前与苏娘子不熟,两人间还似有似无地互相瞧不上,可是真正结识了,却又惺惺相惜,彼此挂记。
    云娘十分领情,便低声说出实情,“我订亲了,还要在家里住上大半月才能成亲回去呢。”
    “什么?订亲了?要成亲?”苏娘子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说不嫁了吗?”
    “嗯,那时不想嫁了,可是后来还是决定嫁了。”
    “你还这样年少,嫁了也好,”苏娘子想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却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娘半晌,毫无顾及地张开嘴大笑道:“也难怪,我今天来看到你就是觉得与先前不一样了,比原先漂亮多了!”
    笑够了才问:“是谁?我认得吗?”
    “认得,是汤巡检。”
    苏娘子张开的嘴就再没有合上,“你是说——汤巡检!”
    盛泽镇上的人现在还不知道汤巡检和自己的亲事,先前郑源,现在苏娘子都不知道。
    很显然,是汤巡检让朱嫂子那个大嘴巴没有到处宣扬这门亲事的,包括先他想纳自己为妾的事,统统没有传出去。否则自己眼下不能这样清静。
    云娘也情愿这样。
    苏娘子吃惊过后,又笑又叹地道:“镇上的人若知道了,想把你撕了的人不在少数!”
    云娘抿着嘴笑了笑,“你未免太夸张了。”
    “我实在好奇,你怎么与汤巡检好上的?”苏娘子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意味深长地捂着嘴笑道:“也难怪,毕竟你们邻居住啊!”
    云娘气得去撕她的嘴,“叫你胡说!”但其实心里却也有几分认同,如果没有邻居住着几个月,他们也不能走到今天。
    苏娘子看云娘恼了,才收了笑意,却道:“把你的嫁衣拿来给我看看。”
    云娘知她其实是想看自己绣的花,便将挂在一旁的衣裳递给她,“只是红绸衣,什么也没绣。”
    苏娘子接过云娘递来的红衣和盖头,果然一点绣纹也没有,特别是那盖头,就是一块红绸布,上面只用红色的线细细地滚了边,“为什么?”说过自己却悟了,“不绣也好,最重要的是日子过得好。”
    家里的人一直劝自己重新绣一幅鸳鸯盖头,可没想到未成过亲的苏娘子倒明白自己,云娘便也点头道:“这一次我一定与先前不一样了。”
    “我相信你一定能过得好。”苏娘子正色道:“毕竟是那么多人想嫁的男子,一定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云娘又恨不得去撕她的嘴,“你就会这样说话吗?”
    “毕竟你都嫁两回了,我还一次没嫁呢,话不好听一点又算什么?你也要担待我。”
    虽然是笑谈,但云娘分明感觉出苏娘子见自己要再嫁果真是伤情的,挖苦她的话一时便说不出了,只道:“也许你的情郎很快就回来了。”
    “算了,不说那些卿卿我我的事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离过年没几个月了,正是赚钱的好时候,于老板拿着现银到的盛泽镇,除了买锦,就是想要你的妆花纱帕子,你正可以狠狠向他要高价。”又撇了撇嘴道:“当然,这银子赚不赚都由你了。”
    云娘一听心里就活了,几乎是白来的银子,她当然想赚的。可是现在若回盛泽镇里,总是不好。
    比起银子,汤巡检和自己的名声肯定最重要,而织机又搬不回来,妆花纱也就没法子织。
    想了又想,倒有了一个新主意,“我现在还是不能回去,不过我想先前的样子,其实都是从那百蝶穿花里面出来的,总有别人会织,京城里的翠叶卖得火,仿着织的人也就多了。不如我趁着这些天在家里住着,想出一个新样子,每块要于老板五两银子!”
    苏娘子听了不信,“五两银子?你拿把刀打劫去好了!。”
    云娘却十分地笃定,“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听于老板说过,京城那地方的人最重颜面,凭你多贵的东西,只要稀奇,就能卖得上价。我弄出新样子,又要好看,又要寓意好,更关键的是从来没有见过,怎么不值五两银子?”
    苏娘子看她如此肯定,倒又信了三分,“那你就试试吧,如果不成就赶紧织先前的翠叶,那银子也算是极好赚的了。”
    云娘却道:“你就等着吧,等我回去一定织出新样子!”
    因绣庄的事情也多,苏娘子便也不肯久留,又转告云娘道:“我来的时候,丁寡妇还让我给你捎句话,那批锦的银子结了,她还欠你些,是给你送到家里来还是等你回盛泽镇?”
    云娘早将这事忘记了,现在听了便笑道:“我先前说不要的,没想到她倒一定给。”
    “那老太太一向是吐口唾沫就是一根钉的,说了话哪里会反悔?而且这批新锦她是大赚了的,销得特别好,现在有好几家牙行都缠着向她订货呢,你也只管安心收下。”
    云娘现在手头还真有些紧,带回家的银子大半都去订新织机,留下的并不多,且她又要备嫁,便笑道:“那你帮我给她老人家捎句话,如果方便就托人给我带来,我倒等银子用呢。”
    过了两日,果然丁寡妇派了人给云娘送了二十几两银子的利钱,同时还有她送的八匹新样式锦缎做添妆,显然苏娘子将自己要成亲的消息告诉了她,而苏娘子自己也送了一对绣得十分精巧的并蒂花枕套为云娘添妆。
    就这样,九月二十日就在云娘的几重盼望下到了。迎娶的时辰定在黄昏,杜老娘头一天就告诉女儿晚些起来养足精神,可是她还是一早便起来了。
    衣服早已经准备好,要用的首饰也摆在妆台上,嫁妆也早收拾完毕,四对箱笼漆了大红的漆,上面的铜饰件擦得亮闪闪的,静静放地床边,云娘又都看了一回,再无可添改整理之处,只得重新坐回床边,又是憧憬又是忐忑,心里说不出的慌乱。
    及吃了早饭,听娘和两个嫂子不知多少次地告诉她要好好与汤巡检度日,心里便更不安宁了,可又不敢露出来,只得强撑。
    突然听到门响,云娘不欲见外人,便赶紧起身,“我先回自己屋里了。”
    一出正屋门,就见玉珍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花裙袄,怀里抱着额上点了一点红的小女儿,身边领着两个穿着一新的儿子走了进来,笑着招呼道:“我一早便跟着我当家的船出来了,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杜老娘走了出来,笑道:“哪里早,正要你们来陪陪云娘呢。”又抱过玉珍的小女儿,哄着两个小子,拿糖果给他们吃。
    玉珍便陪着云娘回了屋子,笑着拿出一对大红双鱼络子道:“我的针线是拿不出手的,便给你打了这两根系在帐钩上用。”
    云娘笑着接了,十分喜爱,便赞道:“这是最费功夫的,亏你带着孩子还有时间帮我做。”
    “可不是,总要他们睡了才能编一会儿,昨天见来不及了,一直编到半夜才成。”玉珍见她喜欢才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看上就好。”
    云娘见状也笑了,她能干手巧,年青时未免就有些眼光高,村里的女孩们做的手工总不大敢拿到她的眼前,只怕她瞧不上。
    “编得真很好,”云娘此时心事正重,却不由得从玉珍的心思想到了另一件事,便低声道:“我性子恐怕太强了,寻常人家的日子都没过好,真怕将来……”
    若是平时,云娘决不会在别人面前如此软弱,可眼下却正是患得患失的时候,又是关系最好的玉珍,不由自主地便说了出来。
    玉珍听了,却打断了她的话道:“云娘,你不要这样想,你是要强,但人却好,先前我们杜家村的女孩,哪一个没求你帮忙描过花样子,做过什么东针线呢?当年我的绣衣绣不完了,还不是你熬夜帮我绣的?大家羡慕你是真,但喜欢你也是真,背地里说起你,都说你嫁了一定能旺夫家。”
    “郑家不就是你嫁过去旺了起来的?你们和离也是因为他家人不识好歹,再没有人说你不好的。我虽然不知道汤巡检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们当家的说他是条好汉。且他不顾一切地要娶你进门,想来一定能对你好,你再不必空担心的。”
    玉珍不是会说话的人,可她的话竟然十分地听进云娘的心中,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气,“只愿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