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这件事情不复杂,脑子正常的,都明白朝廷为什么突然设镇抚使。各地方势力中,不可否认有脑子简单而且冲动的,认为是好事。但大部分人都不当一回事,一些实力弱小的,甚至感到害怕。没有设镇抚使前,好坏是朝廷官员。宋朝的官员,还是让人感到比较安心的。设了镇抚使,就意味着以后自己的生死要自己管。一个不小心,就被其他势力吞并了。
设镇抚使有没有好处?还是有的。无数的各地势力,被限制在了一个较小的地盘里,天下鼎沸的局势慢慢稳定下来。朝廷可以腾出手来,一个一个地收拾掉各地势力。
事情很简单,关键的是看各人怎么做。花费无数心力,终于到了今天,王宵猎不可能放弃掉自己的地盘。陈求道和汪若海配合最好,不配合就只好架空。手中有钱,最关键的是手中有兵,王宵猎怎么可能会受朝廷摆布?支持自己抗金最好,不支持,王宵猎也就懒得理朝廷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统一思想。不只是最顶的几位官员,还有大量的中下层官员。一道诏旨,说不重要就一点不重要。说重要,就一点不能小瞧。
不要说在这个时代朝廷的分量,抗日战争的时候,还有一切经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的提法呢。总有一部分人,会被朝廷的旨意影响。
想到这里,王宵猎叹了口气。自己势力的关键,说到底,军权绝不可以让其他官员分享。只要牢牢抓住军权,其他官员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对自己造成实际的伤害。不管有多少风风雨雨,最后还是要靠军队的暴力来说话。
汪若海洗漱罢了,换了公服,从秦梓手中接过圣旨。派了个士卒,请陈求道在江边酒家小聚。
随着襄阳城日渐繁荣,江边酒家也已经大不相同。新起了楼,店面大了许多。只是王宵猎不许在门口结彩楼设女妓,不像其他地方的酒楼那么热闹。
到了二楼的小阁子里,汪若海让小厮上了水。掏出一包茶道:“这是信阳军今年产的好茶,你细细泡了。记住,不可用刚烧开的滚水,要让水变温再泡。”
小厮笑道:“官人安心。江边酒楼是襄阳最大的酒家,如何会不知道这些?”
说完,快步下去,重新拿了茶具来,仔细泡了。
过不了多时,陈求道进来。向汪若海拱手:“劳提刑久等。”
汪若海道:“不必多礼。我也刚到。泡了一壶好茶,专等运使。”
陈求道在对面落座。汪若海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我特意选了些,运使尝一尝。观察到襄阳,在信阳军让人特意制了散茶,别有一番风味。”
陈求道喝了茶。道:“好茶!这茶喝后,唇齿留香,是然不是凡品!”
两人喝了一会茶。酒菜上来,汪若海举杯道:“喝一杯宜城的檀溪酒,我们说些闲话。”
酒过三巡。陈求道放下酒杯,对汪若海道:“提刑一到襄阳,便就请我饮酒,必有话说。我们虽然接触不多,同在一路任职,也不非常陌生。提刑若是有话,尽管直说就是。”
汪若海放下酒,沉默了一会。道:“朝廷新设镇抚使,我为蔡州、信阳军镇抚使,运使则为随、郢州镇抚使。这都是观察治下地盘,而且我们没有军队,运使欲如何?”
陈求道道:“还能够如何?朝命不得不听,但我们处在抗金的前线,又不能事事都听。朝廷的意思我们领会就是了,如何做,要看现实。”
汪若海道:“设镇抚使什么意思,不难猜测。”
陈求道叹了口气:“以藩镇的大权笼络地方势力,以抗金兼剿匪。划小地盘,防地方坐大。此事是明摆着的,又有什么难猜?”
汪若海沉声道:“其中最关键的,不是用藩镇笼络将领,而是划小地盘限制地方势力。对朝廷这种心思,运使如何做?”
陈求道沉默了一会。拿起酒杯饮了一杯酒,才道:“说心里话,我是朝廷官员,应该是按朝廷的意思行事。不过,王观察统兵,今年连胜两场,天下还有哪位将领能够做到?观察治理地方,着意减少百姓赋税,打击地方豪强,数州之地都兴盛了起来。这样做,还能够保证赋税不缺,财用充裕,同样是其他地方不能比的。若是减小其地盘,实在百害而无一利。”
汪若海道:“不只是如此。运使来襄阳的时间短,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观察对官员态度温和,便治军极严!三十多年来,我再没见过一支军队,有邓州军的军纪严。还有,最开始的时候,观察手中的财用不多,那个时候其实非常困难。但手下的将领官员,官俸从来都是足额发放,从来没有拖欠过。京西南路官员的官俸,不能说特别高,但也不低。”
陈求道点了点头。这一点,许多官员都感激王宵猎。在最困难的时候,王宵猎不拖欠官俸,许多官员的家庭因此受益。作为转运使,陈求道知道王宵猎的手中不宽裕,但官俸却足额发放。
看着陈求道,汪若海沉声道:“敢问运使,去不去复州任镇抚使?”
陈求道闭上双目,沉默了许久。才睁开眼道:“敢问提刑,你又任不任镇抚使?”
汪若海道:“我本来就知蔡州。不过,这个什么镇抚使,我是不任的。现在正是观察蒸蒸日上的时候,我们合则有利,分则有祸!”
“合则有利,分则有祸!”陈求道点了点头。“提刑这句话说的是。前两日,观察说过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不能被这一道诏旨扰乱了心神,乱了方寸。这个镇抚使,我也不会去的。后面怎么做事,听观察吩咐吧。”
设镇抚使,其中一条是除提举茶盐官外,罢其他监司。陈求道的副转运使,汪若海的提点刑狱都要罢掉。以后王宵猎治下八州,全都是自己说了算。汪若海的职责清楚,陈求道的官职却要重新安排。
第268章 整顿
新野城。王宵猎看着下面的将领,高声道:“有句话,叫做胜不骄败不馁。今年战了两场。年初救了陕州,后来又救了荆门军。这两场仗,我们的战绩非常不错。既歼灭了很多敌人,又救了很多无辜的百姓,可以说利国利民。打胜仗是好事。军中进行了奖励,很多人得到了升迁,总结了很多经验。但打了这两场胜仗,有些人就骄傲了,变得浮躁了,不专心训练军队了,这就非常不好。今年夏天,针对这些不好的事情,全军整顿!在整顿中,大家会很辛苦,有的人甚至会受到批评。受到批评的人,要有正确的认识,要充分理解军队的性质,明白军队的任务,知道自己的责任。而不能心有怨言。不想着怎么改正自己的错误,提高自己的水平。而只想着哪个揭露我,哪一个又批评了我,只想着打击报复。”
王宵猎的语气很和缓,说的事情却很严肃。这个时代的将领和士卒,说实话,文化素质和思想境界是远远比不上后世的。遇到了失败,很容易信心动摇。一旦胜利,又非常容易沾沾自喜。将领缺少了戒骄戒躁的思想,军队就容易变得非常浮躁。
看着下面的将领,王宵猎道:“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军队与其他的军队是不同的。我们的士卒加入军队中来,不是为了当兵吃粮,而是保家卫国。我们的责任,就是保卫国家的安宁,保卫国家的人民不受到外族的侵害!不管是将领还是士卒,都在这个前提下进入军队中来。不能够立了功,或者升了官有点地位,就得意洋洋,忘了自己参军是干什么的!”
陈与义在一边,听着王宵猎用通俗易懂的话,是厌其烦地介绍军队的性质,军队的任务,军队应该有的素质,军队的行为准则。说实话,陈与义也听得出来,王宵猎尽量避免文言词语,尽量使用最通俗的语言,但里面很多词语和说话习惯让人非常陌生。要不是一起待的时间长了,还不容易听懂。
讲了许久。王宵猎道:“今年夏天的整顿,预计从六月初五开始,九月十五结束,一共三个月的时间。两个任务。一个是克服部分将领渐长的骄傲之心,再一个是改变军队基层将领一些不好的作风。我们一直讲,军中官兵平等,不行阶级法。在军队的训练和日常管理中,不许体罚。不许一些基层将领动不动就要打士卒的棍子!谁敢打死打伤属下的士卒,必须严惩!但军队人数增加得太快,基层将领受到的教育就不够。在思想上面,一些将领还没有改变过来。现在军中基层的关键紧张,将领不知道怎么管,士卒也不知道自己的责任。长久下去,要影响军队的作风,影响战斗力的!经过这一次整顿,我们要改变这种局面,实现官兵的和谐!众今天开始,各支军队的军官轮番到新野学习,轮不到的在军营学习。由各统制安排自己属下军官,排定次序,每次到新野一个月!”
讲完,王宵猎看着下面众人。道:“谁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提问!”
这是王宵猎的习惯,每次安排任务或者讲话完了,都要让听的人提问。不过宋军的习惯,哪个会真地提问题?王宵猎等了好一会,下面静悄悄的,便吩咐散会。
天近中午,将领们都聚到饭堂里,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闲话。无非是这次为什么整顿,最后军中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以及周围的军事形势。特别是最近朝廷设镇抚使,众人议论纷纷。
在靠近边上的桌子上,是王宵猎、陈与义和军中统制以上将领。这也是王宵猎军中习惯,吃饭的时候主官的桌子不在中间,而是在靠近边缘的位置。不要因为长官在,影响了大家情绪。
牛皋道:“观察,年初打仗,平时训练,现在还要整顿,军中没有一日空闲的时间。是不是太忙碌了些?许多将领讲,回去与家团聚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王宵猎道:“军队本就如此。天天闲着,那还是军队吗?就要每天都忙忙碌碌,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状态!正是因为军中忙碌,现在的士卒,五年之后除役。让他们只忙五年。”
牛皋道:“话虽如此说,将领不是五年,日子着实难熬。”
王宵猎点了点头:“确实是如此。等以后稳定下来,每日营中可以设值班将领,就没那么忙了。我们与其他军队不一样,军官比较多,可以轮换。”
宋朝的军队有军功官职升得很快,但军中的军职不多。打仗多的军队,便有很多好笑的事情。比如有武功队,士卒都是武功大夫以上,却还是士卒。参加的战事多了,每人都很多军功,官职升了上去,军职却无法跟着升。被看中的人,上面有人提拔的人,军职可以飞速提升。比如狄青,十年时间,便从士卒升到了武将的顶端。还有很多人,每战争先,立了很多军功,到死还是士卒。
王宵猎军中军官的数量增多,是其他军队的几倍。同时立了军功,不一定会提官职,而是专门设立了军功的等级。说白了,有的人就是有战场上搏斗的能力,却没有带兵的能力。不是每一个战场猛将,都是一个合格的将领。这是事实,不得不承认。
中国有句话,猛将必拔于卒伍。但这句话反过来却不成立,不是每一个立功的士卒都能成猛将。宋朝的将领主要有两个途径。一是皇帝的亲戚,或者各种王公将相的后代,再一个就是战场立功。只是战场上立功的人,并不一定会成为将领。
将领要有战场上勇猛作战的能力,还要有带兵的能力,还要有指挥作战的能力。王宵猎军中是以后两种能力为主,以军校培养为主。其他军队的军中,则以第一种能力为主。
陈与义道:“禁军之中,哪怕第一等,也是数日一校。我们军中则不同,严格了许多。确实如牛统制所说,跟其他军队比较,军中太忙了。”
王宵猎道:“此事不必多说。军队本该如此!不能因为其他军队做得不好,我们也跟着学。所以士卒衣食住行,都要安排妥当,让他们专心于训练。”
见王宵猎态度坚决,几个将领只好点头。今年两场胜仗,已经没有怀疑王宵猎了。
魏阳道:“观察讲军中不行阶级法,确实让许多将领无所适从。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人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不只是将领这样认为,士卒也这样认为。不行阶级法了,是不是军官的话也没有用了?”
王宵猎道:“军官主管军队,和阶级法有什么关系?行阶级法不过是简单罢了。严格执行命令,一切行动听指挥,军中时时强调。不过,命令是命令,指挥是指挥,不再是上级军官的一句话。军中一道命令的形成,有固定的程序,有执行命令的步骤。命令完不成,有具体的惩罚措施。以前,这些都是主官一个人说了算,以后不是了。军队是国家的军队,不是哪一个人的军队!”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在坐的人,许多到现在都明白不了。一有机会,便就向王宵猎提出自己的质疑。王宵猎解释多少次,效果却并不十分好。
第269章 好生意
林夕趴在水缸上,看着里面的金鱼。这种鱼真奇怪,长得红红的,在水里生怕人看不见。想来他们在河湖里日子不会太好过,这么显眼,很容易被吃掉。
父亲林升源与一个员从外面进来。见到林夕,喊道:“我儿,今日遇到一位故人!你速速出去买些酒肉,我们两个饮酒!”
林夕抬起头,见父亲身后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身材敦实,面上有些风霜色。若不是一身锦衣看着料子华贵,还以为是个做杂工的呢。身后一个仆人,背着行礼。
没有多问,林夕回房里取了钱,出了门去。
看着林夕出去,那员外道:“林兄的这位公子,长得着实俊美。只是有几分脂粉气。”
林升源道:“黄兄看得差了。这是我的女儿,小时候你曾经见过的。”
黄员外听了不由叹道:“原来这就是你家小娘子吗?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是女儿,难怪身上有脂粉气。穿着男装,还有几分英气。”
林升源叹了口气:“从汴京南下,一路上兵荒马乱,只好让她穿着男装。唉,那个年月,哪个敢让女儿家穿女装!还是襄阳这里好,一切太平。”
黄员外连连点头:“襄阳太平!我走了许多地方,再没一个地方比这里太平!”
两个人一边说着闲话,林升源取了交椅,就在柿子树下坐了下来。
林夕出了门,拿着个钱袋,快步走在街道上。前两天新的会子印出来了,银行也开起来了,王观察很满意,还给林夕三个人发了赏钱,让他们休息几天,接下来还有新会子。
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林夕有时候想,其实这样的日子还真是不错呢。比起前几年的颠沛流离,襄阳的日子虽然不富裕,但衣食无忧,不用再担惊受怕。
买了酒肉,在回家的路上,林夕抬起头看。太阳已经西斜,泛出红色。转过身,却见东边的天空已经闪出月亮的影子。一轮泛红的太阳,一轮清白的月亮,人活在这中间,这世界其实挺有意思的。
进了门,就见父亲和那个员外坐柿子树下,喝着茶闲谈。
见到林夕回来,父亲道:“女儿,这一位是黄员外,小时候曾经见过你。快过来行礼。”
林夕到了两人面前,行了礼。心中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黄员外,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他。
父亲道:“今天我在街市上闲逛,恰巧遇到了黄员外。在开封府时我们是故人,哪里想到会在襄阳相见!邀他来饮两杯酒,聊些旧事。你去烧菜,顺便多煮些饭。”
林夕答应,到厨房去忙了。今天李唐和李迪到汉水江边游玩,应该不在家吃饭了。
黄员外看了看四周,对林升源道:“你这里地方虽小,收拾得却干净,非常难得了。现在襄阳城里不知有多少北地的人,住的地方可不容易找!”
林升源道:“说的是。与我父女一起住在这里的,有两位书画院的待诏。他们为衙门做事,经了衙门的人帮忙,我们才找到这里呢。”
“难得,难得!”黄员外连连赞叹。“这几年逃难,终于日子稳定下来,也是幸事。”
林升源跟着叹息一会。问道:“员外现在哪里?做什么生意?我看你风尘仆仆,是远处来的。”
黄员外道:“开封城破了以后,我随着金人向北去,现在大名府。这几年过得还安稳,又有贵人照拂,日子还过得去。为了糊口,现在做布匹生意。”
林升源点了点头。又问道:“襄阳这里的布匹虽多,却并不出色。员外要贩好布,当往山东去。”
黄员外听了连连摇头。看着林升源,笑道:“你住在襄阳,不知道最近襄阳出了一种好布?前些日子有商人贩了些到北地,男女士庶,无不喜之若狂。”
林升源一愣:“襄阳虽然有蚕桑,有火麻,绢布却都不十分好。还有什么布,能让人喜欢?”
“棉布!”黄员外喝了一口茶,淡淡说出两个字。
林升源一头雾水:“襄阳产棉布?以前怎么没有听说?”
黄员外笑道:“不稀奇。这布今年新出来不久,价钱又极贵,一般人怎么会知道?”
林升源点了点头。看黄员外的表情,心中有些明白。道:“员外到襄阳来,是要贩棉布吗?”
黄员外不由叹了口气:“现在南北交兵,生意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我自有路子,可以把货物运到大名府去。可惜,襄阳这里的棉布不是可以随便买的,需是南朝人才行。”
“原来如此。”林升源心里有些明白,黄员外为什么对自己格外热情了。再细一想,今天的相遇也未必是偶然。这个黄员外看着不起眼,生意能通南北,可不是寻常人物。
不多时,林夕收拾了酒菜端出来,在桌子上摆了。
黄员外道:“既没有外人,贤侄女便就一起饮杯酒好了。”
林升源连连摆手:“女孩儿家,怎么与人饮酒?我们只管吃,不必管她。”
说完,替黄员外倒了酒,举杯相敬。
酒过三巡,黄员外道:“贤兄现在襄阳城,以什么为生?”
林升源道:“现在襄阳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寻份活计何其艰难?现在只靠女儿在衙门做事,随便发几贯钱,做我们父女口食。”
黄员外奇道:“这里的衙门,还用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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