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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隔岸透过朦胧的轻纱,捕捉万郎舞姿的京人中,已有数位诗人大发诗性,挥毫提笔。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他吟到后来,只反复咏叹这一句,似乎别有惆怅,“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济王殿下在这夜又重温了久未拜访的噩梦。
    梦中那面目模糊的人在吟唱着‘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他轻轻拉住那人的手,那人挣开,似要离去,口中只吟叹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脑中一热,从后牢牢抱住那人的窄腰,不让他离开,而后……而后……
    于是这夜不管是当班还是未当班的太监宫女们又在大半夜,苦命地被满殿乒乒乓乓的打砸声惊起,认命的准备收拾残局。
    谁又惹起这小祖宗的火?
    自济王凯旋归来后脾气可沉稳许多,久未见他这般动怒了。
    天亮后济王殿下的寝宫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祁见钰悄悄招来心腹太监,通红着脸将一床被褥衣裤塞入他怀中,恶狠狠道——
    “速速给本王烧了!便是根衣线也不得放过!”
    第十五章
    上巳节,万郎一舞动京城。
    接下去的日子里,万翼充分享受到天皇巨星级的待遇,每日围在国子监外只愿一见万郎的少男少女逐日增加,男踏歌也在京中风靡一时。
    “这就是青春啊。”
    万翼感慨的摇头,对着国子监外人头攒动的盛况挥挥手,回应他的立刻是劈头盖脸的一片罗帕鲜花……
    幸而前朝在被砸死几个著名美男子后,取缔了投掷瓜果以示爱慕的风气,万翼的脑袋衣衫在这场盛况下,才得以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
    ——“公子,下个月综试你有几成把握?”
    小书童眨巴着眼睛看她,终于等到了国子监最后一场考试。
    万翼摸摸他的头,“放心,今年公子就能离开国子监了。”
    小书童星星眼看他,“言仲相信公子!”
    “怎么?厌倦当公子的书童了?”这么迫不及待?
    小书童泪流满面的不解释……
    如何能让公子知道,他接了长老密令,为了保住公子在学院的贞操,他要随时做好替公子献身的准备!gt_lt一个月后的综试结束时,小书童按耐不住,再次追问准考生感想。
    “与我原先预估的一样,”万翼道,“今日之后就不用再留在国子监了。”
    “看来公子发挥的非常好呢。”语气这般笃定。
    万翼慢吞吞的继续道,“今日之后,要么我能顺利毕业,要么……就会被赶出国子监,永不叙用。”
    言仲:“……?!”
    同一时刻,正在阅卷的考官终于阅到万郎的卷子后……捏着卷纸的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差点把这张卷子撕成两半!
    “这,这,竖子!大胆竖子!”考官怒发冲冠,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拍案再三,几乎要将这卷子当场销毁!
    “主监大人……”其余考官纷纷聚来,“您千万别冲动,这份卷子是皇上钦点要看的,过会就要呈进宫去。”
    “这种卷子!怎能拿去污了皇上的眼!”他说罢撸起袖子就要撕卷。
    “大人冷静啊!冷静……”
    霎时阅卷室闹哄哄一片!
    本次国子监综试主考为官之道,查考各人的品性与对此的领悟。
    “公子的答案很……惊世骇俗?”小书童默了半晌,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辞。
    万翼呷口茶,“我只回,求官有六字真言:空、贡、冲、捧、恐、送。”
    小书童雾煞煞,“……好深奥啊。”他听不懂。
    万翼温声解释,“空呢,即别无他求,一心求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贡呢,即善于投机钻营,逢场做戏。冲,则是语出惊人、哗众取宠……比如公子现在做的。捧,即溜须拍马,曲意逢迎。恐,即对上级表面阿谀奉承,实际暗击对方要害。送,则是损公肥私、请客送礼。”
    小书童:“……”
    otz一百遍啊一百遍。
    “我还有个为官六字真言,听不听?”
    小书童:“不,不听了。”
    他心脏承受不住。
    这样的答卷交上去……这,公子真的能顺利毕业吗?
    这份惊世骇俗的答卷到底还是被呈到新帝面前。
    他饶有兴致的念完求官六字真言后,发现还有一个为官六字真言。
    “所谓为官六字真言是空、恭、绷、凶、聋、弄。”祁见铖看腻了一派歌功颂德的调论,这份卷子语出惊人,却直击痒处,比起那些满纸虚话夸赞,更令他注目,他一字一句念完,每念一句皆凝神细思片刻,“空,即凡事不必认真,难得糊涂。恭,即是对上级卑躬屈膝,胁肩馅笑。绷。即对下属和百姓假以满腹经论、威风凛凛……凶,即为了不可告人之目的要不择手段,面上却要温良恭俭让,以仁义之名行厚黑之实。聋,即对批评装聋作哑,充耳不闻……“念到最后一句祁见铖不由笑了起来,“弄,即是要千方百计中饱私囊吗。”
    一旁听幼帝念完万翼答卷的太监们皆汗如雨下,这万郎,好大的胆子!
    祁见铖念完后终不忍释卷,再从头巡看一遍,令左右:“速传万翼进宫。”
    少顷,当见到那个皎白身影缓缓而来时,龙椅上的祁见铖敛住往昔的天真纯稚面容,挥手斥下左右。
    幼帝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隐隐透出阴鸷,“你可知光凭这份答卷,朕就能杀你。”
    万翼抬起头,目光放肆的与幼帝相接,“但陛下现在……将万翼召入了宫。”
    “万郎啊万郎,你这般通透,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万翼这次却乖觉,低了头恭顺道,“万翼自不敢揣摩圣意。”
    祁见铖那张稍嫌稚气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笑容,“万郎啊万郎,你能为朕,带来什么?”
    “万翼不能保证能为陛下带来什么,但万翼定能助陛下脱离此刻的困境。”
    皇帝未出声,以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即位五年来,朝政皆由太后一脉把持,妇人焉能体察国需?”万翼心中默默对太后说一声抱歉,情势所需情势所需。继续道,“虽有保皇一脉,实力却难与亲王派相较,太后心属于谁,谁人不知?陛下深宫五年,自然体察最深。两党相争,必然致使夹缝中贪官滋生,弄臣横行。万翼今日呈上的求官与为官六字真言,正是当今朝廷现状!若陛下依旧放任,这恐将是大周的最后浮华!”
    新帝心下微震,却未正面回应他的话,只凝神看他,“如此说来,万郎的意思是……你能做忠臣?”若万家这个佞臣世家竟出了个忠臣,真是天大笑话。
    万翼也同样打太极,“想必皇上这两年也试过以清流对弄臣贪官。”
    祁见铖的脸色有点不好了,结果那群腐直之辈忠是够忠了,却往往撞得头破血流不讨好,添乱有余罢了。
    万翼大胆道,“陛下,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放眼当今,天下人只知济王——不知,陛下。”
    他怒斥,“放肆!万翼莫以为朕不敢杀你?”
    万翼越发躬身下拜,口中道,“万翼斗胆直言,请皇上恕罪。”
    龙椅上未有应声,新帝年纪尚小,身上却已初具上位者的威压,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好半晌,从上方传来一声冷音,“继续说。”
    “济王一派势力太过庞大,清流却过于迂腐,不堪使用。至于内阁,首辅商量并非陛下扶持上位,他争利之心朝野皆知,助他无异引狼入室……”万翼深吸口气,道,“陛下可有想过——以杀止杀,制衡之术?”
    “你说。”
    “与其朝中让济王一人独大,倒不如皇上亲自培养一方权臣,与其抗衡。绝对的权利自然引起腐败和危机,但是当权利被拆分之后,臣下们谁也无法做到专断独行,陛下只需在幕后运筹帷幄,无需正面搏杀,承担险情。”
    “哦?这便是万郎说得权力制衡。”祁见铖道,“可你又凭什么认为,朕会用你这乳臭未干之辈制衡济王?”
    “陛下还有其他人选吗?”万翼也同样扬起一抹笑,当幼帝重新称呼他为‘万郎’时,他便知道,自己即将要成功了。
    “一来:万翼父母双亡,不用担心牵涉到背后家族宗亲,便于陛下拿捏;二来:万翼身无官职,仕途可以任由陛下安排掌控;三来:万翼虽不才,却薄有声名,饶有民间根基;最重要的是……除了万翼,陛下认为还有谁有能力与济王相抗衡?”
    新帝缓步走下龙椅,蟠龙金靴停在万翼跟前,“古语养虎为患……”他食指轻轻挑起万翼的下巴,深深看进他眼里,“万郎,你这般通透的人儿,实在令朕不放心呐。”
    万翼缓缓勾起红唇,绽开一抹笑容,“陛下,既敢用我,万翼也相信,陛下定能——牢牢驾驭我。”
    新帝冰凉的手轻划过他的唇,愉悦道,“朕可,真期待那一天。”
    出了大殿之后,万翼才感觉胸口微微闷痛,竟是在殿中与那小皇帝对决时,被新帝的威势压得几近窒息的缘故。
    他背脊微凉,已是汗透重衣,新帝喜怒无常,未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他该如何在这三方周旋中获得最大利益?
    正沉思着,前方引路的小太监突然跪下,口中高呼,“济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万翼抬起头,撩衣正要下拜,却发现对面的济王殿下在看见他后,彷如被火烧眉毛一般,急急转身,竟迅速的退回原路,绕过反方向的长廊离开了。
    万翼:“……”
    祁见钰紧抿着唇,横冲直撞的埋头冲冲冲。
    倏地又猛然停下——
    他是不是该,找个女人了?
    第十六章
    回去后,万翼远远便看见小书童正绞着双手焦急的伸长脖子在国子监门口蹲着。
    “公子!”看到万翼下了马车,小书童双眼登时一亮,立刻跑了过来。
    “等很久了吧。”万翼看他一头一脸的汗。
    “没有没有,也就刚刚出来。”小书童摇着手,等跟着万翼回到寝房后才猛然拉住公子的衣袖,不住上下打量,“公子你有没有事?皇上这么急把你叫进宫,可有为难公子?”
    万翼拍拍他的肩,“我自然不会有事,别担心。”
    “那,那皇上召公子,是因为综试答卷吗。”
    万翼点头,“正是。”
    小书童彻底仰望了,“果真如此,那……公子又是如何脱身?”毕竟这份答卷,委实太惊世骇俗,皇上本是一国之君,看到这样忤逆的答案,竟能视若无睹吗?
    万翼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