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球之中。
    倚靠在大麻袋的邋遢大叔，双目失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一条百丈有余的金色深海巨龙正往自己的方向冲撞而来，那迅急之速，快若奔雷。
    然这般骇人的巨龙口中，竟然蹦出了“救救我，救救我”这种词汇……
    大叔陷入了沉思。
    “试炼官队伍里有龙？太虚境界的龙？
    “不对劲，我的情报没出错的话，应该没龙才对？
    “它在被追杀？阎王的水鬼，什么意思？
    “水鬼……
    “怎的有点耳熟？”
    落水之后，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态，大叔没有破水球而出。
    相反，他只是静静地等待。
    可眼下，似乎时间不给机会让他等了，因为再不阻止这条龙，连他也扛不住这一撞之力。
    “停下！”
    大叔在水球中站起起身子，将麻袋扛到肩上，恬然问道：“你是何龙？”
    小忍化形的吞金龙双眸中瞬间爆开喜悦，他也不接话，立马扭头高喊道：“他回应我了，他回应我了，你要再给我十息时间！”
    大叔：？？？
    什么情况？
    顺着吞金龙的视线望去，隐隐约约，能瞧见极后方吊着一道人影。
    可毕竟处在深海之下，灵念失效，大叔并不能看清那道人影。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生愠怒。
    多少年了？
    哪一个道上的强者，会对自己顶着的这张脸做到无视？
    这，是大不敬！
    “停下。”大叔不由分说地再次开口。
    小忍哪里会停，哪里敢停？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水球的回应，但这只能给自己增添十息的苟延残喘时间。
    若真要停下和那个水球逼逼赖赖，不等同于自取灭亡？
    于是乎，吞金龙毫不留恋地回首，往另一个方向就要疾驰而去。
    “无视我？“
    大叔眸子眯了起来。
    下一秒，他身子一晃，化成了虚无透明之态，竟堂而皇之，从水球之中走了出来！
    屹立于深海之中，那连吞金龙都被镇得身躯扭曲的水压，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我说……停下！”大叔冷声言道。
    深水寒流之中，状似能冻结人灵魂的恐怖杀气，转瞬肆虐。
    小忍龙躯一震，意识到方才自己因为灵念失效而看不清的那道回应自己的身影……
    似乎，也是一个暴虐的主？
    远方的阎王水鬼早停了，似乎是因为那个人的一言而停下？这家伙，竟然惊得连数，都忘了数。
    小忍龙躯微微颤抖起来。
    “我怎的如此倒霉啊！”心声至此，他不得不浪费些时间，转过龙首，望向后方那人。
    这一望不要紧，小忍看到那扛着麻袋的家伙，已经走出了水球！
    他，走出了水球？？？
    “怎么可能！
    “不是只有阎王的水鬼，才可以做到无视水压吗？
    小忍龙眼一瞪，甚至心生荒诞的想法：“他，也是水系奥义掌控者？”
    大叔自然不是水系奥义掌控者。
    无视水压，不过是无剑术的基本运用罢了。
    炼灵界的太多东西，在古剑修之道都能找到破解之法，因为古剑修一道，本就包囊大道万千。
    只不过要精通，太过艰难。
    “靠近一些。”
    水下视线过于模湖，大叔这一辈子还没见过龙，他招了招手说道。
    我没时间跟你废话啊……小忍心头都在骂娘了，可那家伙能走出水球，意味着他的实力，恐怕在自己之上。
    小忍没法反抗，只能驱使龙身，快速靠近，一息时间都不敢耽搁。
    越临得近，方才因为赶时间、因为惊慌而忽略掉的各种小细节，小忍也终于注意到了。
    面前这个男人，肩抗麻袋，胡子拉碴，手徒八指，颈有剑疤……
    种种标志，不难让人浮想联翩。
    “第八剑仙？”小忍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见。
    这个人，怎么也落水了？
    哦对，先前他也在孤音崖上……
    但不对啊！阎王的水鬼，怎么可能强过第八剑仙，将他也拉入深海之中？
    小忍心头有了无比矛盾的各种揣测。
    大叔则静静端详着面前这条龙。
    说实话，他对龙的印象，还停留在此前云仑山脉那一道盘踞于东域一百零八界之上的魔帝黑龙虚影。
    除此之外，对于“龙”这个概念，大叔只知道七断禁之一的“龙窟”之中存有，其他的一概不知。
    “你是何龙？出身何处？为何来此？后方那个追杀你的，又是何人？”大叔一口气问出了心头所有疑问。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遇上阎王水鬼就算了，还直接撞见了圣奴首座……小忍听着这一连串的疑问，沉重地闭上了龙眼。
    可哪怕时间再稀缺，阎王成员水鬼和圣奴首座八尊谙，这俩人孰轻孰重，小忍心头还是有点逼数的。
    “我叫小忍，这是我的龙身‘吞金龙’，是夺舍而来的，我来此只是为了云仑山脉的秘宝以及封圣道基，后面追杀我的人，是阎王组织的成员，代号水鬼。”小忍真假兼杂，道出了“一切”。
    他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徐小受的人头而来。
    现今大陆五域，何人不知圣奴有个天才少年名叫徐小受？
    在圣奴首座面前言说自己要扼杀圣奴最杰出的年轻一代，这不等同于自寻死路？
    “小忍……”大叔沉吟着。
    便这时，极远方遥遥传来一道声音：
    “三炷香的杀手小忍，你方才不是告予本座，你是为了圣奴徐小受的人头而来么？
    “怎的，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
    小忍闻言，一张龙脸明显呆滞在了深海之中。
    大叔视线从远方的模湖之中眺了一眼，看不到结果，只能收回来，他同样神情沉下。
    “徐小受？
    “你是为了徐小受而来？”
    这一明显有着杀气的质询，真给小忍吓到了腿脚发软。
    “前辈，我不是为了徐小受而来，是这个阎王组织的家伙想要杀我，他在栽赃嫁祸！”小忍突觉诬陷水鬼会让自己的死期更近，可他除了这般胡诌，没有其他法子。
    “你说，谁在栽赃嫁祸？”果不其然，水鬼幽幽的声音传来。
    他的身形如同幽灵一般，突兀就出现在了小忍龙首之上，直接掐住了他的一根龙角。
    小忍：“#￥%@……”
    大叔终于抬眸，看到了龙首之上那一道身影。
    “是你……”
    云仑山脉驭浪持戟之人，将自己拉向这深海之中的罪魁祸首，大叔又怎会不识？
    “阎王，水鬼？”大叔挑眉问道。
    徐小受藏在黄金面具下的双眼探向了龙身前方的这道熟悉身影，心生好笑。
    这个人，他可太熟了！
    只不过，徐小受是真没想到，小忍的运气如此之“好”。
    本想着利用他传播一下阎王水鬼的恶名，恶心恶心水鬼的同时，也给阎王泼一泼脏水。
    不曾想，小忍这第一找，直接给自己找来了一大助力。
    “你是八尊谙？”徐小受不曾接话，眸带戏谑地反问道。
    大叔微微敛眸，唤作是在平时，他不会容忍有人不回答自己，反而质疑自己，但此时是在深海之中，是这个人的主场，他愿意给些面子。
    “自然。”
    徐小受脑海中当即就闪过了真·水鬼的自我介绍，更加压制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问道：“你是八尊谙的话，怎会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大叔错愕，眉头皱起，他突然又觉得“水鬼”这个代号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徐小受当场笑出了声。
    他从天桑城遇红狗截杀，再经大叔出手相救时，便深信不疑这是第八剑仙。
    后续真·八尊谙登场，其真实形象和行为举止以及行动目的，完全和大叔匹配不上时，他才怀疑大叔只是个八尊谙的狂热模彷者，而非本人。
    然一直以来，他都不明这麻袋大叔的真实身份。
    现下，似乎可以用水鬼的身份，好好地问上一问？
    “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八尊谙这个名字，很少有重复的，你是圣奴首座，第八剑仙，黑白双脉之尊的那个八尊谙？”徐小受眸带笑意地确证了一番。
    小忍这个时候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隐隐感觉到面前二人之间，似乎要有什么奇妙反应生成，可他完全预测不到未来。
    大叔眉头锁得更紧，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八尊谙！你是阎王之人？我没记错的话，阎王似乎只图泪家童，而不曾有你这等惹是生非之徒？”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指水鬼在云仑山脉上公然挑衅圣神殿堂的举动。
    徐小受却笑得更大声了。
    他依旧不曾接话，自顾自摇头道：“八尊谙啊八尊谙，你要是真八尊谙，怎会不识得我呢？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连自己人都能忘，你是得了健忘症吗？”
    健忘症什么的，大叔完全不晓得。
    可是……
    自己人？
    大叔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了。
    在徐小受脚下的吞金龙小忍，更加是心头一咯噔，意识到事情在往诡异不妙的方向发展。
    徐小受终于停下了笑意，面带严肃道：“圣奴首座八尊谙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的真实身份，乃圣奴第五座，代号‘水鬼’。”
    话音方落，深海之下，直接陷入死寂。
    彷若深海太冷，冷到让人冻结，生成了两座冰凋，一座人型，一座龙型。
    “圣奴第五座，水鬼？”
    大叔脸上明显冒出了问号。
    这个时候，若不是在深海之中，恐怕明眼人都能瞧见他额上有细汗冒出。
    小忍在反应过来之后，龙身勐一哆嗦，更加是失声惊叫而出：“不可能，你不是说了，你是阎王的水鬼么，怎的会成了圣奴的水鬼？”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徐小受笑着视线往下，“让你说话了么？”
    他手中驭海神戟一旋，水系的力量借由模彷者调用。
    小忍吞金龙之躯，骤觉周身有更加恐怖的水压挤来，压得他骨骼卡卡作响，龙鳞开始龟裂。
    “受到诅咒，被动值，+1。”
    “受到怨恨，被动值，+1。”
    圣奴水鬼……大叔足足僵滞了许久，眸中才有神采恢复。
    是了！
    圣奴，确实有一个水鬼！
    他给的名单上，就有这么一个代号，可这个人太神秘了。
    圣奴九座的其他人都在大陆五域各有动作，然几十年来，水鬼出手，还只有云仑山脉这一次！
    大叔总算记起来了什么。
    因为水鬼太过神秘的原因，也因为小忍一来就将水鬼冠以“阎王”前缀的原因，他方才没能回忆起来这些。
    可当对面自曝身份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只有圣奴的水鬼，才会在云仑山脉肆无忌惮地对圣神殿堂出手。
    也只有水鬼，才会被冠以如此重要的任务，在深海之中，追杀想追杀徐小受的吞金龙小忍吧？
    “我……”
    大叔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能一下子确证，对方的身份是母庸置疑的。
    可最尴尬的事情就在于此了……
    自己这个圣奴首座八尊谙，竟然认不出来自己人圣奴水鬼，这举动落在对面眼中，不就已经是十分反常的事情了？
    “呵、咳咳……原来是你……许久未见，些许面生呐……”大叔眼神游移，瞥向了别处，“近、近来可好？”
    噗！
    徐小受心头一下笑喷。
    装！
    你还装！
    你这反应，要真遇上了真·水鬼，恐怕这会儿已经开打了！
    可对面是虚假的八尊谙，徐小受何曾是原装的真水鬼？
    他唇角抽着，竭力掩盖着笑意，扯着嘴皮子道：“许久未见？我们不是七日前才见过么，水淹云仑的计策，还是你让我做的呢！”
    “呃……”
    大叔一下给噎住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不认识你啊，何曾给你献过计策？
    他眼神更加躲闪，完全没想到如若对面是真·水鬼的话，这会儿根本不应该是这般调戏一样的反应，当下只能附和道：
    “确实、确实……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七日不见，便如过了二十余年，水鬼兄……近来状态不错呵呵……”
    还水鬼兄？
    还一日三秋，转眼二十余年？
    徐小受差点没被这大叔笑死，他完全没料到当身份被自己人撞破时，大叔会是这等反应。
    这也太让人脚趾抠地了吧！
    不再戏弄，徐小受神色一变，冷笑道：“从实招来吧，本座早已看出了你不是圣奴中人，看在你对首座还有一点尊敬的份上，报上名来……如不从，此间深海，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大叔下意识的反应是何人葬身还不一定。
    但转念一想，这是他的朋友……
    他娘的，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用大水冲了龙王庙都不足以形容！
    真要打起来，双方哪一个受伤，都不行啊！
    大叔唇角一翕，欲言又止，瞥眸望向了吞金龙。
    求求你们了，不要再说了啊……小忍在深海之中从开始就不断颤抖着龙身，这会儿甚至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可是，听到了这么多秘密的自己，还有机会活着出海飞天么？
    便这时，他看到那假八尊谙但真实修为依旧恐怖的麻袋男子，望向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漠，就像是在看待一条死龙。
    而后，他解除了伪装，化成了一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男子，对着自己的龙首之顶，微微低头示敬。
    “晚辈笑崆峒，圣奴隐藏的第十座，见过水鬼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