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祁因病死亡一事处理的很快,是敖雨华负责办理的。
代表委办,对其在厂工作期间的表现做了定性,有功亦有过。
纪监这边由李学武签字完结了对他的调查,算是盖棺定论。
张国祁的儿子还在念书,厂里给了个名额,家里安排提前接班了。
李怀德等一众领导私底下都给了表示,李学武也出了一份,不多不少。
单位里的“人事”就是如此,人走茶凉,能给张国祁家里解决一个入厂名额都算是有人情味了。
老张的家属也很配合,收下了领导们给的表示,拒绝了厂里给的慰问,同时也对子女的安排表达了感谢。
李怀德心里的石头也算是完全落下,不用再担忧张国祁家属来闹,或者拿出点什么来。
李学武和敖雨华办事果断,行动速度,跟家属谈的也很好,后事安排的也妥当。
只周一一天,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以前的事算是翻篇。
其实具体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敖雨华是有些感慨的。
张国祁也是厂里的老人了,在机关风风雨雨二十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
人到中年都有一股子危机感,觉得再不努力进步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当李怀德招兵买马准备跟杨凤山大干一场的时候,他便自觉地成了马前卒,开路前锋。
回过头来想想,这一切是否都值得,付出与收获又怎么可能对等。
她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李怀德并非是一个仁义重情之人。
至少当她汇报张国祁死讯的时候,他首先问的不是原因,反倒是影响。
在跟李学武闲聊时,虽然没有说的太过明了,可依旧带有淡淡的物伤己类。
李学武当然不会劝她,都是在机关里叱咤风云多少年的老干部了,一时所想罢了。
你真当她是为了张国祁所不平?
当然不是,她是在点李学武,没风也想起点浪。
所以别把人都想的太好,太善良了,否则你就是机关里的傻子。
李学武在这件事里只签了一个字,人死怨销,纪监的案子自然撤了。
中午在吃饭的时候特意跟卜清芳聊了聊,就目前厂里的几个活动问了一下宣传时间和部署。
暂时的就有:与京城第二机械厂合作开发流水线生产设备。
与京城汽车二厂合作汽车零部件供应链采购业务。
与京城摩托车十六厂和七厂合并重组建红星摩托车厂业务。
与东城信用社合作开发储蓄、投资以及资金管理业务。
……
这里不包括对外经营和合作的项目,例如造船厂、电子厂等等。
李怀德在外面吹牛哔是他的事,但轧钢厂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当宣传典型来张扬。
上面更看重实际效益,且对外生产和经营并不涉及到对内的宣传影响,没必要大张旗鼓。
尤其是国际饭店住着的国际贸易旅行团,由景玉农牵头,与谷维洁一起组建了个谈判组,正在接触。
这种事如果放在后世,守着金矿如何能不大肆宣传,即便是没签约也算是成绩了。
但现在不成,也就景玉农和谷维洁的级别才适合与对方正式接触。
李怀德不合适,没有回旋的余地,李学武也不合适,对他的风险太高了。
“李副主任,有事没有?”
刚从小食堂吃了饭出来,路过主办公楼大厅便被谷维洁给叫住了。
“谷副主任”
李学武拿着手里的饭盒走了过去,问道:“您有事?”
“昨天你跟再可同志说了是吧”
她招了招手,身边还站着韦再可,说起的显然是昨晚的对话。
“三厂那边一会有个副厂长过来调研,你陪一下,谈谈你的想法”。
“我就算了吧”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
“你是委办的副主任”
谷维洁听他如此说也是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说道:“还是主管协调工作的,你这算本职工作,别想推脱”。
“就是!”
韦再可站在一旁敲边鼓:“李学武同志思想觉悟有待提升啊,回头来我们组织处学习学习”。
“学习可以,交流也可以”
谷维洁笑着看了他说道:“请李副主任给咱们讲讲青年干部先锋带头作用”。
“好家伙,我算是落您手里了”
李学武笑着示意了两人,道:“组织领导还带欺负人的”。
“哎!可不是啊!”
谷维洁笑道:“这话可得说清楚,跟纺织三厂合作的项目还是你李副主任谈下来的呢!”
“是吧,韦组长?”
“是这样的,李副主任应该负责到底”
韦再可顺着领导的话往下说,拉着李学武的胳膊劝道:“你现在只有服从和努力!”
“粘包赖啊!”
李学武给路过的丁自贵招了招手,道:“快来救我,韦组长讹人呢!”
“是嘛!”
丁自贵嘴里说的惊讶,表现却不仗义,绕了一圈躲了过去。
韦再可笑着推了李学武往外走,跟谷维洁点点头表示抓到壮丁了。
“走,走,先去你那喝杯茶”
他同李学武一起出了主办公楼的大门,嘴里说道:“都传言你那里有好茶叶,是真的吗?”
“当然,就怕你无福消受”
李学武坏笑着叽咕叽咕眼睛,道:“一会给你尝尝”。
“额……还是算了”
韦再可才不上这种恶当呢,他对李学武耍坏的底限没有信心。
“怎么样?昨晚上谈的”
下了台阶,身边没有外人了,他这才问出了这句。
李学武先是分给了他一根烟,互相点着了,这才说道:“老韦,你说咱们厂现在算是团结吗?”
“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韦再可好笑地看了看他,道:“你没听人说啊,轧钢厂乱不乱,李处长说的算”。
“艹!”
李学武好笑出声,喷了一口烟,看向韦再可问道:“这话你也信?”
“我信不信没有用,得有用的人信,或者不信,才行”
他指了指头顶,好像上面飞着什么人似的。
李学武瞥了他一眼,撇嘴道:“你不是才高中文化,怎么还搞起哲学来了”。
“少寒碜我啊!”
韦再可抽了一口烟,站在了院里阳光下,认真道:“为了你好,别不领情”。
“嗯,领,领情”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我现在可注意团结着呢,你可别给我带沟里去”。
“我带你?别闹了!”
韦再可瞪了瞪眼睛,道:“咱俩谁带谁进沟啊!”
“你说实话!”
他眯起左眼看着李学武,问道:“昨晚上没打起来吧?”
“你盼着我点好成不成?”
李学武就知道他要套话,可偏偏不告诉他,吊着他才有意思。
“程副主任是什么人,那是文化人,高级知识分子,还有丰富的基层管理经验,打架?”
“诶呀!瞧你!”
韦再可咧了咧嘴,道:“还得是你啊,骂人都能骂出花来!”
他坏笑着用眼神示意了主办公楼,道:“你猜这顿饭有多少人看着你吃的?”
“我管他们!”
李学武呼出一口烟,背对着办公楼轻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一转身,吓他们一跳!”
“呵呵呵”
韦再可被李学武逗笑了,不过这事还真有可能。
甭说李学武跟程开元一起出去吃饭会惹人注意,就是他们俩站在楼下扯闲蛋,得有多少人看着。
当然了,不一定都是领导,但别有用心的一定会把这件事往领导那捅。
说不定背后捅你刀子那人就是刚刚跟你笑呵呵说关心话那个。
“人家都在猜测,是你摆了鸿门宴,还是程副主任摆的杯酒释兵权”
韦再可站在阳光下有些刺眼,眯眯着,低着头说道:“你一动,不少人都要跟着动喽!”
“本来就是动的,怪我啊?”
李学武看了看侧面的办公楼,指给韦再可问道:“建这所楼的时候谁能想到谠委只用了不到半年?”
“是我把人挪走的,还是我把组织部门解散的?”
他转回头看着韦再可,道:“今天的形势一个样,明天的形势又是一个样,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整体工作和形势都是风在刮,大家一起使劲顺着风向往前推”。
“这推船的人里有干活的,也有偷懒的,还特么有往反向推的,或者往一边拉的,谁能影响谁啊?”
李学武抽了一口烟,道:“我如果真能干预形势,整顿风气,也不用现在这么累了是吧?”
“都累~”
韦再可态度不似刚刚的玩笑,叹着气说道:“你刚刚问咱们厂现在算不算团结,在我看来是团结的”。
他看了看李学武,道:“至少有极强的战斗力,李主任和你都有一定的凝聚力,旗不倒,人心就不会散”。
“你少给我戴高帽”
李学武弹飞了手里的烟头,指了指对面的办公楼示意一起走,嘴里回道:“我现在如履薄冰,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也不妨碍有人揣度他的用意和动机。
昨晚跟程开元的那场饭局,之于对方是一种压力,之于李学武也是一种压力。
可矛盾就横亘在厂领导合作的基础之间,没人协调就永远存在,有人协调就费力不讨好。
也就只有李学武在这个位置比较有力度,且合适做出相应的手段。
韦再可昨晚便已经提醒他一次,让他不要“多管闲事”,适可而止。
其实厂里中层管理干部有一部人是不希望上面的领导太过于“团结”的。
一团和气,就代表了他们失去站位和对比的意义。
如果李怀德扛旗,其他厂领导各司其职,相互之间协调有序,你觉得他们还会迫切需要下面人的支持吗?
当然不会,反而会把上面的压力完整地倾泻下来,到时候谁受罪?
宁愿厂机关的办事效率迟钝,宁愿发展缓慢,也不能牺牲他们个人的发展诉求。
只有在争斗中的夹缝中才能博取快速进步的先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包括李学武的快速进步,哪一次不是火中取栗。
现在可倒好,为了轧钢厂今年的快速发展,李学武把所有领导串在了一起,要和和气气,努努力力,你说他们是什么态度?
当然,你可以说这些人是自私自利,也可以说他们是厂之蝽虫,可以鄙视他们,唾弃他们。
但,他们就存在于各机关部门当中,甚至存在于阴影里。
你光靠直觉和目光是发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因为这些手段和想法都是施加于阴暗的思想背后。
组织学习学什么?
光明磊落,开诚布公,互相批评和自我批评,就是把脸红在当面,而不是现在的背后。
当然了,现在组织学习有管委会来组织实施,个人意志高于组织程序,你觉得大家还会说真话,说狠话吗?
就在李学武被李怀德架着走到了接班人的位置上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被中层管理干部孤立的趋势了。
想要扭转局面,只能破釜沉舟,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当你坚持下来的时候就会发现,曾经被动疏远你的人从未离去,他们就站在你的身后摇旗呐喊,叫你领导。
你应该时刻背对他们,不要让他们看到你的笑脸和思维,这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其次,努力奔跑,别被后面的人追上,都则你就是他们脚底下的那一个。
有人说这不是赶鸭子上架,有上没下嘛!
职场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只见上,不见下。
所有人都只能接受进步,无法原谅自己的落后。
前面的人在跑,你在追赶,身后的人也在追赶你。
你能带领他们跑到正确的道路上,你就是正确的,反之你只能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所以,李学武即便是听到了韦再可的警告,还是选择了主动干预李怀德和程开元之间的矛盾。
这不是一种和稀泥,或者说融会贯通。
其他看不到这些,都以为李学武是在调和两人之间的异议,恰恰相反。
李学武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李怀德和程开元的矛盾不可调和,无法溶解。
他不是在拉近李怀德和程开元之间的关系,而是将他们的关系摆正,形成钳制互相的一种力量。
钳制也是一种平衡,而轧钢厂现在就需要平衡。
李怀德要下一盘通天棋,程开元以及他身后的人要下一盘回马枪,谷维洁要下一盘卧薪尝胆,景玉农……
所有人都在操棋布局,而所有人又都在棋盘上厮杀较量。
李学武难免的,也成为了棋盘中的一颗棋子,同时也获得了下棋的资格。
现在,中层管理干部的态度无法影响到厂领导布局企业发展的大形势,因为他们都在向前看。
背后抱怨和抵触的那些人,到底要不要跟着往前跑,这关乎他们能不能在接下来的人事变革中站位脚。
你当浪潮来临,他们要在海浪中搏击生死,就不知道浪潮褪去,他们也要跟紧脚步,否则会被撂在沙滩上吗?
机关之中,博弈与妥协是一对双胞胎,往往会同时出现在工作和矛盾上。
李学武毫不怀疑当自己失败的时候,这些人会扑上来撕咬自己,落井下石。
但如果因为怕,就选择明哲保身,那他还有机会站在前面迎接风雨吗?
就像他跟韦再可说的那样,形势一天一个样,昨天需要你埋头苦干,今天就需要你广为宣传,可能后天你就直上云霄,或跌落凡尘了。
谋算在人,成事在天。
依着李学武的性格,那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所有他做出的决定基本上都是考虑到可能出现的后果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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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这样的性格都要面临不确定和失败,那就只能说天注定了。
——
下午,李学武同韦再可一起,陪同谷维洁会见了来访的纺织三厂领导。
“鲁厂,这是我们管委办副主任李学武同志”
韦再可笑着给鲁玉明做了介绍,同时也帮李学武给对方做了介绍。
“鲁厂,欢迎来轧钢厂”
李学武主动与对方握手,嘴里笑着寒暄。
对方应该是听说过他的,也是客气着同他寒暄客气了两句。
李学武同韦再可迎着他们进了门厅,一直到三楼。
路上韦再可介绍着厂里的情况,以及对方来调研的三产项目。
刚刚在保卫楼聊天的时候他已经说了,昨晚去吃饭这位姓鲁的副厂长就在。
其实说是轧钢厂主动与对方联系,实则对方也有加深合作的意愿。
原因很简单,昨晚路上程开元也跟他提了一嘴,依着联合贸易从边疆引进的羊毛和棉布的采购,他们已经赚翻了。
只是今年,他们就又上马了七个车间,完全是一副大干一场的样子。
这还得说三厂与轧钢厂的联合工业项目还在搞,布料和汽车工业等所需针织物依旧在生产的情况下。
李学武没具体看过贸易额,但绝对不低,你看他们新年后主动登门就知道了。
会客厅布置成了半座谈会半招待会的形式,中间会客沙发摆成了u型,对面和周围则是圈了桌子和列席座位。
与会的领导只有谷维洁,但其他部门涉及到三产管理的,也都叫了过来,
包括财务、人事、销售、贸易管理处和三产生产管理处,甚至工会都有人来参加。
谷维洁带着秘书等在楼梯口,双方见面后又是一番寒暄介绍。
李学武自觉地跟在后面当背景板,大佬会面,主角当然不是他。
可进了会客室便不一样了,座位的次序摆放很能显示身份高低。
李学武的座位就安排在了谷维洁的下首,这是她定的。
也就是说,在对外招待中,李学武的身份是要高于组长身份的韦再可。
特别的是,韦再可并未对此表达任何的意义或者情绪。
这也让来访的鲁玉明等人看出了端倪,更知道了李学武的身份和影响力。
这种事不用广而告之,也不用漫天宣传,只要是老机关,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你自己天天看新闻也能察觉的出来,班子里突然出现年轻人,还是作为关键位置,既不突出,也不落后的那种,你说他是什么身份?
委办,就是执行管委会领导所交代的任务,协调管理机关处室的上下工作。
委办副主任这个位置,刚刚卡在了接触核心工作的边缘,又契合了青年干部的身份。
韦再可都要坐在他的下首,鲁玉明还不知道这是轧钢厂的下一班核心管理人?
“昨天韦组长我们在一起有说起今天来调研的事”
开场白过后,他主动开口道:“去年纺织三厂与轧钢厂的合作很好,携手共进,创造了一个辉煌的奇迹”。
“今年我是带着展望,带着希望来到轧钢厂,愿意与兄弟企业加深合作,共同进步的”。
哗~~~
会客室内部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他的调子定的很好。
“当然了”
他笑着又讲道:“这需要我们双方的共同努力,我相信,合作共赢,是一种常态”。
“我愿意倾听兄弟单位的诉求,也愿意倾听工作在一线岗位上的管理者反馈”
鲁玉明示意了列席位置,问道:“今天纺织三厂联合生产管理岗位上的干部有来参加吧?”
“鲁副厂长好”
何雨水与另外两名干部起身,同鲁玉明打了招呼。
“好,好,坐下说”
鲁玉明很高兴,道:“你们是纺织三厂和红星轧钢厂合作的基石,是见证过去一年辉煌成绩的引导着和创造者,我为你们感到自豪和骄傲”。
“共同生产,自力更生,是联合生产创建之初便定下的意义”
谷维洁在对方发言结束后接过话题,开口讲道:“红星轧钢厂坚持以科学发展为基础,以市场化探索丰富计划生产为导向,坚持科技创新,坚持合作共赢”。
她示意李学武的方向道:“轧钢厂为此成立了经济贸易管理领导小组办公室,李副主任主持日常管理工作”。
“在筹备联合生产和三产企业过程中,我们共同遭遇了困难和阻碍,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恰恰是这种困难磨练了联合生产的队伍,考验了合作的友谊,也见证了经济市场探索的成功喜悦”
她表示:“红星轧钢厂始终持开放态度,欢迎各兄弟单位以平等互助,合作共赢的态度参与到生产建设中来”。
“我相信,去年的成绩只是起步,未来还会有更多更好的目标需要我们共同去实现”。
哗~
会客室内部再次响起了掌声。
主持招待工作的谷维洁笑着同鲁玉明沟通几句过后,示意了李学武的方向说道:“是知道鲁副厂长想听一听我们轧钢厂的态度和计划,所以我是把李副主任请了过来的”。
“欢迎鲁副厂长,欢迎纺织三厂的同志”
李学武见发言次序到了自己手里也没怯场,先是同客人道了欢迎,这才开始了自己的讲话。
“从去年三月份联合生产立项,到项目开发运营,我是有全程参与的”。
“现对于谈见证生产奇迹,三产成绩,我更希望双方共同见证创造这一成绩过程中的艰辛和努力”
他讲道:“我们从一砖一瓦,一车间一仓库开始建起,从第一个工人走进现场,到第一块产品下线,需要铭记这一历史”。
哗~
会客室内,听到李学武讲基层的艰辛,讲合作的不易,所有人自发地鼓起了掌。
就连鲁玉明都若有所思地跟着鼓掌,看向李学武的目光也在逐渐变得深邃。
“铭记过去,珍惜现在,这才是我们要思考,要总结的经验”
李学武看向鲁玉明,讲道:“我们谷副主任已经讲了轧钢厂的合作态度是开放的,政策是支持的,市场是亟待开发的”。
“但我要将唱唱反调,泼一泼冷水了!”
“哈哈哈~”
现场先是响起了笑声,随后又响起了一阵掌声。
都知道听好话舒服,听真话难,可业务工作说不得假话,真话才能打动人心。
李学武是轧钢厂的领导,他要讲业务,要讲真话,那是切实代表轧钢厂最真实,也是最直白的态度。
谷维洁将李学武介绍给鲁玉明,并两次提醒对方注意,就是在为李学武做铺垫,由他来表达轧钢厂的合作意愿和诉求更为恳切。
“合作的不稳定因素有很多”
李学武扫了一眼现场众人,道:“首先必须要讲到合作过程中如何抵御政策变化所带来的计划风险”。
“计划赶不上变化,计划永远跟着政策在变,思想也是一样”
他摊开手,对着鲁玉明说道:“深度项目合作开发必然带来更深层次相互影响,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红星轧钢厂在执行政策解读和思想建设管理过程中,是遵循科学发展,尊重事物发展原理的”
李学武坦诚地说道:“要在思想维度上达成共识,并在项目执行过程中保持思想的高度统一,对咱们双方来说是个挑战”。
这一点说明得到了现场所有人的认同,即便是没听懂的,也都若有所思地跟着点头。
鲁玉明一改刚才的松弛,身子都已经坐直了,认真地在听,也认真地在想。
李学武继续发言道:“其次要说的是,深度合作过程中要面对的政策落地和执行协调问题”。
“不只是兄弟单位之间的合作会出现一拍脑袋,想法是好的,可手脚挪不动地方的情况”。
“合作本身之于双方就是一种考验和挑战,加深合作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磨合,以及项目管理过程中,执行政策的力度不同等问题”。
“我们在参与筹建和设计联合生产项目过程中就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思考和讨论”
李学武看着对方介绍道:“结论就是政出多端的情况坚决不允许发生”。
他指了指联合生产项目管理处的方向,道:“这就是管理处存在并执行管理的意义所在”。
“但我们也能看到,管理处不是万能的,不能把所有的问题和矛盾都堆积在管理处不管了”
李学武对着管理处的参会干部笑了笑,问道:“是很辛苦吧?”
“呵呵呵~”
管理处的一位科长苦笑出声,虽然话没说,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鲁玉明也是看着对方笑了笑,问道:“纺织三厂的干部吵起来凶不凶?”
“哈哈哈~”
会客室里因为两位领导的主动玩笑,气氛瞬间变得欢快了起来。
大家看看管理处,又看了看纺织三厂派驻的干部,笑的都很开心。
李学武舒缓了谈话的气氛过后总结道:“在加深合作过程中,我们需要更多的讨论和沟通,寻找出一个适合双方且优秀的问题解决方案”。
“这是个关键问题,我看很有必要加强联系”
鲁玉明给了李学武一个歉意的眼神,对于打断李学武的讲话。
随后看向谷维洁,也对着在场众人讲到:“我先跟在场的纺织三厂派驻干部做要求,有问题要沟通,不能藏着掖着背后说闲话”。
“然后就是厂里”
他转头对着跟自己来轧钢厂的办公室副主任叮嘱道:“回去后也要建立以联合生产为基础的沟通机制,并就深度合作要加强这种联系”。
交代完,他这才对着李学武示意,把讲话的次序交还回来。
李学武点点头,说道:“争一争,吵一吵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互生怨怼,分道扬镳”。
“最后一点,加强合作,对于双方在接下来的计划生产和市场化探索过程中能带来怎样的影响和意义”。
他讲道:“轧钢厂今年将持续布局市场化的探索任务,包括继续投建和布置更多城市派驻机构,与各地拥有丰富资源的工厂相互联系”。
“在这一过程中,生产和交互,以及市场化销售必然会给合作带来较大的影响,更深层次是咱们双方对接下来合作的定义”。
李学武也是谈钱不伤感情,在最后把利益分配摆在了会课桌上,提醒对方谁才是占据主动权和主导权。
“以上就是我今天要表达的担忧和思考”
他笑着看向鲁玉明说道:“希望您不要对咱们之间的合作产长质疑,更希望我的发言没给您带来困扰和误解”。
“当然不会”
鲁玉明笑了笑,示意李学武说道:“今天来我就是想见见咱们厂的领导,也是想听听咱们合作的态度”。
“很真实,也很切合实际”
他双手交叉,缓缓点头肯定道:“这是我们双方在合作之初必然要经历的思考过程,不可避免”。
“凉水有点凉啊”
谷维洁笑着打了圆场,看着现场众人问道:“都被李副主任一盆凉水浇懵了吧?”
“呵呵呵~”
众人发出善意的微笑,随后也都精神了些,对于心中的困惑,以及对双方合作的困难多多少少有了些认知。
现在合作的好,不代表以后也会合作愉快,李学武主动请韦再可试探对方的态度,不代表就要主动构成合作。
双方在合作的前期,一定会经历一段复杂的博弈,最后达成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也就是所谓的妥协。
就像现在轧钢厂正在谈的与东城信用社的合作项目,从年前开始接触,年后还在谈,且得谈着呢。
这可不是两个朋友约了一起出去喝酒那么简单的事。
就算是一起出去喝酒,不也得互相问问要去哪,哪里的酒好喝,哪里的老板娘漂亮嘛。
现在与纺织三厂的合作也是如此,且得磨呢。
好在是互相都不着急,一点一点,互相试探,哪怕是合作的慢一些也不怕。
李学武在谷维洁的要求下,主动参与了接下来的问题讨论。
中间由与会的各部门代表发言,就双方已有的合作,以及对未来合作的意见和建议。
双方领导都在仔细听着,想着,甚至直接解答他们的疑惑和质疑。
对于好的意见,双方办公室也做了记录,方便接下来的工作对接。
最后双方就人事工作领域的合作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李学武在沟通中进一步提出了合作的诉求和希望。
除了在工人交互协调和安排一事上做了稳妥的强调,更在职工子女就业、子女职业教育、厂适龄男女联谊联姻等问题上做了阐述和沟通。
同时也就轧钢厂今年开始实施的工人新村项目所包括人文居住、医疗休养,以及正在谈判的经济汇算领域,与纺织三厂做了交流。
鲁玉明明显能感受到轧钢厂所迸发出的蓬勃发展劲头,更对轧钢厂计划中,并快速推进实施的项目兴趣颇丰。
他想了解和学习这种项目管理,以及形势研判的手段和思维,也对接下来的合作报以最大的希望。
随后由韦再可主持并陪同对方参观了三产生产车间,又去同在一厂区的项目研发车间看了看。
明显是钓鱼的安排,可对方还是看的津津有味。
纺织三厂不缺少纺织人才,更不缺少纺织品订单,他们缺少这种综合实力,更明确知道,相比于轧钢厂,他们缺少抵御市场化影响的能力。
你可以说现在是计划生产的天下,也可以说市场化还遥遥无期。
但事实上,去年开放的政策已经很明显了,打开了单位与单位之间商品交流的紧箍咒,就是要活跃公对公的经济。
有些人谨小慎微,对经济政策理解不到位,会出现相反的思维。
以市场经济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却不知真如洪水猛兽来了,他想要再防备,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其实工业领域很多企业都有针对市场做出的调查和思考。
这一工作现阶段是作为计划生产和票据服务的一种辅助。
以纺织三厂为例,他们需要知道今年京城地区需要多少棉布,需要多少花布等等。
当然,啥都需要,现在只要有,就不缺卖。
可市场会反馈出疲惫的一面,从去年夏天其实就能看得出,市场上已经展现出了活跃的一面。
以前鸡蛋难见,但现在并不是稀罕物了,虽然还很紧俏,可满足程度大大增加。
农业生产连年成绩提升,即便是在这个时间段,还是在丰收。
整体市场在增加生产总值,组织个体在服务生产过程中,是不是要对形势做出研判和调查?
任何一家企业或者工厂的领导,案头上都摆着一份日历。
他们的工作要记录在上面,而下个月的工作计划也在上面。
计划是哪来的?
一部分是上面拨下来的,一部分是下面反馈上来的,剩下的便是主动调查来的。
上面下来的其实就是计划生产部分,下面反馈的就是调整生产部分。
剩下的部分,就是各工厂都存在的,超额完成任务后,被划入市场的那部分商品。
市场对这些商品的接受程度直接反映出产品的质量和可接受程度。
以前都是生产暖壶,没人在意它的样式,铁的,笼食的,管它笨重不笨重,只要结实耐用就行了。
但推到市场上是这么回事吗?
当然不是,一直都有出现的藤编或者竹编暖瓶外罩,甚至是后期出现的塑料外罩,对原本钢铁式的都是一种冲击和挑战。
当然了,这些东西如果是计划生产部分,供销社只卖它,你爱买不买。
或者是配给发放到单位,给个人,白来的谁会在意。
所以你会看到,这些厂领导看着计划生产订单不发慌,可看着计划外生产的市场反馈要挠头。
去年轧钢厂吃进纺织三厂棉布数以吨计,可今年依旧没有调整这种采购计划,甚至要减少。
你说为什么?
很简单,联合生产工厂也在生产这种布料,甚至在研发过程中更新了技术,布料的品质更优秀。
连内部都需要竞争,更何况是外部的压力了。
纺织三厂来调研,不仅仅是谈合作的,也是探虚实的。
李学武直接给对方来了一个下马威,再去车间里看生产,看供需,就能以一种需要的心态来公平地看问题了。
他不反对合作,但讨厌虚伪的沟通,这可让拉他来的谷维洁很是无奈和苦笑。
送走三厂领导后,她还调侃李学武是不是故意的,要拆台。
李学武则是笑着回复,拆台总比台自己塌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