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七点整,一阵悠扬轻快的音乐声响起,院子里男女老少都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视机屏幕。
此时的新闻联播还没有换成后来熟悉的经典片头,不过此时此刻,这已经是大多数普通老百姓能够了解国际动态、政策风向的唯一平台。
“各位观众,此次新闻联播的主要内容有:80届高考全面落幕,据统计全国有333万考生报名参加了本次高考,根据教育部预计,今年录取人数在28万左右.”
乔一成听到这则新闻时,眼里泛起一丝光亮。
院子里的也传来一阵议论声。
“今年高考怎么才这么点人参加?我记得77年考生不是有五百多万吗?”
“77年那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都挤到一起,人当然多了。”
“是啊,现在参加高考比77年严格多了,必须是高中毕业,等于全国333万高中生,不少嘞。”
80年代初,别说是高中生,就连初中生都算是不错的学历,齐志强就是初中生,光是这一点就让乔祖望酸了一辈子。
“桂,淑英,你们家浩子跟一成成绩这么好,将来肯定也是要考大学的吧?”
“好啊,你居然敢跟你爸动手,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又是你小子”
乔祖望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拉开房门,把乔一成也拉了进来。
街坊邻居一听也都没话说了,的确,这是乔家的家务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而且以乔祖望混不吝的性格,说多了还容易被他记恨。
“是啊,爹跟爹是不一样的,可为什么是我.”乔一成越说声音越低。
还没等乔祖望把话说完,秦浩就捡起竹条,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他身上。
另外一边,乔祖望带着一身伤去上班,被厂里的同事笑话了一整天,弄得他很郁闷,干脆下午也不回家吃饭了跟李和满这几个狐朋狗友买了点生米、半只烤鸭,就着散装白酒,潇洒了一顿。
乔祖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力击飞出去,整个人骨架就像是散了一样,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乔一成不敢相信这是亲生父亲说的话,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眼里满是不甘与失落。
“是啊,有话好说,动手打老婆算什么男人。”
可是,指望乔祖望这种人见义勇为,或者是为了国家财产奋不顾身,明显不现实。
“妈,你怎么样?”
“这是我家,你不想看电视就滚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了。”秦浩甩开乔祖望的胳膊,冷冷的道。
秦浩却是眼前一亮,忽然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乔祖望变成烈士,这样乔一成他们将来也不用受渣爹的剥削,生活上还能得到一定的保障。
不过见乔祖望被抽得满地打滚,吴桂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拦住秦浩:“行了,别打了。”
“读什么大学,浪费钱,我看啊,还不如直接上中专,毕业了就能分配工作,工资也不比大学生少。”
然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魏淑英松了口气,逐个跟刚刚维护自己的街坊邻居们道谢。
“想什么呢?”
“老乔,你别开玩笑了,这中专生能跟大学生比嘛?”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以后受了什么委屈千万别憋着,这有些人啊就是蹬鼻子上脸。”吴桂斜了乔祖望一眼,没好气的道。
然而,当她看到乔祖望同样是满身伤痕的样子,瞬间就愣住了,看向吴桂意思:“不是说他打老婆吗?怎么自己还伤得这么重?”
“淑英身上的伤是他打的,他身上的伤是我儿子看不过去打的。”吴桂解释道。
秦浩这才停手,把竹条往地上一丢,已经断成两截。
沉默良久,乔一成忽然冒出一句:“这些年你跟小兰没爹,是不是反而过得好一些?”
街坊邻居此时也反应过来,那些结了婚的妇女都站在了魏淑英这边。
在这个完全熟人化社会里,公开批斗就相当于社会性死亡,有的时候威慑力比坐牢还要管用。
妇女主任这才恍然,一拍桌子冲乔祖望吼道:“乔祖望你长本事了是吧,还学会打老婆了,是不是想开批斗会了?”
“那肯定的,浩子不用说了全市第一,将来就算是考清北都不在话下,一成也是全年级前三,也是大学生的坯子。”
“啊。”
“长兄如父知不知道,他是家里老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出来干活了。”乔祖望振振有词的反驳。
秦浩愣了一下,半开玩笑的道:“我爹跟你爹可不一样,我爹是烈士.”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妻子,结婚这么多年,妻子对他向来是逆来顺受,从来不敢反驳一句。
“你撒手,我教训自家媳妇不关你的事。”乔祖望刚开始是想要骂娘的,可是见到是秦浩后,就把脏话咽了下去。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是真敢下狠手啊,乔祖望有点被打怕了,别看叫得凶,也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不来台,否则早就怂了。
“就是说啊,别只盯着眼前那点利益,毁了孩子一辈子。”
街坊邻居一看说这话的是乔祖望,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一场风波过后,众人再度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电视节目上,在这个娱乐生活匮乏的年代,哪怕是新闻也能让他们看得兴致勃勃。
“我看啊,你还是别招惹他了,你看被打得,哪次你讨到好了?”
“既然是家事,我总有权利说话吧?”
乔一成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就是一变。
在寂静的夜里,小孩子凄厉的哭喊,很快就惊醒了附近的邻居。
魏淑英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一遍。
“一成快跑。”
这年头还没有家庭暴力犯法的相关法律,但是为了保护妇女权益,妇联往往会才去批斗的形式,把施暴的男方弄到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公开批评。
麻将桌上,李和满也不忘调侃乔祖望今天是带伤上阵,气得乔祖望一阵吹胡子瞪眼。
吴桂迷迷糊糊听到有孩子在哭,还以为是自家闺女又半夜做噩梦了,结果起床后却发现是从隔壁乔家传来的,赶紧披上一件外套从围墙翻了过去。
忽然,乔一成听到家里主卧传来乔祖望的呵斥,以及母亲的抽泣声,一个激灵翻身来到主卧门口。
主卧里的动静也惊动了乔二强他们,几个孩子在主卧门口哭得稀里哗啦。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妻子居然敢跟他唱反调,乔祖望出离愤怒了。
“妈妈,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乔祖望你真不是个东西,快开门,再敢打淑英一下,我就去妇联告你!”
“小兔崽子,还管起你老子了,我让你不听话,让你成天跟姓秦那小子混在一起.”
“我要供一成上大学。”
乔祖望先是有些愣神,此时他忽然惊觉,大儿子的个头已经到了他鼻梁骨,而且那相貌跟他也有六七分相似。
但是很快,乔祖望就是心头一阵火起。
其他几个牌友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的拱火。
就在街坊邻居的惊呼声中,乔祖望的胳膊被一只手抓住。
秦浩冷笑道:“好啊,我打你连轻微伤都算不上,你再次侮辱烈士,屡教不改,这三年牢看你是坐定了。”
乔祖望被怼得哑口无言,然后愤怒地瞪着秦浩:“我要去派出所告他!”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啊你凭什么打我.”
乔祖望气得手都在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丢下一句:“回家再跟你算账”
乔祖望正窝火着呢,吼道:“多管闲事的老娘们,怪不得男人死得早。”
吴桂见她遍体鳞伤,气得大骂乔祖望:“你真不是个东西。”
乔一成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秦浩,头也没回,只是满脸苦涩的摇摇头。
三年前还是半大孩子的秦浩就打得他眼冒金星了,此时的秦浩身高已经超过一米七五,身材健壮得跟牛似的。
乔七七稚嫩的童声让魏淑英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些许,她将几个儿女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乔祖望气急败坏,抬手又用竹条抽了魏淑英好几下。
“你说什么?”
乔一成听到老爹的惨叫,没有丝毫动容,甚至有些快意,恨不得抽他的是自己。
吃完了自然少不了固定节目打麻将。
随后扬长而去。
魏淑英见状赶紧把大儿子推出门,自己死死挡在门口不让乔祖望追出去。
“你不是我爸,你不配当我爸!”
乔祖望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又被这小子抓住把柄了,刚刚就不该逞一时之快。
三更半夜,妇女主任黑着脸来到乔家,一看到魏淑英身上的伤,气得就破口大骂:“乔祖望呢?给我滚出来!”
既然乔祖望不会主动“体面”,那秦浩只好想办法帮他“体面”了。
“再说了,这是我们家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说话”
“就是,你要是敢淑英,我就去妇女主任那告你。”
当晚,回到家的乔一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全都是父亲让他去上中专的画面,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对自己。
魏淑英哭着趴在儿子身上替他挡了几下,背上被抽出一条条血印子。
吴桂听着邻居们的恭维,嘴都笑得合不拢了,魏淑英看向大儿子的眼神里也满是骄傲。
为了不上批斗台,乔祖望只能写下保证书,保证再也不动手打老婆孩子。
“唉,淑英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嫁给乔祖望这么个混账。”吴桂忍不住替她惋惜。
妇女主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是妇女主任,只管妇女的事,你是妇女吗?”
乔祖望瞪了说话的邻居几眼,没好气的道:“说得好听,那上高中上大学不要钱啊?我们家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呢,养了他这么多年,也该为家里做点贡献了,上什么大学,浪费钱。”
话还没说完呢,房门就被一脚踢开。
乔祖望一下就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指着魏淑英咬牙切齿的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爸,你是不是打我妈了,你开门!”
吴桂实在是看不过眼:“哪有你这么当爹的,养孩子那是爹妈的义务,你不能强加在儿子身上啊。”
乔祖望抬起手就要朝魏淑英扇过去,魏淑英也没有躲,闭上眼睛没有半步退让。
“咱们这片要是能出两个大学生,那可真是鸡窝里飞出两只金凤凰了。”
送走了妇女主任,魏淑英感激的对吴桂道:“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就把乔一成推倒在地上,拿着竹条要抽他。
乔一成再也忍不住爆发,一把推开乔祖望,冲他吼道。
妇女主任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乔祖望:“以后但凡要是再听说你动手打老婆孩子,我就申请去你们厂里开批斗会,让你们厂里都知道知道你是个什么德性。”
就在乔一成即将绝望时,魏淑英忽然开口了。
折腾了半夜,乔一成给母亲擦了药把她送回房间休息,自己则是坐在院子里,对着满天繁星发呆。
“看来得,好好计划一下。”
乔祖望一听吓坏了,委屈巴巴的道:“那我还被打了呢。”
面对乔祖望凶狠的目光,魏淑英莫名有些胆怯,但当发现儿子正满怀殷切的看着自己时,魏淑英忽然挺直了腰板,鼓起勇气说道。
乔祖望正洋洋得意的盘算,自己还有三年就能过上潇洒的小日子时,魏淑英的话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是啊,老乔不是我说,弄不好这小子克你啊!”
乔祖望听得更是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哼,你们等着瞧,这回我铁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天,还没到六点,秦家院子里就已经人满为患,全都是街坊邻居来蹭电视的,一个个拖家带口的不说,什么水杯、瓜子都准备好了,就跟上电影院似的。
就在众人兴致勃勃的等待电视屏幕上的小雨点变成图像时,忽然一队戴着红箍的不速之客扒开人群,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