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若海道:“这种事情岂是派个人来就可以的?今天的话,出于你口,入于我耳,也只是听个热闹罢了。你踏出这扇门,摇头否认,谁能奈何你?告诉张将军,要是真还心怀故土,当起兵反正,宣抚自会派兵接应。”
孙伟听了,有些难堪。
来时张中孚吩咐了,私下两个人的时候,什么话都可以说,挑王宵猎喜欢的说。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就要注意言行,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影响到张中孚。毕竟这个时候,不敢说王宵猎必胜,能够收复中原。私下里说些好话,先结下个交情。有一日王宵猎真正成事,这个交情有用处。若不能成事,金军和刘豫都拿不到自己把柄。
想了想,孙伟道:“参谋,如今关中形势,张将军怎么做得了这种事?”
汪若海道:“如今关中形势,只有撒离喝不足万人。张将军手下,可是有大军近三万。怎么,三万对一万,张将军还没有信心吗?若实在惧怕金人,到时候,我们出可以出兵相助。”
孙伟尴尬地笑笑,只是看着汪若海,不再说话。
汪若海端起桌上的茶水来,喝了一口。放下茶,对孙伟道:“宣抚的为人,不喜欢虚假客套,也不喜欢猜别人的心思。张中孚若真有你刚才说的意思,就不用来试探了,直接起兵反正就好。宣抚保证他,安然无恙!若没有你刚才说的心思,只是惧怕宣抚南下,也不用拿这些话来欺骗宣抚!”
孙伟听了,觉得汪若海目光如刀,低下头去。
汪若海冷笑一声。道:“知道为什么吗?”
孙伟摇头:“小的不知。”
汪若海道:“宣抚宁可在自己的百姓和军队身上花十分心思,也不想在张中孚这种人身上花一分心思!张中孚不想打仗,直接说就好了,不必编许多故事。国之大敌,是北边的女真人,宣抚现在要打女真人。张中孚这些人,不过是小丑罢了!现在宣抚大军已成,正要挥师北上,恢复故土,不想在张中孚身上浪费时间。你告诉张中孚,他在关中守地方,希望安守本分,不要有非分之想!能够善待治下百姓,不收苛捐,不费民力,就是立功!”
孙伟听了,虽然有些不敢,还是笑道:“参谋如此说,好似张将军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他有还手之力吗?”汪若海冷笑。“宣抚说,一个张中孚,还不配与宣抚司对话。为什么不配?因为宣抚这些年励精图治,费尽了无数心力!现在宣抚有这个资格,说张中孚不配!宣抚这个人,不喜欢那些蝇营狗苟,不喜欢跟别人勾心斗角!要打,那就摆起大军,堂堂正正杀过去!”
孙伟在汪若海的注视下,抬不起头来。低声道:“小的知道了。”
汪若海道:“回去靠诉张中孚,如果他能够用心民政,让百姓不受苦,就是功劳。打仗,宣抚既不需要张中孚的帮助,也不怕张中孚的敌对!”
孙伟听了,不由心中巨震。
王宵猎是这种态度,是张中孚没有想到,更是孙伟想不到的。什么统兵大将,在王宵猎眼里根本不堪一击。张中孚的两万多兵马,面对王宵猎的大军,只有束手投降的份。
对于关中的降将,王宵猎的态度很明确,不惹事就行了。如果把地方治理得好,勉强算是功劳。
如果不服气,王宵猎不介意打一仗。乘着夏天,金军没有南下,把关中的这几个降将全部灭了又如何?突然进攻同州,就是表明这种态度。
作为降将,投降了异族,背叛了国家和民族,不管什么理由,都没有资格来跟王宵猎谈判。他们手下的兵,王宵猎不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为了大局,王宵猎派一支偏师就可以平定陕西了。
见汪若海不再说话,孙伟掏出一张礼单,双手奉上。道:“张将军备了些薄礼——”
汪若海道:“拿回去吧。天下间,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宣抚治下更有钱,需要张中孚送什么东西?”
孙伟急忙道:“这是张将军送给宣抚的。——当然,其中有些也是送给参谋的。”
汪若海道:“宣抚从来不收这种礼。因为在宣抚的眼里,这样送礼,本就是蝇营狗苟做事!大丈夫在世,做事当光明正大!告诉张中孚,只要善待治下百姓,用心政事,宣抚自然也不会这时去打他!”
孙伟拱手:“小的听命!——以前只是听人讲起宣抚施仁政,抚人心,军队战无不胜。今日听了参谋一席话,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如此主帅,何愁不胜!”
王宵猎这种人,是孙伟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世上或许有这种人,从小就会被人称作傻子,难做出什么大事。真正做出大事的,肯定不是这种性格。这样的人,路拣难的走,事情选难的方法做,怎么会成功呢?
但当王宵猎成功了,世上就难再有人能够阻挡。不管政治还是军事,其实现在的金朝也已经处于下风。只是宋朝的积疴太深,王宵猎前方的路还长就是了。
虽然没有完成任务,孙伟却觉得不虚此行。最少,自己知道了王宵猎是个什么人。
第680章 平定东路
京兆府,张中孚听完孙伟去同州的经过。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员外辛苦,且下去吧。”
孙伟不知道张中孚怎么想,告辞离去。
送走了孙伟,张中孚站起身来,走到窗口,看着窗外出神。
院子中的杏已经熟了,翠绿的大树被一个一个的黄点装饰得煞是喜人。旁边水池里的荷花开得正艳,几只蜻蜓在里面飞舞。门口的大柳树上,鸣蝉叫个不停。好似急着告诉世人,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来了。
看了许久,张中孚不由叹了一口气。
王宵猎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张中孚岂能不气?可气有什么用?事实就是自己实力不如人。
陕州和同州两场战事,张中孚都仔细了解过。了解得清楚,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的两万军队,在王宵猎的军队面前不堪一击。最理想的结局,也只是比郑建充强一点。
强一点有什么用呢?实际上湖城一战,用不了一个时辰,郑建充就被邵凌彻底击溃。要不是邵凌骑兵不足,连郑建充自己都跑不了。这一场战事胜得太容易,王宵猎军中都很少提。
张中孚出身于将门,自小就知道,将领的价值在于手下有多少兵。可这一点,在王宵猎这里没有用。王宵猎即使用其他将领的兵,也是全部打散,进新兵营重新训练,将领完全没有用。
自己在王宵猎这里,完全没有用。想到这里,张中孚不由苦笑。
完全没有用啊,还怎么跟王宵猎谈条件?实际上,王宵猎完全就不想谈。
父亲张逵死于金军之手,张中孚不惜性命,在死人堆里把尸体寻回。如果有机会,想不想为父亲报仇?张中孚当然想。可对生命的留恋,对富贵的不舍,他最后还是投降了金军。
自己是降将,又没有价值,王宵猎会怎么看?张中孚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时间心乱如麻。
五月初七,从上午起,天气就酷热难当。吃过午饭,王宵猎就到了后衙的梧桐树下,在风口读书。
下午,汪若海来到后衙,向王宵猎行礼问讯。
王宵猎吩咐崔青搬一把交椅来,让汪若海坐下说话。
寒喧几句,汪若海道:“明天就要离开同州了。这样酷热天气,当要早行。”
王宵猎道:“我们平明就出发,中午早早到朝邑歇了。下午晚一点出发,傍晚渡过河去。”
汪若海道:“这样天气,一天走五六十里路,路上终究免不了吃苦。正是最热的时候,接下来去绛州,路上只怕就不能走得那么快了。若从解州走,宣抚还去不去龙门?那里是天下胜景,不走一遭着实可惜了。”
王宵猎道:“洛阳的龙门已经见过了,黄河的龙门还是以后有缘再见吧。河府耽误了些日子,我们路上要走得快一些。最好在秋天之前,回到洛阳。”
汪若海点头:“宣抚说的是。秋风一起,金军不定就要南下。”
王宵猎拿起一边的绿豆汤喝了一口。问道:“听说郑建充的人也来了?说些什么?”
汪若海道:“跟张中孚差不多。不过郑建充跟我们打过一仗,比张中孚的人还要乖巧。听说只要不闹事,对治下百姓好就算是立功了,派来的人还千恩万谢呢。”
王宵猎道:“如此最好。陕西五路,跟我们相接的,就是鄜延路和永兴军路。张中孚和郑建充识趣,就省了我们不少麻烦。拔离速死了,撒离喝也不敢到陕西东部来,如此最好。我们集中兵力于河东路,与金军战上一场。只要拿下了河东路,陕西也是囊中之物了。”
汪若海道:“撒离喝在泾原、熙河路,若我们占领河东,他可就没有退路了啊。”
王宵猎道:“金军可不会认为我们能迅速拿下河东,怎么会放弃陕西呢?不放弃陕西,也只能如此布置了。其实说穿了,金军还是看不起张枢密。留撒离喝不足万人,觉得张枢密奈何不了他而已。”
汪若海道:“宣抚以为,张枢密若倾力进攻,能不能打败撒离喝?”
王宵猎苦笑,摇了摇头道:“最好经富平一战,张枢密的脑子能清楚些,不要再做孤注一掷的事情。如若不然,被金军抓住机会,仅存的三四万军队也要搭进去。撒离喝麾下,除了金军近万人,还有张中彦、慕容洧、李彦琪等降将有兵数万,兵力不比宋军少。说不定金人还打着灭掉张枢密所部,回师东来与我们战一场的计划呢。”
汪若海听了只能摇头。道:“张枢密此人,虽然不懂兵,却好指挥战斗,非朝廷之福。”
王宵猎道:“这就是文人的毛病啊。觉得自己读了几本兵书,就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了。战争哪里这样打的?所以武将看不起文人,文人又瞧不起武将,相看两厌。”
汪若海道:“宣抚以为,文人为帅,到底可不可行?”
王宵猎道:“有什么不可行的?只要懂得打仗,哪里管他是文人武将!最关键的,是要懂得打仗,而不是让一个不懂战争的人为帅。战争是有规律可循的,文人有不懂战争规律的,武将也有。本朝以武将为帅的战事,难道就打得好看了?是文是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为帅的能力。”
汪若海点头:“原来如此!”
王宵猎道:“世事本来很简单。要任命一个人为帅,看的是他有没有为帅的能力,管他是文人武将干什么?可大多数时候,人们总是不注意最基本的问题,而纠结于细枝末节。基本的问题,虽然基本,却不简单。那些避过基本问题不谈,扯天扯地的,大多是没有能力搞清楚基本问题罢了。”
听了这话,汪若海暗暗点头,低头沉思。
是啊,世界上的事本来很简单,搞得太复杂了,反而把基本的问题忽略掉了。是文是武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有为帅的能力。历史上完颜亮侵宋,作为名将的刘锜节节败退,书生虞允文却力挽狂澜,难道说明了文人比武将厉害?在这个时期,文人张浚在陕西把大好局面葬送,武将韩世忠却在黄天荡堵住兀术,说明武将比文人靠谱?其实什么也没有说明。只是说明完颜亮南侵时,虞允文比刘锜适合为帅。这个时代,韩世忠比张浚适合为帅。
后世的人不去研究战争,不去熟悉战争的规律,而去扯什么文武之争,也是如此。说明的,只是研究者根本不懂战争,又要强行表现得自己很懂战争,如此而已。
第681章 你们是标杆
王宵猎新军的训练基地,大部位于伊阳县。军部在伊阙城,中军师在新城镇,前军师在鸣皋,左军师在陆浑。还有两个师则在洛河谷地。右军师在三乡镇,后军师在永宁县。
占领伊阙后,王宵猎本来想把伊阙改为县的,朝廷也已经同意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伊阙又改回了镇。现在是新建军的司令部所在,十分繁忙。
张均属于左军,与董先一起,受命各管一个新兵训练营。
这天下午,张均带了亲兵,在小河边的大柳树下,低着头寻未出洞的蠽蟟螝。
柳树下面这种东西极多,不用半个时辰,就寻了小半盆。亲兵端着,道:“统制,差不多够了。”
张均道:“这么一点,够谁吃?今天晚上,我要邀彭副统制、高都监饮酒,当然多一些。”
亲兵道:“这东西一身硬壳,又没有多少肉,统制为何喜欢吃呢?”
张均直起身子道:“我比你还小的时候,进了宣抚军中。那时候军队在开封府,粮草不济,日子过得苦。当时正值夏天,宣抚便带着我们寻此物下肚。好歹是肉啊!从那之后,这便成为了宣抚军中的一个传统,带兵的人没有不喜欢的。你吃两次,也会知道此中的妙处。”
亲兵叫修二郎,只有十六岁,还带着稚气。噘嘴摇摇头,满脸不信。
又寻一会,把盆装满了,张均才带着亲兵回了军营。
刚一进军营,恰好碰到教头曹营。对张均道:“统制,你带回来的那个胡六郎,实在是教不得!在其他军营,早就赶出去了,如何留得他!”
张均道:“我与别人不同,偏偏就要把这个人教好。怎么,他又犯了什么事?”
曹营道:“今天教他弓箭,他学不会,一时间发作起来,谁的话都不听。偏偏他的队里,哪个也打不过他!最后只好一起上,把他拿了。这厮脑子犟,你说什么,他偏偏要反着干!军中又不许打人,有什么办法?”
张均道:“不必着恼,教他的人我这里已经有了。以后你们不必为他烦恼。”
曹营叹口气,摇头头走了。
修二郎道:“统制,胡六郎就不是个当兵的料子,你为何不赶他走?”
张均停住脚步,沉默了一会。道:“或许,是因为我也有过近似流浪的日子,不想他就此蹉跎一生。”
进了军营,到自己的帅帐,见彭玘正在那里与一个都教头谈话。等他们讲完了,张均道:“哥哥,今天我去寻了些好物。晚上高都监来,一起去饮酒,为他接风。”
彭玘道:“现在军中繁忙,我们一起出去饮酒,就怕营中出什么事情。”
张均笑道:“能出什么事情?下面的人知道我们在哪里,有事叫我们就好了。”
彭玘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同意。
张均的聪明,就显示在这些地方。他非常知道分寸,知道在军中哪些事情能干,哪些事情不能干。知道什么时候紧急,必须要认真应对。知道什么时候轻松,可以放纵一下。
各个团,张均活得最潇洒,但从没有出过差错。甚至上面的都统制贾何,都对他赞赏有加。
最初的时候,彭玘还看不惯张均。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渐渐知道,只要按张均的节奏,必然不会出事。也就习惯了听从张均的安排,该放纵放纵,该紧张紧张。
高信是原第一军中军第二团的都监。最近才调过来。今日到军营,张均和彭玘为他接风。
第二军正在组建,从军到师到团,军官都不完整,慢慢地在补充。最近王宵猎去了河东,中高级军官其他人做不了主,补充速度又慢下了下来。
看看时候不早,张均对彭玘道:“今晚去陆员外的店里如何?他家里的羊肉,烧得最是美味。”
彭玘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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