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一个外来户,王志高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的,听到盛芳华这般反驳,他摸了摸胡须,眼神透出不屑:“别人盖房子不要钱,那是因着他们是桃花村的人,你娘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让她在这里住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怎么你们就还想着要住新房?”
“可不是?有个地方住着就不错了,怎么想折腾着盖新房呢?”王志高身后的人议论纷纷,对着盛大娘指指点点:“这不是在占用我们桃花村的地吗?”
这世间永远不缺那种心地狭窄的人,他们只希望大家一起过着贫寒日子,若是谁过得稍微好一些,就心里不平衡起来,非要将他也拉回到同一个生活层次不可。
对于外来户盛大娘,桃花村的人更是觉得她不该过好日子。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生了个女娃子,本来以为她孤苦伶仃难以生活下去,村里有几个老光棍心里欢喜不已,只觉得自己成亲的机会要到了——盛大娘年轻时生得甚是美貌,更是让那几个人蠢蠢欲动,一心巴望着能赶快成亲进洞房,过上家里有婆娘的好日子。
可是,让村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盛大娘竟然拒绝了他们的亲事,只说好女不嫁二夫,她只想一个人过日子。老光棍们骚扰过好几次,可都因为盛大娘怀里那个小娃子哭得震天响,引来了周围的邻居,一个个无功而返。这样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的,那些老光棍们歇了心思,盛大娘从此过上了安静日子。
虽然说明面上安静了,可暗地里却还是有人愤愤不平,一个孤身女人,没有一个男人支撑门户,凭啥能活得舒舒服服?而且现在竟然还要建新房子了,我呸!这桃花村里最近四五年都没人建房了,她哪有这么多银子来建房?而且是准备要建青砖大瓦房!众人的目光看着那浅青色的砖,一颗颗心就想浸泡在老陈醋里有一样,湿哒哒的能拧出酸汁子来。
一双双眼睛盯住了盛大娘与盛芳华不放,脸上全是看好戏的神色,外来户想盖新房,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这样称心如意!
盛大娘有几分紧张,一只手捉住了盛芳华的胳膊,低声问:“芳华,你不是说都打点好了?怎么王老爷子带人过来了?”
盛芳华安抚的拍了拍盛大娘的胳膊:“阿娘,你放心,才不用怕他们!”
她早就越过王志高去向里正报备了,里正是个贪财的,收了她二两银子就笑得眉毛眼睛挤到了一堆:“这完全没问题,你们都在桃花村住了十多年了,还不是桃花村的人吗?若是王志高要来寻你麻烦,你只管让他来找我!”
里正这般说了,盛芳华有了底气,她才不怕王志高过来找碴子呢!而且还有阿大在,到时候少不得使上一招点穴的功夫,王志高又得跪下磕头了。
有些人就是记性不好,才多少日子就不记得当初的事。
盛芳华悠悠闲闲朝王志高笑了笑:“王大爷,你这话说得真是奇怪,你说我跟我娘不是桃花村里的人,可我们每年都按人头缴纳了赋税,那些钱可是被你私吞了?”
听到这句话,王志高的脸色一僵,张大了口,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盛家丫头好厉害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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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税银子?王志高的眉头皱了起来,实在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盛芳华。
盛大娘母女俩确实每年都缴纳了赋税,这名字造册在桃花村的人口里头,也就是说她们在官府的户籍管理里,就是桃花村人氏,若自己否认,那就是说自己侵吞了官府要上缴国库的银子,这顶帽子他可不敢戴!
“王大爷,你能不能拿出那个缴纳赋税的册子给我瞧瞧?看看上头究竟有没有我跟我娘的名字?若是没有,我倒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向村里买地,只不过我可要去京兆府衙门擂鼓喊冤,我跟我娘交了十多年赋税银子,都给谁吞了去?”盛芳华一挑眉,笑眯眯的望着面如土色的王志高。
“你、你、你!”王志高好半日才缓过神来,怒目而视。
“王大爷,年纪大了难免有些记不大清楚,要不要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几服药?”盛芳华笑眯眯的望着王志高,全是关心的口吻:“需知你可是王氏族长,不少事情都还得你去处理,你今日记错了我们家交的赋税倒也罢了,明日弄差池了族里的公中银子,那笔钱可是大数目,要是短少了,王大爷你就只能卖地去补窟窿了呐。”
王志高气得满脸通红,心里头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小丫头片子,做了七八年王氏族长了,从公中贪昧下的银子确实有不少,被盛芳华这一说,忽然有些心虚,只觉得身后跟着来的族人会暗地里议论这件事情。
“王大爷,怎么样,要不要让我来给你把下脉?”盛芳华朝前踏上一步,伸出了一只手。
“不用了,我记得很清楚,你跟你娘每年都是交过赋税的。”王志高仓促回了一句,转身就走,刚刚回头,就看到那边褚昭钺带人推着几车青砖过来,浅浅的青色在阳光下闪着光,就如被新雨冲刷过的青山,清爽宜人。
王志高缩了缩脖子,避开了站在树下,让褚昭钺和那几车砖走了过去。
虽然有夏风扑面而来,王志高却还是觉得没有一丝凉意,头顶上那个太阳毒辣得很,将他全身的汗都晒了出来——昔日他在桃花村里可是昂首挺胸的走,村民们见了他个个点头喊上一句王老爷子,现在倒是好,见到一个摔伤了脑袋的盛阿大,他还得避开站在一旁,给那傻子让出一条路来!
“族长……”那群王氏族人迟迟疑疑的喊了一句:“盛家这地……”
“我去找里正!”王志高不耐烦的回了一句,风风火火的回了家,提了一小坛子酒就朝里正家里走了去。
本以为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要里正帮忙为难下盛芳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可万万没想到里正义正言辞的教训了他一番:“你都是这般年纪的人了,何必跟人家孤儿寡母的去计较?莫说她们在桃花村里已经住了十多年,就是刚来不久的,咱们也该乐善好施,让着她们盖上新房子好住进去。”
王志高被里正这话弄得云里雾里,依照多年的交情,里正不该一拍桌子站起来:“走,我给你去瞧瞧,小黄毛丫头,也敢跟你蹬鼻子上脸?”
可现在,现在……王志高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些小事就别再计较了,”里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你们家酿的酒没去年好了。”
王志高总算回过味来,里正是打发他回去哪,只能怏怏站起身来,道了一句“叨扰”,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里正冷笑了一声:“送几斤酒就想要我帮他去做事情么,又没别的好处!”
里正媳妇点头:“可不是,那盛家的丫头都知道送二两银子过来呐。”
二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已经是半年的积蓄,里正家中富足,可二两银子也不是小钱了,里正夫妇很是满意,盛家那丫头,上道!
王志高在里正这边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只觉得有根鱼刺哽在喉咙口那里,每日里坐立难安,一想着盛家不久就要住进青砖大瓦房,恨得牙齿都痒了。可他究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看着盛家的新房嗖嗖的起来干瞪眼。
听说今日盛家要上梁,王志高有些坐不住。
上梁对于农家建房是一件大事,主家要宴请亲朋好友好好的吃上一顿,大家都说些吉利话儿,恭贺新居即将落成,日子如同那芝麻开花,一节节的高。
一大早王李氏就跟王志高商量:“今日盛家上梁了咧,你要不要过去?”
“盛家上梁?”王志高脸一沉:“关咱们啥事?”
王李氏迟迟艾艾了好久,才吐出了一句话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去了她家喝酒,就算是宽恕她了,也让大家看看你大度,不跟小女子一般计较。”
“哼,我跟她计较什么。”王志高愤愤应了一句,心里清楚得很,王李氏这是不想做午饭,想和他一块去蹭饭吃咧。
“既然不计较,那咱们就一起去,我先去准备点贺礼。”王李氏早就打算好了,拎十个鸡蛋过去,带上小孙子去喝酒,到时候盛家那丫头还得打发点回礼,怎么样都是个赚字。
王志高站了起来:“我先到外头去转转。”
“行,你先去,我等会就带着六柱过来。”王李氏弯腰捡起一个篮子,看了看觉得有些大,十个鸡蛋放在里头根本显不出影子来,慌慌忙忙去了里间寻了个小些的篮子,抓了一大堆稻草垫了底儿,这才蹲到鸡窝旁边开始捡鸡蛋,比着鸡蛋大小,挑出十个最小的,这才将贺礼收拾好,等及她挎着篮子走到前院,王志高早就没了影子。
“去哪里转了?”王李氏有几分奇怪,只不过也没多深究,转身去招呼自己的小孙子。
王志高从家里出来,一路踏着八字路儿往外头走,不知不觉的竟然就到了盛家新屋前边,绕着院墙转了一圈,那心中的妒火越来越旺,怎么也不肯消停下来。
盛家这丫头,神不知鬼不觉就攒了这么多银子?真叫人难以相信!王志高捻着胡须想了想,满心的疑惑。那丫头也就是农闲时才出去摇着铃儿给人看病,每次收的诊金也不多,十来个铜板或者就几个鸡蛋什么的,有时候见着病患家里没钱,不但不收钱,还要给些救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