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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哼,快走吧!待会儿我们小姐该恼了……”
    在婢女的不满声中,那伙人渐渐远去,墨誉的身体一松,瘫靠在墙上。
    “小狐狸,小狐狸……”
    消停了不过半刻,门外响起砰砰的敲门声,墨誉紧张得立刻坐直身子,他听出来那人是黎戍。黎狸会放过他,是因为年幼无知太过单纯,可若是叫黎戍碰上他,会放过他吗?
    黎戍和那个她多年的交情,又怎么会站在他这一边?
    ☆、第238章
    “小狐狸!再不开门大哥可硬闯了啊!”黎戍在外头大着嗓门喊。
    “少爷,小姐在拜佛呢,说不让大声说话吵着她……”小厮讨好地商量着。
    以黎狸在国舅府内受宠的地位,即便是黎戍也及不上,她的吩咐谁敢不听啊,小姑奶奶发起火来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黎戍当然不是旁人,会吃他们这一套?
    他小眼睛一眯,白了那个小厮一眼,他平日里是没什么脾气,跟下人也嘻嘻哈哈惯了,但这一瞪眼还是让小厮讪讪的,垂首乖乖退到一旁,不敢再拦着他了。
    黎戍随即用力推门,门开的时候他跟着就跨入了门槛,看着跪在佛像前无比虔诚的黎狸,问道:“小狐狸,在拜什么佛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
    黎狸被打断了两次,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动作睁开眼睛,转过头来很不满道:“大哥,你把我跟佛祖说的话都给打断了,我许的愿望都不灵了!”
    瞧她的模样,是真的生气了。
    “嗨,还跟佛祖说的话,搞得一板一眼,跟那个婧小白还有赫将军一个样儿……”黎戍却不管她是不是真生气,一边朝黎狸走去,一边笑道,“最近外头不太平,这么晚了你……”
    黎戍的话才说了一半,余光扫到了一团黑影,他下意识地望过去,对上了一双藏在乱发中的仓惶眼睛,眉头顿时一皱:“他……”
    黎狸见他发现了躲在那儿的墨誉,只得从蒲团上爬起来,道:“就是个偷供果的小乞丐,大哥,你瞧瞧他脏的,还弄得一身都是伤。方才有人来抓他,要是被逮住了,指不定要怎么小题大做。”
    黎狸的模样异常天真无邪,黎戍却盯着墨誉瞧着,一直不曾移开视线,神色变了变。然而,在墨誉以为自己凶多吉少时,黎戍却收回了目光,手臂圈上黎狸的肩膀,恢复了一贯的笑脸:“是吗,是个小乞丐就算了吧,反正也怪可怜的,走,跟大哥回去。”
    黎狸的脸色有些许沮丧,被黎戍勾肩搭背带着往外走时,还不忘回头看了佛像几眼,引得黎戍发笑,问她:“小狐狸,跟佛祖求了什么好姻缘,这样牵挂着?”
    “不告诉你!”黎狸撇开头,哼道。
    “哟,还瞒着大哥呢,就你那点小心思,大哥还能不知道?不说大哥就开始猜了啊!”
    黎家两兄妹走后,外面的小厮和丫头也随着他们一同离开,佛堂里安静得厉害,佛像前的长明灯还亮着,照得佛祖金身耀眼无比。墨誉的视线自门口移开,拖着已半废的脚朝佛像爬去,并不远的路途,他爬了好久,等到躲在佛像后面,阴影将他整个人藏起,他这才安定下来。
    他敢肯定黎戍认出他了,那一眼的对视和凝望以及眼神的诧异,似乎都在说,他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在抓他,但是黎戍却没有将他交出去……
    为什么他不说?他这种低到尘埃里的罪人,不是该被所有人追着赶着弄死吗?
    又或者,黎戍不是不说,他已经对京卫军通风报信,马上就有人来抓他?
    如此一想,墨誉又开始惶惶不安,这里非久留之地,然而他再无力气去逃,他缩在佛像背后,冷得几乎僵硬。时辰一点一点过去,没有人来,脚边偶尔爬过两只耗子,又被他惊得四窜,他靠在冰冷的金身佛像上,无声呜咽着哭泣,想着自己连方才的耗子都不如,倘若他的命可以留到明日,倘若那黑衣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是否可以重新来过?
    他不再奢求太多,只求能活着,活着,还能痛,还能哭,就还有希望。
    ……
    黎戍的确认出了墨誉,他是人情场上的老手,一贯懂得察言观色,尤其是对男色简直过目不忘,墨家老四的风姿在男人里头也算佼佼者,光是那双眼他见之就不会忘。
    然而,他没有出声,只当不曾瞧见。
    黎戍是不信佛法的,做事从来只凭自己高兴,他不揭穿墨誉是因为没有必要,若他要死,明日也是要死,外头追捕他的人那般多,他又能躲到哪儿去?即便在这佛堂中藏得过今夜,又能如何扭转乾坤?
    在他的眼里,婧驸马一死,婧小白成了寡妇固然可怜,可她到底仍旧是大兴嫡公主,权势滔天,要弄死一个墨誉,太过容易。他不参与他们的恩怨,也不愿小狐狸过多参与。该来的总要来,他顺从天命。
    “就你那点小心思,大哥还能猜不出来?不就是为了赫将军吗?”回去的路上,黎戍勾着黎狸的肩膀,笑道。
    黎狸当下就急了,身体侧向他,仰头辩解道:“才不是!”
    “哦?不是为了赫将军,那是为了谁?”黎戍继续套话。
    黎狸心里藏不住太多事,撅起唇颇为沮丧道:“我是在为婧公主祈福,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为了婧小白祈福?”黎戍倒真意外了,摸了摸黎狸的头:“你是个傻丫头,不为自己,倒为了旁人在这佛堂呆了一下午……”
    黎狸有些话没说出口,她知道倘若婧公主好好的,赫将军也就会好好的,如果赫将军好了,她也就……
    “大哥,我做得是对的吧?”她攥着胸前挂着的长命锁,不确定地问,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方才求签求得并不好,她没敢拿出来让人解,竟是支下下签。
    “对,你做的都对,世上再没有人像我们家小狐狸这么善良了。”黎戍搂着黎狸,夸赞道。
    话音刚落,一顶小轿停在了法华寺门前,黎戍忽然就停住了脚步,黎狸很奇怪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顶小轿的帘子打起,一个挽着云髻的少妇弯腰从里头出来,面孔抬起的一瞬间,黎狸就认出那少妇是杨若兰。
    杨若兰的眼眸看过来,也微微一顿,却在丫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寺门走去,黎戍等人停在寺门之内倒显得有些局促怪异了。
    自那日法华寺一别,黎戍与杨若兰已有数月未见,即便是杨若兰同谢玄的大婚之喜他也不曾出席,这回倒是巧了,竟又旧地偶遇。
    “黎老板。”
    杨若兰已率先走到跟前,对着黎戍浅淡一笑,称呼仍旧不曾更改。
    “杨小姐,哦,不,谢少夫人。”黎戍礼貌地行着礼数,却还是叫错了尊称。
    杨若兰脸色微变,黎戍僵硬地笑了三声,立刻又恢复他那招牌的笑脸,小眼睛眯成一团,一副不正不经熟络的样子:“天色不早了,谢少夫人这是要……”
    杨若兰眉目依旧,只是眼神中不再有数月之前的渴慕,她清清淡淡温温柔柔道:“我家相公近来身子不好,吃药总也不见效,所以我来这儿拜拜药师菩萨,可巧就碰见了黎老板。”
    “哦……原来……”黎戍不知该说什么,是对谢玄身子表示关心,还是该应对她说的可巧碰见……他局促得手有点不知往哪儿放,连黎狸都察觉到了,一把将他的手攥住,对杨若兰笑道:“既然是生病的大事,谢少夫人快进去吧,时辰不早了,莫耽误了功夫,祝谢公子早日康复。我和大哥先走了。”
    说着,对杨若兰一示意,就拉着黎戍朝马车走去。
    一上马车,放下帘子,黎狸就鄙夷地瞪着黎戍道:“大哥怎么忽然就傻了?你不娶人家,人家已经找到好的归宿了,都是你害得我连大嫂都不能叫,差一点就喊错了口!”
    若是早前,黎戍的手早就上了黎狸的头,给她一爆栗让她别胡说,然而此刻的黎戍心里着实乱得很,他似乎默认了黎狸的抱怨,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道:“瞧瞧,她没跟我,过得不是挺好吗?若是跟了我,她有的是不安生,难不成让我带着她去唱一辈子戏?”
    黎狸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眉头一挑:“为什么不行?!唱一辈子的戏怎么了?”
    目送马车走远,杨若兰身后的丫头提醒她:“少奶奶,时候不早了……”
    “知道了。”杨若兰蓦地打断丫头的话,声音仍旧温婉而沉静,步伐一丝不乱,可她的手却在袖中紧紧攥着帕子。爱过的人,再次遇见,永远不可能了无痕迹。
    ……
    全城搜索墨誉,事态已然闹大,原本在忙碌盘查中的京卫军不知接了谁的命令,全部停止了行动,人心惶惶的全城搜查这才停了下来。
    盛京城内这几日出的事不少,眼见晋阳王即日回京,又有西秦使者在此,这种如同家丑一般的搜查的确不宜张扬。
    然而,所有人都可以秉持息事宁人的态度,百里婧却绝不会善罢甘休。
    原本她一直呆在宫外等着搜查结果,却忽然被告知无法继续,京卫军校尉给不出答案,一直听命于司徒家的京卫军统帅当着她的面跪下,请求她处罚。
    “处罚你有什么用?人呢?本宫只要找到他!”百里婧的剑抵上了那人的脖子,他仍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好,找不到人,那就给本宫一个解释,谁准许你们擅自停止搜查,谁给你们的胆子放走人犯!你们是想人头落地吗!”百里婧的怒已无法克制,蔓延到她周身每一处血脉,以至于她每吼出一句,身子都要发抖。
    “属下不知。”那人还是不肯说。
    百里婧气笑了:“不知?好一个不知道!”她忍着用剑挑断他脖颈动脉的冲动,扫视着黑压压一片跪地的士兵,蹙起眉头道:“你不知道,自然有人知道,本宫去问那个知道的人。”
    说完,她收剑入鞘,带着这利器入了刑部大牢,刑部尚书刘显成是黎国舅的门生,对此事一无所知,见百里婧杀入,忙匆匆赶来,恰好见她浑身戾气,早吓得腿软。
    刘显成曾亲眼见过百里婧对百里落下手,又曾目睹围场上韩晔中的那当胸一箭,如何能不对百里婧有所忌惮?若是她小姑奶奶一个手抖,他的项上人头还不得给她当蹴鞠来踢?
    “人呢?说他死了,尸首在哪?!当值的是谁?谁第一个瞧见他死了?”百里婧连连发问。
    “婧公主,老臣不知啊!求婧公主明察!”刘显成早已跪下了,匍匐在地上异常狼狈地求道,“若是公主要搜查此地,搜查全城,不如求陛下拟旨,莫说找一个人,即便是找一只畜生,又怎会怕找不着呢?”
    刘显成咆哮哀嚎中的话语虽然刺耳,百里婧却渐渐冷静下来,谁有这个能耐阻止她所有行动,谁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帮着墨誉逃出生天?
    若非有个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捣鬼,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墨誉,他可以躲到哪儿去?
    那个只手可遮天的人,又是谁?
    “婧公主,皇后娘娘命老奴传您入宫。”
    正混乱,一道声音响起,百里婧看去,正是母后身边的福公公。
    ☆、第239章
    “母后?”百里婧的眉头蹙得越发紧了,歇斯底里的情绪缓缓地停滞下来。
    福公公伴在母后身边多年,自百里婧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若非有十分紧要之事,也不会让福公公出宫迎她。百里婧知晓,母后固然心疼自己,也断不能容忍她为了死去的墨问而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母后与父皇不同,父皇有时很懂她,母后却比谁都冷静自持。
    既然在刑部问不出个结果,最稳妥的方法便是入宫找父皇母后禀明真相,揪出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凶手和企图包庇墨誉的黑衣人。
    念及这一层,百里婧便不再多做停留,随着福公公入宫。
    折腾了大半夜,轿撵摸黑往皇宫的方向行去,百里婧的身子在为墨问守灵七日后本就虚弱得很,凭着一点不肯罢休的意念勉强支撑着不曾倒下。然而轿撵走出没多远,她就靠在轿子里头昏睡过去。
    等轿撵在宫内停下,宫女想叫醒她时,福公公抬了抬手,神色复杂道:“公主累了,让她好好睡吧,小心伺候。那位随公主出嫁,如今又回来的宫女木莲……你们好生安顿着……”
    宫里的一切平静如往常,并未因为百里婧在宫外闹出的动静而混乱。
    躲在法华寺佛堂内的墨誉却一刻也不曾安生,就在他以为诸事平静只等救兵之时,佛堂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墨誉不会武功,听觉并不如习武之人灵敏,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之下,他可以听到常人无法听到的轻微响动。
    是,有人进来了。
    并不像是寺内的僧人。
    走路时一点都不坦荡,且在佛堂内转着圈,似乎在找什么。
    墨誉屏住呼吸,用手掌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知道武学高手能听得出人的气息,他不能被听见!
    然而,他的手抬起落下的瞬间所发出的细微声响,还是让他暴露了自身!
    耳畔有风声刮过,墨誉的颈侧一凉,接着一道刀剑相碰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有人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朝一个方向丢过去:“带他走!其余人断后!”
    今夜十六,月光照在佛堂内,墨誉看到小小的狭窄的地方站了数不清的黑影,似乎并不止一方人马,而他们所要对付的,都只是他而已。
    谁是敌谁是友,他一点都分不清楚,也毫无招架之力,任凭几个黑衣人绑缚他的手脚,将他带走。离开的前一瞬,他模糊地感觉到,无论是黑衣人中的哪一方,似乎都不想闹出更大的动静,他凭着本能判断,他们不是百里婧派来的人,那么,他墨誉到底何德何能让这些人惦记着?
    黑夜太漫长。
    熟睡的百里婧是被自己的渴望惊醒的,她又梦到了墨问,梦中最熟悉的并非他的眉眼,反而是他那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划过她的掌心和她的四肢百骸,带着她起伏不定……
    他们成亲七个月,到墨问死时,不过做了十余日的真正夫妻,她年纪太小,从前对韩晔的思慕一直单纯无邪,如今对墨问的思念却让她难以启齿。她希望他活着,陪在她的身边,甚至都已分不清,她是因为思念墨问的身体才思念他这个人,还是因为思念墨问本人才渴望重新抱住他的身体。
    百里婧一睁开眼就看到锦华宫中她熟悉的帐顶,这是她未出嫁时的寝宫,夜里却冷得如此厉害,身旁再摸不到那具温热的身体,再不能一唤他的名字,他就立刻握住她的手,搂她进怀里。
    安静,好安静,墨问不会说话,他在的时候也很安静,却并非这般死寂,不,他不是完全不会说话,他会叫她的名字,沙哑的,难听的,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