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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完颜康摒弃护卫不用,只征些本地土著。他一路学了些行军宿营的法门,战阵的门道还不清楚。本地土著打猎是一把好手,也有些配合,令行禁止上却差了不少。完颜承麟见了,笑问:“如何?”
    完颜康赌气道:“你等着!”
    完颜承麟又一鞭马:“好!我那儿可见着狼了,你这里只有山鸡兔子,可要小心了。你的人马还有些生疏,遇到猛兽,千万小心。”
    完颜康眼看着他带队前奔,自己这边一通鬼叫,队形散漫。不得已,完颜康“身先士卒”,纵马上前为他们开路,带起他们的士气来,猎了些野鸡野兔之类。他常年骑射,箭法倒是极准,也往城外打过猎,射这些倒是箭无虚发。
    众人见他年幼却箭法高明,都喝起彩来,渐渐服他。完颜康这才渐能指使得动他们,依旧有些吃力。众人非不愿听他的,而是习惯了各行其事,有时又听不懂他的号令。完颜康讲的也是女真话,众人听了总要慢半拍才能想明白。
    一日下来,完颜康这一队却是输了,众人心中惴惴,恐他生气。完颜康先不训斥他们,与完颜承麟约了明日再比:“明天再来。”完颜承麟道:“你这般年纪,一日内能驱使这些人,已是不易。他们毕竟不是训练过的士卒,明日再比,也不过如此。”
    完颜康道:“明日比过便见分晓。”
    仆散安贞自以辈份高、年纪大,不预其中。但见完颜康气鼓了脸,也觉得有趣,顺手指点了他几句:“你才征的人,武艺都是不错的,错在你。领了生人,要先整号令、分派队伍,使他们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完颜康所领的,乃是乌也与特斯哈二人出身之部落猎人,彼此陌生,仆散安贞一眼便看出不妥来。手把手地教他如何领兵,如何训练简单的战阵。完颜康依他指点,一一纠正,过不几日,便渐有了点模样。
    天冷无事,又没什么熟人吃酒。仆散安贞见他学得快,心情也好。索性多教他一点:“慈不掌兵,小王爷总想着样样周全,这样是不行的。样样周全,便是样样不齐全。没有不打士卒军棍的将军,也没有手下不死人的元帅。心软不是件好事。心一软,想护得人人性命,便是要让大家伙儿一块儿去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完颜康愈发虚心,连完颜承麟也跟着学了好些实用的经验。
    会宁周边渐不够他们两个折腾了,队伍越行越远,完颜康也见识了不少上京路猛安人,于各处战力有了一个粗疏的评估。
    过不数日,仆散安贞又提醒完颜康:“世子冲杀在前,能够振奋士气,也要记得,眼下是行猎,猎物打死便死了,剥皮吃肉,骨头泡酒。打不死的,圈养起来,还是剥皮吃肉。翌日到了战场上,你面对的就是人!人与猎物,是不一样的。人心难测呀。”说着,又唏嘘了起来。
    完颜康这一回悟得很快,问道:“您说的是征伐之事?”
    仆散安贞却不再说话了。
    完颜康对完颜承麟吐吐舌头,两人又比试起来。
    完颜康渐渐于指挥这事得心应手,礼物也堆积得差不多了,仆散安贞便劝他早回中都。完颜康思忖着再留也是无益,欣然同意。仆散安贞先派斥侯去探路、往沿途驻扎地通报,不想斥侯回来却说:“雪下得太大,道儿不好走,怕要耽误了。”
    仆散安贞下令清雪开路,起初,完颜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新的情报送上案头:沿途有游骑路过。仆攻安贞与完颜承麟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第22章 背锅侠
    作为一个新手菜鸟,这些日子以来完颜康充份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庆幸自己得了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与仆散安贞这样有经验的老将有了直接的接触,并且得到了他的指点。
    若是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发表意见,到得此时,到慎重了起来,先是询问二人:“这个,会有什么麻烦么?又或者……有什么原因?”
    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一看到他,脸上更愁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由仆散安贞作了个说明:“这游骑不大对。世子在中都,大概是没有听说过的。”完颜康奇道:“我常伴圣上左右,知道的事儿也不少了,若是大事,总会知晓的,没听到的,想来不会太严重吧?”
    仆散安贞苦笑道:“世子聪明,照常理推测,事情总是瞒不过你的。可这事若是不按常理来了呢?比如圣上不想叫人知道。”
    完颜康讪讪地道:“大概是我年纪小,还要读书求学,圣上这才……”
    仆散安贞道:“老臣可不是这个意思。老臣的意思是,圣上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些事儿,并不是针对世子你一个人。知道的人多了,议论的就多,容易生出事端来。”
    完颜康扶了扶下巴:“什么……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大哥?”是像我想的那样吗?我那便宜大伯是个游骑侠?
    完颜承麟道:“先前我们说过的,世子还记得契丹人和蒙古人么?”
    “是他们?”
    完颜承麟道:“是。蒙古人心里对大金国记恨得很,这个世子已经知道啦,他们降服可不是心服,心里记着仇呢。契丹人里,想造反的就更多啦——他们已经反过一回了。”仆散安贞续道:“最头疼是他们还勾结到一起了。蒙古人又收留对大金国不满的契丹乣军逃兵,专一骚扰边境。”
    完颜康鸭子听雷一样,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描绘出了一幅大厦将倾的图卷。这……究竟是美妙还是不美妙呢?完颜康也说不好。若是金国固若金汤,他也反不起来。眼下千疮百孔的,谁都是敌人,也很难啊!
    【又要改计划了t t】完颜康心里哀嚎不已。他原本的计划里,是有重视东北的选项,可是真的没有想到东北还能有这么多的隐患,并且隐患开始爆发了。还好现在还没大爆,估计大爆了,皇帝也不敢就这么把他给扔过来。
    饶是如此,仆散安贞和完颜承麟还是不放心,怕他少年心性,想去建功立业之类的。两人给他讲述东北的事情,并不是为了给他补课这么简单好心,目的只有一个:你看这么危险,你就老实呆着吧,千万别出去。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好了。
    完颜康不客气地道:“你们是我长辈,我又支使不动这些老爷兵,还能怎样?这一路我还不知道么?领兵的事儿,我是一窍不通的。我不给你们添乱就是了。”
    他脸上犹带一点婴儿肥,发脾气的时候,有点圆嘟嘟的脸颊很好地冲淡了骄横的气息,让生气也可爱了起来,很像是一个在怄气的小朋友。仆散安贞高他两辈,见状也是莞尔:“生我的气没关系,世子很得明白就好。”心里对他的评价愈发高了:遇事冷静,是一个难得的品质。
    完颜康道:“我才没生气,不过看到这个样子心里烦。”仆散安贞笑不起来了:“唉……慢慢来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完颜康赶紧做起了这两个月来常做的事情——顺竿爬地请教:“您有什么办法吗?”仆散安贞道:“当然是分化、安抚啦。顽固的,也不要显戮,宁愿放他走,也不要令新附者有会被杀死的错觉。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宽纵,那便会没有了威严。”
    完颜康全没了乖宝宝的样子,哼唧道:“泛泛之言。”仆散安贞却认真地说:“非也非也,世子可知‘因地制宜’四个字?有的人要怀之以德,有的人要镇之以威,不见到人,如何能下断言?”
    此言有理,完颜康肃容长揖。仆散安贞捋须道:“快不要这样,世子不如让呼敦陪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老臣去收拾收拾那些游骑,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完颜承麟也说:“治民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擅长,不过总比世子多吃了几年饭,见的多了一些,或可为世子讲解一二。”
    完颜康是来考查的,正愁没个理由,当下答道:“好!”
    一出去,他又闹了个没脸。乌也、特斯哈二人出自此处,他先前去的,自然也是女真人聚居之处。这一回,仆散安贞却建议他往他族居住之处而去,让他换了身布衣,马也换过了,撒哈林携剑相随。
    一脚踩进去的时候,完颜康没有一丝的不适。他通晓契丹语言文字,只是发音与他们的口音略有点不一样,听起来倒不吃力。街上也有小孩子在跑,也能听到鸡犬之声。街道干净、人人衣帽整齐,看起来居然过得不错的样子。完颜康好奇地东张西望,契丹这个民族,尤其是他们这种生活方式,后世已经看不到了。眼前的情形,与仆散安贞说的,又有不同了。
    正待要问,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用契丹语问道:“那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来了吗?快点借我一顶皮帽,我没有帽子……”
    完颜康站住了:【妈的!面子工程你!领导以为的微服私访全tm是别人做好了给你看的,打扫卫生、穿新衣服,没帽子借也要借一顶,显得温饱。借老子的名头搜刮财物,自然是少不了的啦!我哪里要这些东西了?要带什么礼物我都自己找的!】完颜承麟也听得懂契丹语,悄悄看了看完颜康的神色,低声道:“这也是常有的了,难道他们不拿你当一回事儿,知道你来了不作准备,就好了吗?”
    完颜康怒道:“以我的名义勒索财物,我背着口黑锅,就是好事了?”
    完颜承麟问道:“那你想好了吗?现在发作了,你回中都了,他们留下来要怎么生活?”
    完颜康怒极,冲仆散安贞露出个纯洁的笑来:“我倒真有办法的。”低声吩咐,下令本地官员来见他,又命取了户籍册子来。自己却寻那说真话的小孩子去,荷包里摸出点糖来给他,一句一句引他说话。说不两句,孩子母亲拿了顶半新的皮帽来,见状愕然:“这位小哥,好面生。”
    完颜康将糖塞给小孩,对她笑笑:“嗯,我新来的。”这妇人直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家孩子,问长问短。自己那个蠢儿子,口水滴嗒地咬着糖,问什么说什么,什么抽丁啦,什么被盘剥啦、什么哪哪家儿子上回被害死啦……妇人懊悔得紧:怎么这孩子知道得这么多?以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待本地官员到齐,妇人双脚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了。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她大儿子寻来,将她扶住,问道:“出什么事啦?”妇人才颠三倒四将事情讲了,她儿子说:“纵然是祸事,也是躲不过的。”将腰间的匕首藏好,眼睛只管盯着完颜康。只见完颜康虽着布衣,却是高个儿白皮肤,样子很是精致好看,暗哼了一声:小白脸!
    完颜康耳聪目明,听这一声,一眼扫过去,见这少年相貌极普通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精神,也不以为意。被盘剥了,有敌意太正常了。一手托着那个小孩儿,一手摆了摆道:“把人都带了来吧,咱们一样一样地算总账。”拣本地最大的屋子去,自往正堂坐了,一页一页地翻着户籍簿子,问道:“人都在这里了吗?”
    上京留守是大老远被叫了来的,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道:“都在了。”完颜康道:“你知道,有人用我的名义敛财吗?我是来给你们背锅的吗?!查!一层一层给我往上揭!”
    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叫了一声:“阿娘。”完颜康低头笑道:“阿娘这不是来了吗?”取手绢给他擦了擦口水,温柔得紧,又对妇人打招呼:“大婶,我跟这孩子说几句话,好不好?”妇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点头了。完颜康抱着这孩子,喂他糕饼,又喂他喝茶,顺手还将他的衣服给理了一下。孩子见他母亲来了,也放下心来,完颜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直将留守吓得浑身冒起汗来。
    完颜康将事情问明,心里已经掀了八十张桌,捶塌十八堵墙,面上还是和风细雨的。看留守将村里的契丹人召了过来,抬眼一看,心头一惊。这些契丹人集体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来。完颜康长叹一声,取了簿子,一一核对人名,从头对了一遍,将册子合上。将怀里的孩子交还给他母亲,轻松踱着步子,站到一人面前,将他之姓名、家庭等等情况复述了起来,又换一人,还是如此。
    众人皆不解其意。完颜康忽然回头对留守道:“老翁可以考一考我,这里面还有没有我没记住的人。”留守不解道:“小王爷这份功夫,老朽佩服的。”完颜康道:“那便好,这些人我都记下了,我走了,谁要拿他们泄愤,我是会找到他头的。你们不用担心,将实情告诉我,谁个借我的名头敛财。”
    留守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这种蠢办法谁会用啊?!就算想用,谁有这记性呢?完颜承麟性情敦厚,不及阻拦,就见他将事情闹成这样,登时无措了起来。
    完颜康自觉此事办得漂亮,心中微有得意,往契丹人脸上扫去。只见他们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表情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压抑的气息依旧笼了回来,让完颜康闹了个老大的没意思。心里发狠:让你们看看我才不是三分钟热度呢!
    从此,完颜康便盘踞于城外,挨个儿去搜索,遇到以他的名义盘剥百姓的,无不捆起来暴打一顿。心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逮着一只羊薅!也不怕人家造反!
    完颜承麟拦他不住,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急忙送信给仆散安贞。仆散安贞才将道路扫平便接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很担心他会闯祸,连夜赶了回来。
    见了面,不及寒暄便提到此事:“回来的路上,很听到一些议论。世子这样做,契丹人未必感恩,却又将当地官员得罪啦。除非世子能在此镇守个十年八载的,将风气扭过来,否则……”
    完颜康认真道:“失了民心,官吏又能有什么用?”
    仆散安贞道:“我引你去看这些,不过让你不要以为天下太平,并不是想你现在这样去搅局。治国要民心,但是什么是民心呢?你平常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尤其是此地部族,都是看他们的领头人的主意的。你与他们的头人千户一齐说话,你猜他们信谁?慎之!再有,本地官员积威甚重,你能打他,征丁抽税,纳粮擒贼,还是要指望他们的。况且,世子身上有官职吗?没有官职,就不能擅自处置官员。再有,你现在的年纪也很难取信于人呀。”
    完颜康自信满满地往上京来,一直受打击到现在,此时皱眉道:“我做得一点是一点。此地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快要绷断了,我得给它松松。”
    仆散安贞谨慎地道:“世子现在快要将上京路整个儿掀翻啦,足够了。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将事情全做了呢?这么大动静,您让中都怎么想?就算中都不追究,您补上奏折参了他们,又要从哪里找人来填这些缺呢?眼下这样做,不过赚一个心里痛快,实是年少轻狂。”
    完颜康道:“这锅我是不会背的。”仆散安贞笑道:“知道啦,这些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与他们说明。”完颜康摸摸鼻子:“我又给您惹麻烦啦。”
    仆散安贞道:“这算什么麻烦呢?”摆下酒席来,下帖召了些本地官员,饮宴安抚。完颜康也被拉了过去表态:“我与诸位,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欺我年幼,那是不能够的。你们做好本份,我自然会向圣上言明你们的功劳。”心里哀叹:东北也不好整呀!
    仆散安贞也有些后悔:他到底年少气盛,心憋不住事,让他这一闹,回去少不得要向圣上解释了。
    此时的仆散安贞并没有想到,真正给完颜康善后的人,来了。
    第二天一早,仆散安贞正长吁短叹,便接到了通报:赵王亲自领兵来接世子回中都。仆散安贞愕然:“赵王亲自来了?”这么疼爱孩子,可不太好啊,男孩子就要摔摔打打地成长。收起信来,安排迎接的事情。
    第23章 再见面
    到上京是皇帝派的任务,给的副使也都是可靠之人。出行前也向包惜弱讲过了,免得她惦记。完颜康再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完颜洪烈赶过来了。完颜洪烈近来应该很忙才对,连东北都是这副死样子的话,大金国需要他东奔西蹿安抚出使的事情估计能排到亡国。
    完颜康满怀疑惑地看着仆散安贞忙上忙下,又不好出言询问。他看得出来,自从他闹了那么一出宾,仆散安贞对他说话又恢复了客气的模样,这让他很是丧气。完颜承麟心眼儿好,还安慰他:“国内不安,驸马有心事。”完颜康勉强笑笑,又猜起完颜洪烈的来意。
    完颜洪烈来得很快,这一天,雪才停,便有飞骑来报:“王爷率军赶来了。”完颜康见他神色有些奇怪,心头一动,问道:“可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听了,一齐看他一眼,心道:怎么会有不一样的地方?想你了呗。
    来人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王爷,王爷不让说。”
    完颜康冷哼一声:“有本事别让我看到,等我看到了,就什么都瞒不住了。”暗想完颜洪烈又在玩心计了。
    来人这才下决心道:“王爷受伤了。”
    完颜康等三人听了,都“啊”了一声,完颜承麟最先问:“怎么伤的?”来人看了完颜康一眼,小声说:“听说中都与上京中间的道路有盗匪出没,王爷担心得紧,便求圣上发兵接应。圣上起初不肯答应,说是有驸马与大人在,不用担心。王爷在宫里跪了好久,伤了膝盖,圣上才答应了。”
    仆散安贞与完颜承麟面面相觑,虽觉得赵王溺爱儿子,倒也理解他,心里对金主的做主也有些微词。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齐望向完颜康,却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衣衫微微地颤抖着,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完颜承麟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是欢喜的模样?
    指尖不停地抖着,完颜康狠狠地握住了拳头,大声问:“我的马呢?”仆散安贞道:“不急,与其急着去迎,不如再看一眼王爷下榻的地方有什么没齐备的。”完颜康扭头便走,仆散安贞在后面摇摇头:“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咱们也准备起来呗,王爷快到了。”
    完颜洪烈来得很快,由两个亲兵搀着下了马。完颜康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将完颜洪烈搀起,别扭地道:“不过是大雪封路,我来的时候都跟妈说过了,你何必再来……”
    完颜洪烈听他埋怨,也不恼,只看着他感慨:“又长高啦,力气也大了。我怕再不来,把你丢了,可怎么是好?这么大的风雪,没有亲人陪着,心里很冷的。”又与仆散安贞两人打招呼,仆散安贞辈份高,完颜承麟上来与完颜一左一右扶他行走。
    想起完颜康那别扭的样子,绕过完颜洪烈背后悄悄戳了完颜康一指头,探过头去,轻声戏笑:“心肝宝贝儿,你爹等不及来看你了。”他现在与完颜康熟了,全没了初时的拘谨。口里取笑着,心想,毕竟还是个孩子,我要有这么个儿子,也想念得紧。
    完颜康别过头去,手上用力,将完颜洪烈扯往行辕室内。完颜承麟手上一空,不由好笑,索性落后数步看着,犹戏言:“慢着点儿,王爷腿上有伤,可禁不得你这么拖拽。”只见完颜康的脚步却放轻了些,完颜承麟于后面放声大笑。仆散安贞也大摇其头,扬声道:“王爷,想来与世子有好些话要讲,容臣过一时再来拜见。”
    完颜洪烈半转了身子对他摆摆手:“见笑了。”完颜康耳朵通红,一旋身,移到他面前,将他抓到背上背了,快步冲进了房内。
    完颜康哼哧哼哧地不说话,心情复杂得紧。完颜洪烈不是个好人,金国政权也不正义,这些他全明白。千里迢迢,顶风冒雪地赶过来,怎么也不能说完颜洪烈是吃多了撑的来作戏。完颜康忽然问道:“为什么着急过来?”
    完颜洪烈怔了一下,道:“你不知道么?会宁到中都的路上有盗匪。唉,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如今大金国很乱。这样的天气,盗匪没了吃的用的,饿急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呢?”
    又说:“天幸你一切安好。”完颜康撇撇嘴:“腿没好,你跑的什么?”完颜洪烈笑道:“来看你呀。”完颜康恨恨地道:“伤成这样,不养着,等瘸?”完颜洪烈解释说:“有御医跟着呢。”完颜康浑身不自在,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大喊:“御医!”
    御医顷刻便到,身后小药僮背着药箱子,完颜康看他给完颜洪烈上药,问道:“伤得如何?”御医道:“地上太冷,又是下雪的时候,跪得时间长了,有些不好。亏得医治及时,往后冬天小心些,倒不妨事。阴雨天也要在意,得闲便用药油推拿一下。”完颜康故作不经意地看他推拿按摩,不时发问:“这是活血的?要顺着经脉?不是伤在膝盖么?”御医耐性极好,一一答了。
    完颜康点点头,示意特斯哈送了他一盘子金银,又说乌也:“让他们把虎骨、虎筋都收拾出来,前面屯子不是说会做上好的膏药么?去做了拿来用。”
    完颜洪烈心里熨帖,放心地想:幸亏我来了。他在中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便是怕完颜康独个儿在会宁会多想,一想得多了,儿子就不一定还是自己的了。现在跑了这一趟,儿子别扭依旧,却贴心多了,真是值!
    等御医给他推拿过了,摆上酒菜来,仆散安贞等过来同饮。完颜康忍不住抱怨起了自己背黑锅的事情,完颜洪烈放下筷子,含笑听了,听他说完,摸摸他的脑袋:“这些事情,哪用来操心?谁冤枉了你,我办了他。”仆散安贞忍不住道:“王爷,惯子如杀子。”
    完颜洪烈从善如流地道:“驸马说的是,你不要以为长辈们都是胆小怕事。譬如你办的这个事,你以为记得住这些人的名字,就能保住他们了吗?大金和西夏在开战,抽丁的时候把这整个村子的男丁送到前线去,你能说什么?谁又该去送死,谁又不该去呢?”
    完颜康再度懵逼。
    【卧槽!卧槽!卧槽!还带这样的吗?我真是太有节操了!】完颜洪烈缓了一口气,宠溺地道:“你呀,年纪还小呢。慢慢学,啊。”仆散安贞大摇其头,你就这么惯着他,没把他惯成个败家子,算是祖上积德啊!咳嗽一声,仆散安贞隐讳地提示完颜洪烈:“正好王爷来了,可接手此事。”你儿子闯的祸,你来收拾烂摊子吧。
    完颜洪烈丝毫不觉得麻烦,接口道:“那是当然的啦,我正要见一见他们呢。”康儿这一闹虽然有些鲁莽,却也好解释,我却正可借机拉拢些官员。看完颜康更是满意了:不声不响从西夏弄了战马铠甲,这又制造了机会可以与当地官员多作接触。
    仆散安贞无奈了,喝完酒便告辞。完颜洪烈这才絮絮地与儿子说了好些话,给了他一份名单——都是他的党羽。完颜康一看,得,数得上号的大将这些天他听仆散安贞也说了一些,这份名单上一个也没有。一些不那么有真材实意、有各种缺陷的人,倒是榜上有名。
    完颜洪烈还不满足,对他讲:“过两天你与我一同出席,看我怎么做的。驸马怎么说?”完颜康复述了一遍,完颜洪烈道:“驸马是个能干的人呀,他说的并没有错。大金对这些契丹人,且用且防,羁靡而已。你在他们身上花心思,很难的。不如重金收买他们的头领。至于有些官员败坏你的名声,当然不行的啦,不过你也要记住,有时候,你就是要为什么顶一些事情,他们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走。”完颜康哼了一声:“收一群小人,可信吗?”完颜洪烈道:“谁要你信他们啦?好用就行。”
    完颜康默。完颜洪烈道:“有些人,可以晓之以理,有的人,可以动之以情,然而这世上更多的人,只要诱之以利就好啦。小人又怎么样?你比他们聪明就可以了。”说着,传授了完颜康许多阴谋诡计的法门。完颜康还记得他说的事儿,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够不让这些人因为我被赶上战场送死呢?”完颜洪烈大包大揽:“交给爹吧。”
    等完颜洪烈休息好了,也设宴招待诸官,席间谈笑风生,好似一个寻常父亲一样,说儿子:“就是脾气有些冲。”众人都说是有些人坏了小王爷的名声,十分不可取。完颜洪烈道:“诸位不曾听过六尺墙的故事吗?各让一步,有什么不好商量的?不过不打招呼就占了我的地,那就不行啦。”说着,让完颜康给大家敬一杯酒,众人连说不敢。完颜康心道,你这样好说话,根本镇不住人,他们怎会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