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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洒遍人间,一辆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缓缓行来,停在陆宅大门一侧,墨儿还是像前两天一般执着地敲响陆宅的大门。
昨天这间大门始终没有任何动静,虽然已经有不少人得到消息前来围观,里面的人却仿佛压根没有感觉,任由外面沸反盈天。
墨儿这次也没有心怀期望,然而还没等她转身走回马车,便见大门忽地缓缓拉开。
她娇俏的脸上登时浮现一抹惊喜,望着跨过门槛走出来的陈舒说道:“请问管家,陆公子同意了么?”
陈舒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辆安静等待的马车,轻咳一声道:“请转告你家姑娘,对于她的来意和她背后大人物的想法,我家少爷心知肚明,但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家姑娘及时抽身而出,莫要卷进这片漩涡之中,对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
墨儿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将话挑明到这种程度。
她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还请稍等。”
马车之中,顾婉儿听完墨儿急切的述说,不由自主地抬头望过去,柔顺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阻隔。
她自嘲一笑,缓缓道:“转告那位管家,就说小女子十分感谢陆公子的好意,只是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还请陆公子多加小心。”
墨儿便将这番话告诉陈舒,随即望着再度紧紧闭上的大门,心中不由得泛起伤感的情绪。
如果这间大门始终不对顾婉儿敞开,恐怕那位李家三少爷会大发雷霆,而且顾婉儿也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花魁虽然也是青楼女子,却也要矜持身份,像顾婉儿这般自己赎身然后甘愿为奴为婢的举动,要是陆沉欣然接受还能成为一桩美谈。
可是她连大门都进不去,无疑会显得自轻自贱,花魁之名自然变成一种讽刺。
陈舒大抵知道外面主仆的想法,但是他也爱莫能助,只能将那番话如实转告陆沉。
明媚的晨光中,陆沉不慌不忙地练完一套刀法,随后看着陈舒略显沉重的表情,淡然道:“一场闹剧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陈舒恳切地说道:“小人只是担心这件事会越闹越大,对少爷的名声有影响。”
陆沉笑了笑,转身朝后宅行去。
陈舒的担心很快成为现实。
经过两天的发酵和流传,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陆宅外面发生的事情,接连不断有人赶来。等到午后时分,陆宅之外已经是人头攒动,渐渐甚嚣尘上。
有一些年轻文人来到马车附近,舌绽莲花一般劝说车厢里的顾婉儿,让她不要如此痴心,终究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其实现在已经非常尴尬。
另外一批人则对着宅内的陆沉冷嘲热讽,左右不过是讥讽这个来自边疆的年轻武将蛮横无理,这般慢待佳人实非君子所为。
还有一些性急的人直接上前拍打陆宅的大门,要陆沉站出来给顾姑娘一个说法。
更多的人聚在外围看热闹,其中不乏一些衣着华贵的权贵子弟,这等人最喜热闹,怎会错过这个难得一见的稀奇场景。
一边是边军武将少年英雄,另一边则是色艺双绝京城花魁,分明是世人艳羡的风流韵事,如今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这顾婉儿仿佛着魔一般,自己靡费千金赎身,然后一门心思进陆宅为奴为婢,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奇事。
如果陆沉打开大门让她进去,京中只会传扬这段佳话,偏偏他极其不解风情,不禁让人心生愤恨。
加上一些人四下鼓动,只说边军武夫瞧不上京城花魁,等于是将很多人的脸面踩在脚底,舆论很快便朝着对陆沉不利的方向发展。
毕竟这京城里很多人想见顾花魁一面得掏出大笔的银子,陆沉却视而不见,两相比较之下,京中老少爷们心里的想法不言而喻。
街尾角落之中,宋云优哉游哉地观察着那边的局势,心情极为舒爽。
摆在陆沉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让顾婉儿进门,要么扮做瞎子聋子继续死扛到底,反正他不敢对顾婉儿如何,哪怕他只是扯掉这位花魁一根头发,京城百姓的唾沫能直接将他淹没。
这种无形又恐怖的压力面前,他又能坚持多久?
到时候自己再出面,用顾婉儿自行离去的条件逼迫他低头应允,想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想到这儿,宋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舒爽。
下一刻,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宋云猛地起身,便见始终紧闭的陆宅大门缓缓打开。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身着常服的陆沉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站在马车旁边的墨儿忽地眼前一亮,这位陆公子端的一表人才,并非她想象中那种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武将形象,反而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既有翩翩公子的俊逸,又带着经历沙场磨砺之后的英气卓然。
这副极佳的卖相让外面鼓噪的人群稍稍一静,紧接着便有很多人皱起眉头,因为他们注意到陆沉的右手握着一把刀。
不仅如此,陆沉身后的数名亲卫同样长刀在手。
来到这里的人基本都听说过江北大捷的细节,知道这个年轻人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看他这架势显然来者不善,尤其是先前肆意叱骂的那些人,此刻不禁悄悄地缩回人群之中。
陆沉站在台阶之上,环视场间,直到没人再发出声音,便平静地问道:“诸位为何要围在这里行扰民之举?”
无人应答。
陆沉似有预料,继而说道:“还请诸位尽快散去,否则我会报官。”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弱气,与他提刀出门的架势毫不相符,外面的人群登时反应过来,不禁心中一松,原来这个来自边疆的蛮人也知道礼数规矩,明白这是天子脚下,岂能容他肆意妄为?
当即便有人壮着胆子吼道:“陆校尉,顾花魁对你一片真心,为何伱要将她拒之门外?莫非校尉自恃功劳在身,便不将京城花魁放在眼里?”
陆沉抬眼望去,从容不迫地说道:“此乃我和顾姑娘之间的事情,与阁下何干?”
那人立刻反驳道:“世情凉薄,人心不古,我等怎能袖手不理?陆校尉分明是瞧不起顾花魁,只为自己清名着想,却要硬生生将她逼死!”
这番话瞬间赢得一片呼应。
陆沉长刀拄地,哂笑道:“好一个义薄云天。陆某才来京城数日,就已经被诸位扣上这么大的罪名。不够陆某心中有一个疑问,既然诸位都知道青楼之地非女子良属,为何不肯早些拯救顾姑娘于水火之中?这位仁兄,据闻京城有青楼上百家,依我看不如就由你主持大局,咱们每人凑出一笔银子,为成百上千的青楼女子赎身如何?”
场间一片死寂。
那人感觉到自己忽然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登时面色微微发白。
其他人仿佛突然间失去反驳陆沉的勇气。
主要是这顶帽子实在有些重,没有人敢于将它戴在自己的脑袋上。
一些人神情古怪地悄悄打量着站在台阶上的年轻校尉,暗道这人好犀利的口齿,竟然不比那些惯于辩经析义的文人逊色。
陆沉神情依旧平静,再度看向那辆马车说道:“顾姑娘决意从良自然是件好事,相信诸位都非常认同,只是陆某福德浅薄,委实无福消受,还望顾姑娘理解。”
墨儿捻着衣角,忽然觉得这位陆公子真真是光风霁月。
车厢内静默无声。
一群权贵子弟神色怔怔,难道这件事就此了结?
陆沉淡然道:“陆某知道顾姑娘这份心意极其深重,因此今天公开说明此事,并非陆某瞧不上顾姑娘或者别的缘故,只是人活于世终究要看缘法二字。”
仿佛是在呼应他这番话,长街尽头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众人紧张地望去,便见二十余骑出现在视线内,为首者却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
二十余匹高头大马带给在场人群极大的压迫感,马背上的骑士更是剽悍之气汹涌扑来,众人只能往两旁避开让出一条路。
一些人认出这位女将便是靖州大都督厉天润的掌上明珠厉冰雪,远处那些权贵子弟更是转过头去,以免惹火上身。
毕竟这位厉姑娘连左相家三公子都敢照打不误,而且事后没有任何麻烦,天子和左相都站在她那一边。
厉冰雪与陆沉目光交错,随即策马来到马车旁边,淡然地道:“顾姑娘,我是厉冰雪。”
马车门随即打开,一抹绝色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瞬间倾倒一片人心。
顾婉儿一丝不苟地行礼道:“见过厉校尉。”
厉冰雪同样有些惊奇,如此美人委实罕见,于是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陆沉,却见他目光纯澈神情如常,心中不由得暗暗称许,然后对顾婉儿说道:“方才陆校尉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顾婉儿垂下眼帘说道:“听清楚了。”
厉冰雪颔首道:“如今你已赎身,但是想必还有诸多牵连不断的事情,你一个弱女子终究无法自决。既然你和陆校尉有缘无分,总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在我那边,将来随我去靖州。”
顾婉儿猛地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厉冰雪微笑道:“放心,我非登徒子,不会欺负你,在我身边暂住也不会影响你的清名。等将来去靖州之后,你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没人能伤害到你。”
旁边站着的墨儿身体微微颤抖,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机。
那李家三公子喜怒无常性情暴戾,如果这件事办不成,谁知道他会对姑娘做出怎样残忍的举动。而且在京城之内,她们主仆二人便是无根浮萍,连逃走都无能为力。
如今却……
顾婉儿怔怔地望着马背上神情洒然的厉冰雪,款款矮身福礼道:“小女子拜谢校尉的恩德。”
“上车吧,我让人送你到我那儿去。”
厉冰雪语调温和地说着。
顾婉儿和墨儿再度拜谢,临上车前,她忽地转头看向陆宅大门,只是刹那一眼,她便将陆沉的面孔牢牢铭刻在心中。
她当然知道厉冰雪为何要这样做。
马车缓缓驶动,在十余名厉家剽悍亲兵的护卫中离去,途中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阻拦。
街尾角落处,宋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一股极其荒唐又恐惧的情绪涌上心头,随即两眼发直地瘫坐于地。
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李三郎盛怒之下的恐怖景象。
陆宅外面的人群无所适从,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集会最后全都是哑炮。
然而先前被陆沉用话语挤兑,后面又亲眼目睹厉冰雪的凛然爽直,又有谁再敢跳出来做出头鸟?
人群终于散去,厉冰雪策马来到台阶之下,凝望着持刀而立的陆沉。
两人忽地相视一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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