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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陈照野 haitangwo.com
    电话那头的声音传来,喊的是陈顺另一个名字。
    “陈照野,你好啊。”不是问候的你好,杜蘅听见那声音气愤之余是有欣喜在的,“马屁股看够了,想起我了?”
    话筒里的声音有些气喘,大概是跑来接的电话。
    长途电话波折而迂回。
    电话钱烧得倒是明明白白。
    这将会是一笔不小的钱,陈顺并不在意。
    接通北京电话局后,陈顺报了一个详细的地址,电话那头的女接线员查到传呼电话号码,再拨通,他自报家门,等着话筒那头的接线人去胡同里叫人。
    等来的,就是这个普通话十分地道的男声。
    有些书生腔。鮜續zhàng擳噈至リ:guaiquwei.com
    “师娘每年包饺子总在念叨你,念叨你爱吃猪肉大葱,汤面条论盆吃。我说你让马屁股怼过,脑花怼散了,电报电报没有,电话电话没有——”
    “不说这个,文棠,找你有急事。”陈顺打断。
    他报了一个王府井东风市场附近的地址,请对方有空到这个地址上打听打听,有没有一个……,他停顿,转看杜蘅,小声问她:“嬢嬢叫什么名字?”
    “孙亚梅。”
    她顾不得杜家那些繁缛的教诲,此时能说多清晰她要说多清晰,“亚麻的亚,梅花的梅。”
    陈顺握握她的手,安抚她的不安,对着话筒重复:“你上这个地方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做孙亚梅,从浙江绍兴来的老嬢嬢。”
    话筒那头沉默。
    陈顺等了两秒,没等来动静,狗日冲口而出。
    “你狗日的,说话!”
    “刚才那个是你媳妇吧。大晚上打长途找我,为了她,喊我文棠,真是斯文。首长和师娘那里,没有一句话叫我捎一捎?”对方语气很低很平,这是杜蘅很熟悉的文人腔调。
    陈顺默然。
    杜蘅看见他双腿立正,一刻后,有话到嘴边但是咽下了。
    出口的只有一声呼吸。
    深深的吸,豁然吐气。
    话筒那头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只说声知道。陈顺说等他消息,这就挂了电话。
    “哥,这就挂啦?”
    穗子拿起话筒听了听才放下,依依不舍,他没听够这么首都腔的普通话,大广播上地地道道的北京人都这么说话。
    陈顺结掉电话钱,不忘提示穗子一句:“你小子,别再把大脑袋往窗外递。”这才牵着杜蘅往邮电局外走。
    夜风大了。
    他把大衣披在杜蘅身上。
    他的衣服宽阔,到她身上,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娇气感,眼神却荒芜又明亮。四下无人,他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支住自行车,走到她面前,心早软成一团,弯腰,吻了她。
    没敢把舌头往里伸。
    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这时候伸舌头,显得他禽兽。
    “没事的,有我呢。”
    这三个字的意思是:世上千难万难的事,有我呢。
    “电报没有电话快,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明天下午我再上场部——”一股劲头冲断他的话,他稳住身体,长臂揽住撞进怀里的小人芽儿揉了一把,把话说完,“我上场部,再找找。”
    “媳妇,你笑一笑,我心上踏实些。”
    坚毅刚强的男人也可以拿出涎皮赖脸的样子。
    并且用这副样子瞅她求她。
    一出邮电局,他把刚才立正抽气的军人压回内心深处去了。
    对着她,他从不摆不好的脸色。
    出身浙江绍兴。
    十四岁,在西北核基地开始两年的囚犯日子,犯人番号1893,杜蘅。1973年转入西宁东台村插队,1975年跟随生产七队转插陈家坝。
    她的经历,在婚前,前任政委已经和他详细说明。
    说明方式是论证据,摆事实。
    她的档案摆在政委办公室桌子上,被政委推到他面前。孩子,你看看吧,个人问题上不要犯错误,漂亮的女人未必底子也漂亮。老首长爱惜你,他的意思你明白。娶媳妇过日子,会包大葱猪肉馅饺子的女人有的是。
    陈顺没说话。
    那天,她的苦难光溜溜地摆在他面前,随他翻阅。
    一个改过自新的曾经的囚犯,应该接受好人民的检阅。
    包括生父杜仲明死后,基地上针对她的那场五天四夜的审讯。
    所有供词都在他面前。
    也包括杜蘅接棒父亲杜仲明,在核基地翻译苏联停止援助后,苏联列宁格勒设计院遗留下的部分稿件,画稿。
    一页页堆迭整齐,一起等着他检阅。
    他对她,可以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杜蘅不是他一无所知的选择。
    而是他知道一切之后的选择。
    娇软的人儿此时撞进他怀里,陈顺抱紧她,心说想抱住她,不是很容易呢。
    但他没有一瞬犹豫,也不会后悔。
    “手咋这么冷。”
    他覆住她的双手,用手掌给她焐热,昏黄灯光从顶上洒下,流的像一层蜜,连他眼神里的笑意也是一层蜜。
    杜蘅几乎能尝到甘甜的蜜味。
    “陈顺,谢谢你。”
    “谢啥。”
    “不知道,总之谢谢。”
    灯光下,陈顺嘿的笑了,“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呢。”
    “怎么不能有。”
    回去路上,杜蘅问过他,陈照野这个名字哪来的。
    他说是老首长给他起的。当初他大难不死,首长夫人说按照他们山东老家习俗,要改一个名字,口头上叫。老首长是武将里的文人,念词也爱写词,于是给他起了个新名字,挑最爱的那个西什么月。
    “苏轼,苏东坡的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
    杜蘅念得很小声,很警惕很自觉。
    好在十点的乡野像是睡死过去般,手电打在渣子小路上,天地安静得只有他们俩,她可以稍微放点嗓子出来。
    陈顺一手扶车,一手伸进大衣袖里拉她的手,捣蒜似的点头。
    “对,搞东坡肉的那个。”
    杜蘅一顿,扑哧笑了。
    她一笑,陈顺只觉得浑身说不出来的舒畅。
    总之风也好了。
    月亮也漂亮了。
    心情也舒爽了。
    没人给他念过词,书也读不够多。
    总觉得委屈了她。她给人家苏联列宁格勒设计院遗稿做翻译,写出来的那些稿子,完全是天书。啥天体物理,理论物理,哎,他也不好意思问。
    陈顺在心里嘀咕,夜风吹起额前发。他迈腿行走的样子,意气风发,汗气在挥散,粗糙又清爽。
    衣袖底下,杜蘅暗中勾他手指头,立刻被他一把回握,热热烈烈。
    原来除了射精,这样的陈顺也能让她收获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