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啊,这奉城第一机床厂是真大,真牛掰啊。
奉城在此时被誉为“中国机床之乡”,怎么样?派头够大了吧?
但是,在机加工行业,奉一机的名头只会更响!
国内但凡提到工业母机,岂有人会不知道奉城第一机床厂?
奉一机不仅是奉一机,还是“中”一机。
《人民大报》誉之为“我国第一座新型的工作母机制造厂”。
曾在“一·五”期间,被列为国家一百五十六项重点工程项目之一,是当之无愧的工业龙头企业。
第一台吉普车研制单位,重点骨干企业啊,产业化基地……
据一机厂的负责人介绍说,他们厂拿奖拿到手都软了。
李怀德听到这里的时候都有些专注和惊讶了,这火车不是推的,牛哔不是吹的,人家这是有底啊。
“真不是跟您大家炫耀什么,我当然也知道红星厂的荣耀。”
负责人面带自豪,语气却是很客气地说道:“这是我们一机厂几万名工人用血和汗换了回来的。”
这倒是实在话,李怀德并未在意他的语气和态度。
人家负责铸造了新中国首枚金属g徽,就连60年版的2元纸币上都画着它的产品,这荣誉实打实的。
看厂区规模,以及生产车间内的工人和机械,听着负责人介绍这里年产3500台各式车床,李学武也是点头服气的。
至少京城第二机械厂达不到这种水准,也没有这个产能。
三五年,这里是满洲机器株式会社所管辖的矿山机械修配厂。
四五年,小鬼咂跑的时候把全部技术资料和档案全数带跑了。
毛子哥接收后并没有继续经营,而是将主要机器设备几乎尽数运走,剩余设备十不存一。
几经转手,一地鸡毛的工厂最后被运输大队长的人收回接管。
四六到四七年期间,工厂先后改名为“经济部奉城第四机器厂”和“资源委员会有限公司奉城机器厂”。
不过,那个时代,运输大队长手底下的人腐败混蛋,非但没能进行生产,反而变卖了工厂设备。
直至奉城解放时,这座工厂依旧完全处于瘫痪状态。
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工厂也正式更名为奉城第一机床厂。
作为共h国的工业长子,奉城第一机床厂一经启用,就投入上百台进口的苏制机床作为工业母机。
也不负所望地成功研制出中国首台自主设计的六尺皮带车床,昭示着新中国机械工业就此正式起步。
而在五零至五二年期间,奉城第一机床厂研制并生产了111a型全齿轮车床、3736型650毫米牛头刨床、c630型普通车床。
为“一五”时期改扩建奠定了基础,也是国家基础工业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
五三至五五年,在毛子哥专家的指导下,奉城第一机床厂以莫斯科红色无产者机床制造厂为蓝本完成了总体改造。
因同属社会阵营,“老大哥”还提供了当时精密度最高的1a61型车床的工艺文件作为援助。
这使奉城第一机床厂成为了这个时候社会阵营中,最为先进的机床厂之一。
随后的两年里,奉城第一机床厂的产品种类也增加至14个,年产超3400台,出色的完成了“一五”计划中的各项指标。
五五年自主生产了第一台普通车床——c620-1型卧式车床,并仿制生产莫斯科红色无产者的1a62、1Д63a型车床。
五八年,试制中国第一台精密丝杠车床。
六四年,自行研产ct8305型半自动凸轮轴车床,是汽车和拖拉机生产制造行业必选的机床。
六五年,为巨庆油田和钢城钢铁厂研发生产了专用机床。
六六年,相继研产 cw6163、cw6180、cw61100系列普通车床。
听负责人介绍到这里,李怀德已经足够羡慕一机厂的风光了。
可李学武在参观和调研过程中却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况。
当然了,人家是邀请他们来参观和调研的,不是到红星厂下属企业来工作的,面子当然要过得去。
李怀德正在跟对方的负责人寒暄,商业互吹,互相捧着。
可李怀德不负责具体的业务,即便对方负责人再希望红星厂能在这里留下一笔订单,哪怕是有感兴趣的项目一起合作呢。
但是,老李很清楚自己的水平和能力,轻易不会下这个决定。
业务上的事要交给专人来做,这一次他带队来奉城,队伍里可不全是委办的秘书们。
技术、销售、生产、金融、贸易等等部门,都有人参与。
没有这些专家或者业务团队给出相应的建议,就是对方把东西夸出花来,李怀德也不会上套的。
当然了,他也是把奉承的话说出了花,一个劲的吹捧着奉城一机厂的荣誉和风光。
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风光。
李学武带着团队看了对方给出的介绍材料,以及对各种数据的对比,再结合从车间里看到的情况。
他和团队总结出来的意见是相同的,奉城一机厂已经空了。
不是说车间空了,或者说仓库空了,而是整体实力空虚了。
原因李学武没有做更深入的调查和研究,但考察历史原因,无非就那么几点。
一个是五八年老大哥走的太匆忙,支援计划太过于短促了。
另一个则是目前大学习活动,虽然奉城不是京城,可京城学习的风也吹到了奉城,还不小呢,
组织内工作的人都知道,上面定的决策或者政策是1,那么到了省里就会变成11,再到市里就成了111,再到县里则成了1111111。
不能再往下排列了,因为排列不清楚了,原决策的1不知道变成了什么,都有可能是7,甚至是b。
在工程参与管理的时间越久,李学武的眼力越深厚,有些事情不用说,不用问,他一看就知道。
看厂职工工作时候的精神面貌,看工艺和工序的严谨程度,甚至是看工作环境和卫生管理情况。
你有可能说了,卫生管的好,产品的质量不一定生产的好。
没错,这话绝对是正确的。
但是,连最基本的卫生都管理不好,产品的质量一定不会好。
机床是什么?
机床是加工机械的最基础装备,有着严格的加工标准和工艺,对精度和质量要求极其严格。
可以说精度直接决定了质量。
但参观和调研团队中的生产专家在看过车床产品后,给出的结论是,有诸多缺陷,是不合格的。
缺陷有多大?
可能只有头发丝那么细,但就是这么一点缺陷,在精确度上就是不合格的,就是不能用的机床。
这跟家具厂生产家具是两码事,木头多一分少一毫的可以用漆面或者刨子修补,钢铁件怎么修?
李怀德从李学武的眼神里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也是调研团队的最终结论,所以说话愈加的客气。
一机厂的负责人是有意协调于涵副主任留客的,想要请京城红星厂的客人们吃个晚饭。
于涵通过胡可问询了李学武的意思,李学武在跟李怀德沟通过后,礼貌地婉拒了,诚恳地向对方表达了感谢以及歉意。
理由是今晚红星厂的调研团队要开会,跟陆启明副主任刚刚敲定的几个意见还要细化处理一下。
这婉拒的理由当然很充分,不过一机厂的负责人也看出了红星厂的意思,是不看好与一机厂的合作呗,或者说人家看出什么来了。
等送红星厂一行人上车的时候,一机厂的负责人偷偷拉住了胡可的胳膊,悄悄地聊了两句。
“胡副主任,能不能帮我们再说说,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负责人轻声但语气急切说道:“红星厂在钢城和营城投建了几千万建新工厂,在京城也有新的轻工产业落地,绝对需要机床的。”
“哪怕能让我们拿下钢城的工业机械采购订单呢,也知足了。”
“刘主任,我这可是下了血本了,人都给你领来了,你们留不住我能怎么办?”
胡可急的也是直跺脚,给一机厂负责人说道:“全新的轧钢厂啊,他们还有跟法国合作的大订单正在谈着呢,机床采购订单岂止上千万啊,你今天的表现可不好。”
他点了点负责人的胸口,道:“别想着忽悠人了,我早就跟你提醒了,主要对象不是那个老李而是那个小李!那位才是业务管理。”
“收起你们那套躺在功勋上吹牛皮的姿态,来点实际的。”
胡可示意了正在上车的一群白衬衫,说道:“那里边至少有七个华清大学的专家教授,你蒙谁?”
负责人也是傻眼了,看着正在上车的队伍,以及站在车边寒暄的红星厂负责人,他心里也难过。
一机厂现在的状况是暗疮满身,不仅产品质量问题频出、人才大量流失,而且工厂入不敷出,几乎快要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
原因他不想说,也没法说,可几万名工人指着工厂吃饭养家,要是在他的任期把工厂搞黄了,那他跳河谢罪的心思都有了。
“我都不想说你什么了。”
胡可也是有些生气,道:“你拿以前的荣誉比现在,人家是来看你吹牛的,还是来看产品的?”
“你至少也要在生产和管理上让人家看出你们厂有能力合作吧,啥啥都不行,硬吹啊?”
“那怎么办?”
负责人沉着声音说道:“您再跟领导说说?帮我们争取争取?”
“您也知道我们厂目前遇到的困境,光凭我们自己实在是无力回天了,我们也不想拖累省里,也想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可是……”
“领导那边我再帮你说一下,但机会得是你自己把握。”
胡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也不愿意看到曾经最为辉煌的工厂走向没落。
“明天他们要去看工人新村,因为红星厂要在京城打造更为复杂和全面的一体化居住环境。”
“上午陆副主任会陪同调研,到时候请领导找机会说情。”
胡可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但你们今天晚上就得行动,你自己考虑好,到底怎么合作。”
“哎——胡副主任。”
负责人见胡可交代完就要走,急忙拉住了对方问道:“您能不能给我一点提示,这合作应该怎么谈啊,我们连一点儿底都没有啊。”
“我说一个,你们自己想。”
胡可看了一眼正在上车的李学武,回头对着负责人说道:“红星厂在跟京城第二机械厂合作,搞联合工业,生产和仿造进口机械。”
“你们自己考虑吧,人家不是财神爷,东西不白送,那几千万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得送给你。”
说完,也不再跟负责人多说,小跑着上了李怀德那台车。
看着车队离开,一机厂负责人刘作栋站在那感慨万分,难受极了。
以前风光的时候,一机厂哪里需要如此低声下气,省里主管工业的干部们围着他们转。
可你看看现在,他们倒像是成了臭狗屎一般,人人避之不及。
这一机厂还没到破产倒闭的时候呢,咋就成了这幅模样。
——
奉城一机厂没能留下红星厂的人吃晚饭,这件事在车队还没回到辽东宾馆的时候陆启明便知道了。
作为奉城最大,也是最好的机械厂,工业皇冠上的明珠,主管工业工作的他自然是不能放弃的。
所以,当车队停在宾馆门前,李怀德等人下车,边往大厅里走,边安排着晚上工作的时候,就见陆启明带着秘书等在了大门里。
“陆副主任?这……太客气了吧”李怀德笑着同对方握了握手,道:“于副主任的接待和安排已经很好了,您让我受宠若惊了啊。”
“哈哈哈——应该的!”
陆启明笑着请了李怀德往里面走,解释道:“下班了,晚上没什么事,想着中午没喝尽兴呢。”
他轻轻碰了李怀德胳膊,小声开着玩笑道:“您这远道而来,我必须得陪好啊,不然下次去关里,我怎么去找您李主任喝酒啊。”
“哈哈哈——”
李怀德大笑着说道:“这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去了京城,那必须是我来招待你啊!”
他心底已经了然了,知道这位陆副主任为啥晚上又来陪他喝酒了,绝对不是什么晚上下班了,没啥事,谁信谁是大傻哔啊。
似是陆启明这种级别的干部,晚上下班哪有按时回家的,这不是开玩笑嘛。
一方面是安排红星厂参观调研奉城一机厂,但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没有让红星厂满意,所以他是觉得有歉意在里面的。
另一方面则是,红星厂受邀前来,手里掐着大笔的订单,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块肥肉从他眼巴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飞走了。
所以,不用一机厂说,他也知道该怎么做,怎么找补这件事。
虽然在心里暗骂着一机厂不争气,没有把工作做到位。
可实打实的,这是自己的基本盘,他是要当家做主,为对方谋求最后的努力的。
他开口,红星厂的李怀德一定会给几分面子,但这份面子是薄还是厚就得看他的实际行动了。
这钱在红星厂的兜里,他总不能伸手去掏,去抢吧。
一个厂的机械订单大小还不一样呢,李怀德即便给了面子,一机厂吃了不顶用,这面子白要了。
再说了,李怀德给了他的面子,那红星厂以后在辽东就得有他的支持和帮助了。
出门在外,面子值不值钱,还是得看自己的能力和水平。
看得出来,为了红星厂,晚上这顿饭陆启明是花了心思的。
东北菜本身菜量就很大,再加上招待规格和标准,刻意为了红星厂准备的,这一桌子菜就够看了。
按照李学武的心里准备,晚上这顿饭本应该是在一机厂吃的,对方招待的水平不会比这里低,但招待标准绝对达不到陆启明陪同。
而应对另一种情况,招待宾馆这边也会准备晚饭,也绝对没有这么丰盛,陪同的应该就是于涵。
这种临时加码的情况也并非少见,至少李怀德就有心理准备。
所以在面对陆启明的时候,很是坦然,也很松弛和随意。
双方在酒桌上你来我往,没有了中午的拘谨和约束,在下班时间也敢多碰杯,多敬酒了。
陆启明当然是有所准备的,除了于涵和胡可,还叫了今天没回去等着红星厂的钢城工业负责人王璐,以及营城工业负责人葛平一起。
红星厂这边则是以李怀德和李学武为主,顶着对面喝,打阵地战,打防守反击。
李学武一个人反击,李怀德带着其他人防守。
但见李学武频频举杯,杯杯亮底,知道这是来了酒仙人了。
对面的火力便都集中在了李学武的身上,也因着他年轻有为,能说会道,且是红星厂协调工业和业务的负责人,所以喝他没问题。
这顿饭,刚开始喝的时候是没有说起工作的,更没有提起下午的调研和参观,就是聊风土人情。
其实聊什么都没用,李学武的嘴和脑子,喝的多,转的快。
有着带队负责人的职务便利,他敬过去的酒也都是很给面子地喝了,可对面喝着喝着就觉得不对了。
这特么是酒桶还是酒缸啊?
菜都还没上全呢,二两的杯子,这都打几个来回了。
怕不是二斤酒已经下肚了,可看李学武的脸色只是微微红,一点醉意都没有啊。
靠!今天这局真是难了!
为啥?遇着不讲理的了!
酒桌上就是这样,有的时候真没辙,明明看着他往嘴里倒酒,可你看他就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喝。
传菜备桌上的白酒瓶子已经空了几个了,对面还在倒酒呢。
码的,谁上?!干掉他!
一定是强弩之末了,绝对的!
就有喝酒脸不变色的,怎么喝都那个样,最多三斤的量,一到量准趴下的那种。
所以笃定李学武即将倒下了,这些人便轮番地开始打进攻。
李学武是杯杯干,杯杯见底。
有人心眼子多,还以为李学武耍滑头,把酒喝肚子外面了呢。
借着敬酒的机会,凑近了看。
结果怎么着?
好家伙,真往嘴里灌啊!
正在跟李怀德说话的陆启明看着也傻眼了,我们才是东道主啊。
“其实李副主任的量不多,可能是回老家了,心情不错。”
李怀德还在这说风凉话呢,他还不知道李学武是啥量?
红星厂合作的那些单位有几个没叫他和李学武这对组合给祸祸过,喝吐了多少个负责人啊。
这么说吧,只要他们想,只要对面敢喝,没有一个厂的负责人能够站着走出红星厂的招待所。
那真是,你就喝吧,一喝一个不吱声啊。
东北人喝酒,比京城猛,比南方凶,很少见钱杯,酒桌上最小的都是二两的,这叫客气杯。
钱杯那都是老头,老太太,坐家炕头了,说舍不得喝酒,一钱二钱的那么琢磨滋味儿。
这边酒桌上,二两先品着,喝着喝着就得换饭碗了。
顿顿顿,人巴掌大小的饭碗倒满了,最少最少也得有半斤了。
还有更狠的,二大碗,盛菜的那种,倒满了,一斤酒快有了。
就端着喝,不停气的那种,灌进嗓子眼里跟过火似的,嗷嗷爽。
这一碗酒下肚,人要是不倒,拿在十里八村的酒桌上算是出了名了,没有人再敢跟你叫号喝酒。
可这样的场面是上不得现在李怀德等人的酒桌的,毕竟还是组织上的关系,交朋友也不能这么喝。
所以,二两的杯子,李学武真是打得对方哑口无言,目瞪狗呆。
钢城工业负责人王璐是位女同志,可也是酒精考验的老手了,喝酒比一般的男同志不逊色多少。
可跟李学武碰了几杯,她就很明智地往后退了,知道今天陆副主任算是遇着茬子了。
眼瞅着李学武吊打自己这边一众人的同时,还能向自己进攻,陆启明也是有点慌了,这特么撂我?
他也是借着李怀德的话,问起了回到家乡的缘由,没听说李学武是东北人啊。
不过有一点他感觉到了,李学武说话有东北口音,但不全。
东北人对外地口音是很敏感的,尤其是从东北出去的,在南方转了一圈回来的那种。
都不用时间长了,就半年,口音的变化绝对听得出来。
但这个时候,跨区域任职是很少见的,尤其是李学武的年轻。
听闻李学武的介绍,家里老太太是东北人的时候,陆启明又借着老太太那个时期的事,讲起了东北当年的往事,顺便引申到了工业。
——
“确实挺难的,难的还不是技术,要是技术我就不可惜了。”
饭后,陆启明请了李怀德和李学武到会客室喝茶。
他咧着嘴,十分遗憾地说道:“一机厂是有技术的,给几个大型企业设计的机床都收到了赞誉和好评,这是看得见的成绩啊。”
“但是,我们必须得承认,这些年技术是发展了,但管理上走进了死胡同,尤其是抵抗风险的能力。”
这会客室里人不多,红星厂这边是李怀德和李学武,以及两人的秘书栗海洋和彭晓力。
辽东这边则是陆启明、于涵、胡可,以及钢城工业负责人王璐。
一个秘书做服务工作,再无其他人在场,所以他的话也说开了。
“关于这一点,是我对一机厂最不满意的地方。”
陆启明皱着眉头指了指门外,严肃地说道:“顾头不顾腚,到头来产品质量下降严重,技术人员又流失殆尽,搞的一团糟。”
就在他们吃晚饭的时候,一机厂负责人刘作栋追了上来。
他本意是想找红星厂再私下里沟通一下,争取一些机会。
没想到陆启明副主任就在这边,他都已经到这了,走是不敢走的,只希望能跟红星厂见个面。
刚刚来会客室的路上,陆启明都没搭理他,在门口的时候更是没说让他进来参加会谈。
所以,刘作栋这会儿就在走廊里罚站呢,陆启明的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就是要臊臊他。
“为什么要邀请红星厂来辽东,我为什么又要安排你们去奉城一机厂参观和调研?”
陆启明没喝多,但脸色很红,他说话还是那么的条理清晰,只是多了些情绪化的语气。
“我是心疼东北工业的底子啊,我是不忍看见功勋工厂烂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啊,我心疼啊。”
他言辞恳切地说道:“我是仔细了解过红星厂的,胡可同志给我讲,京城有个红星轧钢厂,已经开始准备晋级工作了,说是要大发展,跑部前进。”
“我说这有什么呀,不说东北,且说辽东,哪年不出几个晋级的,哪年不出几个骨干企业?”
“可是啊,胡可同志给我讲,说人家轧钢厂在大学习活动前后的工业指标对比是翻了几倍的。”
“他还跟我讲,红星厂的对外贸易口子开的都让一机部和外经贸吵起来了,还说五年内八千万的总投资,好家伙,我一下子就傻了。”
“八千万,别说奉城,就是辽东,东北,也没有哪个企业敢说五年投资八千万干事业的。”
陆启明感慨地说道:“我在一七厂挂职过,我很清楚企业投资的核心目标和关键,这八千万的数据一出来,我就知道我被他装里了。”
“呵呵呵——”
众人被他的话逗笑了,胡可轻声插话解释道:“当时鲁主任也在现场,他也是不信的,还问呢。”
“搁谁谁能信啊——!”
陆启明自己也是笑着,一拍沙发扶手道:“我当时差点骂了胡可谎报军情,后来他给我拿了调查资料和报纸来叫我看。”
“从五金工业反哺冶金工业,冶金工业带动汽车工业,汽车工业连通造船工业……这一系列的工业发展捋下来,我知道红星厂了。”
“呵呵呵,您过奖了,其实我们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李怀德笑的有些压不住嘴角了,其他人夸都无所谓,这是辽东主管工业的副主任啊。
“我们当初搞三年计划五年规划的时候也是胆战心惊的,很怕完不成任务指标,牛吹大了。”
“哎——我是不这么觉得。”
陆启明摆摆手说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他讲道:“别的我不看,也看不过来,我只看你们厂的变革和发展脉络,一下子就点着我了!”
“66年年初开始,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半而已,这变化可不是说摸着石头过河能做到的。”
陆启明指了指自己这边坐着的于涵和王璐等人说道:“我给他们一年半,你问问他们敢说集团化不?”
“我是不敢的,所以我是来取经的”钢城工业负责人王璐笑着说道:“我跟红星钢城炼钢厂董主任聊过,也是红星厂布局钢城,建设轻重工业混合产业的见证人。”
“你看看,王璐同志也说了,她比我看的清楚,她就在下面。”
陆启明笑着点了她,对李怀德和李学武说道:“那天我还批评她来着,一点都不会做人做事。”
“一个红星厂在钢城接连投资了五金工业、电子工业、汽车工业、联合工业等等,甚至还革新了冶金工业,这么重要的投资都看不见,到底是怎么做工作的嘛。”
他也是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说道:“要是我啊,我早就买张火车票上京了,我一定是要到红星厂拜访的,感谢人家的信任和支持啊,感谢把企业落户钢城啊。”
“是,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对工业服务和认识上不到位,我认真做检讨,接下来我会跟李主任和李副主任多沟通,多亲近。”
王璐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用半是玩笑且轻松的语气向陆启明做了检讨,同时也向红星厂赔了礼数。
李怀德笑着摆摆手说道:“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客气,我们厂投资投建企业是不看这些关系的。”
他的话倒是回答了陆启明和王璐的客气态度,接着说道:“钢城的工业投资环境好,不用你王副主任来找我,我也能看得见。”
“我们厂在钢城是有大布局的,是要打造一整套集成化工业体系的,不是要搞工业孤立联合。”
李怀德解释道:“我们恰恰是相中了钢城的重工业基础,相中了辽东的重工业基础,所以要做集成化产业,要整合打造配套产业。”
“也就是上午会议上,我们李副主任所提到的供应链系统。”
他看向陆启明问道:“陆副主任,我给你说个数据你就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搞供应链系统了。”
“京城第一汽车厂正在生产的212型吉普车,全品类零部件自主生产和组装,它的售价是多少?”
这个问题倒是把陆启明问住了,他还真没有关注过这个事。
不过于涵清楚,他主动轻声回答道:“在辽东这边,212吉普车的采购价是三万一千元。”
“三万一,您觉得这价格是贵还是便宜?”
李怀德问完之后,也不等他回答,继续介绍道:“红星厂也搞了一台吉普车,红星羚羊吉普。”
“在性能上不比212吉普车差,但在生产模式上完全不同,我们除了核心零部件,以及优势零部件是自己或者联合工业生产,其他全都依靠供应链系统提供。”
他看着陆启明问道:“您知道我们厂的红星羚羊卖多少钱吗?”
“红星羚羊城市基础版售价7980元,全高配9980元。”
“红星系列最低的售价是工程款,只有7180元。”
李怀德说出的这个价格,直接让陆启明等人惊呆了,还以为酒喝多了,听错了。
“性能相近,价格差了三倍”
他很是认真地讲道:“这就是我们在搞的供应链系统。”
“除了核心零部件,其他都委托生产和采购?”
陆启明皱眉问道:“可除了要应对政策风险,工艺风险怎么保证,你们也不敢确定所有零部件的生产都是合格的,对吧?”
“对,这也是供应链的一个优势,因为我们的采购不对单位。”
李怀德介绍道:“一颗螺丝,我们至少要给十几家工厂派送委托,谁能保证自己的工艺合格,那么通过考核,就能给供应链提供这枚螺丝了。”
“我们不止要这一家的,十几家委托中可能要三家、五家,或者全要,但会区分标志,跟踪考核。”
“如果该委托的工件工艺不合格,那我们就要扣掉尾款,冲抵这一部分的损失,也提醒供应链企业要谨慎产品质量问题。”
李怀德摊开手说道:“相比于价格上的优势,我们在对比其他风险时,认为只要拥有合理的制度,就能约束这种风险。”
“嗯,确实值得思考,供应链系统”陆启明皱着眉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了记录,随后点头说道:“看来红星厂的成功是有原因的。”
“您客气了,都是为了组织工作,我们也是经历过风雨的。”
李怀德谦虚地说道:“一机厂正在面临的问题和困难,其实也是我们曾经遇到的,感同身受。”
“当初事故频发,工人生产积极性不高,是李副主任监管了安全生产,这才有了今天的成绩。”
李学武讲话的时候捧着李怀德说,现在李怀德说问题的时候,多是带着李学武说。
两人的默契和配合也是让辽东工业人员尊重和佩服的原因。
陆启明了然地点点头,理解了李怀德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为一机厂争取了一下:“我听说你们也有联合工业的项目。”
他示意了门外,说道:“一机厂的技术和基础还是有的,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方面有合作的可能?”
“陆副主任,其实我们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李学武接过话头,诚恳地说道:“开诚布公地讲,我是相中了一机厂的生产环境和基础的。”
“但是,综合考虑之后,我们都觉得不太合适,我给您解释。”
李学武看向陆启明讲道:“您也提到了,一机厂有技术,缺的是资金,缺的是管理,缺的是思想,可是,我们厂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技术,并且跟京城二机在合作。”
“在技术层面我们是不缺少核心关键生产设备的,在联合工业这方面,我们厂反而是技术输出方,我们提供技术和关键设备,同样需要成熟的资金和管理来合作。”
他讲到这里顿了顿,摊开手说道:“我很可惜一机厂的技术,尤其是全品类机床的生产能力。”
“但是,以技术见长,且希望以技术开展合作的一机厂跟我们实在是没有契合和合作的优势。”
“嗯,我明白了。”
陆启明听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是我的理解错了。”
“很抱歉,陆副主任。”
李学武当然不能让李怀德说出拒绝的话,那太不合适了。
所以只能是他来当这个恶人了:“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首选一机厂来合作……”
咚咚——
李学武的话还没说完,敲门声响过,门便被推开了。
一机厂负责人刘作栋走了进来,他先是向陆启明歉意地点点头,随后决绝地看向红星厂的李怀德和李学武说道:“我知道红星厂对我们是失望的,但请给我们个机会。”
不等皱眉的陆启明开口,他快速地讲道:“一机厂愿意拿出核心工艺和技术与红星厂合作,组建新的联合工业,我们可以不要管理权,且提供最好的工人和设备。”
他语气认真地说道:“我们只要订单,专业订单可以交给联合工业,一般订单可以交给一机厂。”
看见红星厂那位负责具体业务的“小李”微微皱眉,刘作栋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吸引了对方。
他继续讲道:“股份设置完全可以协商协定,我们不会过分地提要求,我们只希望能有一个转型的机会,就像红星厂那样。”
“我们可以为红星厂所有在建工厂提供全方位的机械设备解决方案,一台机器一台机器地过检。”
刘作栋诚恳地说道:“我们愿意委派干部到红星厂交流学习,也请红星厂委派干部指导我们完成工业管理制度的转型。”
“怎么样?李主任,李副主任。”
陆启明见刘作栋说完了,并没有责怪他的莽撞,而是看着红星厂这边说道:“我可以给一机厂作保,联合工业,包括股份和管理,一切由红星厂决定,只要帮助一机厂转型,就这一个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