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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夏春朝往屋中午休,珠儿就在外间炕上做些针线。正穿针引线之时,就听窗子底下一人低低说道:“珠儿姐姐在么?”
    珠儿听这声音,倒是上房里的小丫头招儿,心里暗道:她怎么来了。便放了针线,推开窗子,果然见招儿在窗子下站着,便点手叫她进来。
    招儿进了屋,珠儿便携她上炕,拿了些果子与她吃,说道:“姑娘睡着,声儿小些。”又问道:“你这会儿跑来做什么?”招儿道:“金锁姐姐打发我来捎句话,她这会儿正伺候奶奶,过不来。金锁姐姐说,这两日上房送来的吃食,都不要吃。就是大厨房的饭食,也要留神些。”
    珠儿听这话蹊跷,连忙问道:“怎么,难道上房里有些古怪?”招儿摇头道:“我不知道,金锁姐姐只叫我来传这句话。上房里还等我回去送东西,我得走了。”说着,便一咕噜下了炕,咕咚咕咚的跑了。
    珠儿低头闷想了一回,就听里面夏春朝召唤,连忙放了针线应声进去。
    夏春朝见她进来,问道:“适才我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谁来了?”
    珠儿便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说道:“听这话的意思,大奶奶莫不是想算计姑娘么?”夏春朝一听此言,睡意全效,坐起身来,冷笑道:“我说她忽然打发人寻那婆娘来做什么,原来打这个主意。想必是嫌我在家呆着,撑了她的窝,要打发我出门,又恐我怀着身子不好说人家,这才想出这等缺德做损的主意来。”珠儿焦虑道:“既是这等,姑娘还是快些告诉老爷,免得吃她算计。”夏春朝咬唇笑道:“倒也不必急,所谓捉贼要赃,咱们现下又没有证据,仅凭这房里丫头一句话,要怎么去说?没得给父亲惹乱子呢,也叫哥哥为难。还是等等,她既寻那婆子来,必然是要问她要些东西了,待拿住了那婆子的把柄,再作打算。”
    珠儿抿嘴一笑,又道:“那婆子是积年做这些没良心买卖的,只怕不肯说实话呢。就算说了,她又怎肯替姑娘出力,去倒打一耙的。”夏春朝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替上房的办事,也不过是因为拿了好处。这等人,自来是见钱眼开。”珠儿问道:“那姑娘的意思是,要格外给她些好处收买她了?”夏春朝冷笑道:“上房的勾结她要来暗算我,我还要给她好处?世上有这等便宜的事么?”珠儿道:“那姑娘的意思是?”夏春朝浅笑道:“比起银子,自然还是性命要紧些。这些三教九流,平日里尽做些下贱勾当,故而是最怕见官的了。”说着,又吩咐道:“记得把她写的方子收好,明儿大夫时,请他瞧瞧。”珠儿答应着,彼此没了话说。
    晚些时候,宝儿采买布料回来,一一抱与夏春朝看。
    夏春朝打眼望去,只见是十尺素面宝蓝色松江布、十尺银红色绉纱、二十尺葱绿色暗绣麒麟滚绣球纱,另有一匹葱白棉布。
    夏春朝打量了一番,见这些布料织工细密,花纹精美,不由问道:“这块纱价钱不菲罢?我说买些松江布就好了,你怎么自作主张?”宝儿摇头笑道:“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姑娘猜猜,这些料子是打哪儿买的?”夏春朝心念一动,问道:“莫不是霓裳轩?”宝儿笑道:“正是呢,我记得姑娘说过,霓裳轩的料子极好,虽说贵些,也值那个价钱,就寻去了。到了店里一瞧,我只吓了一跳,料子虽是顶好,那价钱倒也是顶好的。我便打算买些棉布就罢了,谁那店里堂使了个伙计出来,问我是不是陆家少奶奶的丫头。我说了是,那伙计就说他们家夫人有请。我进去一瞧,原来是季夫人在里头坐着呢。”
    “我一进去,季夫人就叫我坐,又叫人拿点心给我吃,客气的很。说不得两句,打听起姑娘的近况来,又问为什么近来送帖子,陆家都不收了。我见没什么好瞒的,就都说了。季夫人倒吃了一惊,叹了几口气,又问我做什么来。我说了,她便吩咐伙计包了这些料子与我,一个子儿也没要。送我出来时,还说得空就来咱家看姑娘呢。”
    夏春朝听闻,笑道:“一向匆忙,倒是忘了给她送个信儿。”又斥责道:“人家不要,你就当真不给不成?未免太实诚了,怎么好意思呢?”
    宝儿说道:“姑娘不知,我要给的,季夫人强推了几推,弄到后来几乎变脸,我只好罢了。”
    夏春朝叹息道:“能得这样一个闺中密友,也算难得啦。”
    闲聊了几句,夏春朝便吩咐叫把旁的料子暂且收起,只把那块棉布裁了,着手做几件小孩子肚兜。宝儿在旁端茶,珠儿掌灯,主仆三个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
    宝儿想起一事,说道:“今儿下午出去时,我特意到铺子门前看了看,果然关了门,那招牌除了下来,在地下靠门放着,门上贴着个出赁的告示。我过去时,正碰上陆家老爷过去,看见了我脸拉的老长,还骂我是小骚蹄子呢。我气不过,顶了几句嘴,他赶来要打我,我就跑掉了。”
    夏春朝嘴角微弯,说道:“他家也算栽到了家,往后日子势必艰难。就是陆诚勇回来,他不是个料理家计的人,家里锅大碗小也是难事。除非再讨上一房能干的新娘子,嘶——”她话至此处,针便扎了食指,吮了一下,又缝了辖区,再不言语。
    珠儿见状,轻声道:“姑娘心里不痛快就讲罢,只顾这么憋着也不好。”宝儿插口道:“我看,依着少爷往日对姑娘的情意,他一定不会娶别人的。”
    夏春朝轻轻说道:“他不再娶,要怎么样呢?难道一辈子就做一个孤身人?他家里也是不会答应的。”宝儿忍不住说道:“若是少爷到时候来接姑娘,姑娘真的不肯回去么?这事儿又不是少爷的错,姑娘何必为了那起恶人,伤了少爷呢?”
    夏春朝沉声道:“这些事的确与他无干,然而你们也看见了,他家人是断然容不下我了。这家子人这些年来那般践踏于我,如今却叫我回去再向他们低头,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论怎样,他陆家的大门,我是再不进去了。”
    两个丫头听说,无言以对,只好各自哑了。夏春朝又做了几下针线,渐渐眉眼饧涩,看看天色竟是已将子夜时分,就推了针线,洗漱睡下了,一夜无话。
    隔日起来,夏春朝正梳头时,门上人便来报道:“大夫请到了,老爷问姑娘是在屋里瞧,还是去堂上?”
    夏春朝说道:“还是来屋里罢,横竖都是见熟了的,没那些顾忌。我又没穿见人的衣裳,不好到外头去的。”那人回道:“这次请的倒是个新大夫。”就去了。
    第92章 v后新章
    那人去后,不多时便领了个弯腰弓背的灰袍老者进来。
    夏春朝见此人面目生疏,含笑问道:“老先生贵姓、哪里坐堂?以往好似从未见过。”那人赔笑回道:“老夫姓林,一向在百慈堂坐诊。员外府上自来只叫程大夫伺候,故而姑娘不曾见过。程大夫前两日回老家探亲去了,所以今儿员外叫了老夫。”
    夏春朝点了点头,便让他看诊。
    这林大夫搭了脉,又问道:“姑娘这身孕大约是两月有余,脉象虚浮,有气血不足之相,倒不是大事。”说着,又讨前头程大夫开的安胎方子来看。
    宝儿拿了,林大夫看了一回,说道:“这方子倒是对症,皆是安胎养血的药,姑娘吃着正好。”夏春朝说道:“然而这几日我孕吐的越发厉害,吃了程大夫的药也不见什么效验,想问问林大夫,可有什么法子?”那林大夫踟蹰道:“这孕吐乃是世间孕妇常态,只是个人体质不同,故而轻重有别。程大夫这方子是极对症的,只是姑娘体质敏感些,近来又时常心神不宁,才会如此。如今姑娘叫我看,我也只是照这方子抄一遍,就是换上几味药,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依着我说,姑娘还照着这方子吃,凡事多想开些,静心养上一段,过了这三个月也就好了。”
    夏春朝闻言笑道:“说来说去,总是有这三个月磨折去耗。这也罢了,昨儿有个人另写了个方子给我,说是安胎止吐极见神效。我听她说的高明,心里倒不敢信,还没吃。今儿也拿给林大夫瞧瞧,看是个极好的方子,还是唬人的。”说着,看了宝儿一眼。
    宝儿会意,开妆奁将昨日那陶氏所撰的药方取出,送到林大夫跟前。
    林大夫接过去,将那方子细细看了一遍,讶异道:“敢问小姐,这方子是谁写的?”夏春朝答道:“是街上开茶棚的一位陶妈妈写的,我嫂子昨儿请她来家看病,我也就请她看了看。”说着,又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林大夫将手在腿上一拍,叹道:“这等愚妇,只知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欺哄世人,她知道些什么医术药理?!这方子也是胡闹,朱砂竟要三钱之多。那朱砂敢是乱吃的么?《本经逢原》有载:丹砂入火,则烈毒能杀人。姑娘试想,这样一个烈药,怎好给孕妇吃?不是要人性命么?”
    宝儿听着,在旁插口道;“林大夫,这话可不对。我往日听那些生养孩子的街坊说,小孩子夜里惊哭不休,是被邪祟撞克了,只消拿些朱砂用黄酒合了,灌服下去,就能驱邪退祟,使孩子安睡。这孩童都能吃的东西,怎会有毒呢?”
    林大夫说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朱砂确有安神之效,却也有大毒。那熟识药理的医家,用此药时皆是慎之又慎。记得前朝宫中曾出一桩大案,一位宫妃生了一个皇子。因这皇子先天不足,体弱气虚,时常啼哭,那宫妃唯恐为上斥责她照看不力,将孩子交予旁人,不敢请太医医治,就拿了朱砂喂给皇子吃。那小皇子初时果然安静下来,然而渐渐体弱不支,怪病缠身。皇子身子贵重,这事儿自然瞒不下去。先帝勃然大怒,将那宫妃打入了冷宫,那皇子也交由旁人抚养。听闻,那位皇子身子虚弱不看,乃至长大也常为疾病所苦。可见这朱砂不是随意吃的。”
    宝儿听得咋舌不已,说道:“看来这世间传的方子,凭他多少人吃过,也未必见得好用。”
    夏春朝笑道:“原是这样,那依林大夫看,这方子当真不能用么?若是不慎服了,会怎样?”林大夫道:“果然不能吃,若是当真吃了,初时或者没事,宁神止吐,但时日稍久,必定胎坐不稳,乃至崩漏滑胎,都是可见之事。”夏春朝点头不语,宝儿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竟然有这么歹毒的方子,到底谁想出来的,这等可恶!”
    林大夫说道:“这却倒并非是人有意所为,不过是坊间那等愚夫愚妇,异想天开,只看眼前效验,杜撰的方子。然而这些神棍神婆,最为可恶,无知无识却又损人性命,当真该法办才是!”
    夏春朝见这老大夫愤愤不平,说的口沫横飞,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吩咐宝儿付了诊金,说道:“多谢林大夫走这一趟,往后我若有些什么不适,还请大夫过来瞧瞧。”
    那林大夫红着老脸将银子收了,嘴里说着不敢当,看看四下无事,就要出去。
    夏春朝使了宝儿相送,那大夫临出门之际,一眼瞥见走廊地下小炉子旁的山楂袋子,又折返回来,向夏春朝道:“多嘴跟姑娘提个醒儿,这山楂也要少吃,孕妇吃多了山楂,引发了宫缩,是要滑胎的。若是换成陈皮,那也罢了。”
    夏春朝脸色微变,点头淡淡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大夫知会。”那林大夫方才去了。
    打发了人去,宝儿快步回去,进屋就听夏春朝道:“把余下的红果汤端出去,山楂也都收进库里罢。”宝儿走上前去,说道:“姑娘,沈家也未必是有意如此……”夏春朝淡淡说道:“沈伯母是积年的妇人了,不该不知道这样的忌讳。”她此言出口,屋里无人敢再言语一句。隔了半晌,夏春朝方才又说道:“她也未必想得到这些,但我既知道了,还是不吃了罢。”
    那两个丫头皆不敢言语,就此作罢。
    夏春朝又笑道:“我原没想到这方子果然不好,只想着叫人瞧瞧,说不得还要请人说几句话呢,谁知果然是神棍蠢婆骗钱的东西!”
    珠儿笑道:“那姑娘有什么打算?”
    夏春朝问道:“去打探的人回来了不曾?”珠儿道:“没回来呢,怕是要到明儿了。”
    夏春朝咬指沉吟道:“那便明日再说罢,倒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