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钟离府下人送来了新的饭菜,但这回已经没人愿意碰了,谁知道里面还会不会被人下毒。
直到这事大家也差不多都反应过来毒是下在哪里的,毕竟下毒渠道也就那些,这么大范围的下毒,还要确保每一个人都中毒,要么燃香,要么就只能从食物上下手。
燃香是能造成大范围中毒,让人无知无觉地吸入进去,但是由于现场来的宾客太多,有些是坐在了室外的,香毒在室内才能发挥效果,在室外会大打折扣,若有部分人没能中毒,那钟离哲的软禁计划可就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他必定只会选择后者,这也是他为何直到寿宴中段才突然发难的原因。
大家伙儿是前来参加武林盟主老娘的宴席,不管钟离彧私底下是个什么人,至少明面上,他还是正道魁首,是绝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众多武林人士,哪怕这些人都意图在明年春天抢夺其武林盟主之位。
因此大家对寿宴上的食物并无防备,都是该吃吃该喝喝,结果就是全部沦为监下囚的下场。
然而他千算万算,可能怎么都预想不到,居然有人在这种寿宴上还能警惕到不吃主人家准备的宴席,甚至连一口水都没碰,以至于完全没中毒,至今还能活蹦乱跳地跑出来偷偷探查他囚禁那么多武林人士的真正意图。
池梨跑路是当着公孙雯与同屋另一个姑娘的面,光明正大从窗户用轻功跑的。
不是她有多信任她们,主要是她当时寿宴上左边坐着公孙雯,正对面就坐着这姑娘,都是同一桌的,不然她们三怎会被分到一个屋里?
而一个坐得近,另一个又正好就在人家视野正前方,对方想不看她都难,所以寿宴过程中她有没有吃东西,这两人多少还是心里有数的,池梨想着瞒是必定瞒不过去,干脆光明正大地跑去办事。
如果她们还想获救的话,自然会帮着池梨掩饰一二。
正如池梨所料想的那样,见她毫不避讳地从窗口翻出去后,公孙雯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屋内另一个姑娘立马上前几步,将敞开的窗户关好,然后又来到窗边,拿被褥卷成个一人大小的形状,假装屋里少了的那个人就躺在床上睡觉。
她反应之迅速,只看得公孙雯有些呆愣,待一切都做好后,那姑娘才扭头问公孙雯:“阿雯,刚刚那人你认识的吧?她可信吗?”
“你都不知道人家可不可信就帮她做掩护?”公孙雯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好友这一行为。
“习惯了习惯了。”对方谦虚地摆摆手,表示这都是小意思。
敏锐的五感让池梨隐约得知身后房间里发生的事,但她没空去搭理,在出了房间后,她一路靠着小梨的指引,隐匿身影,仗着高强的武功悄无声息地潜伏到钟离彧的书法里。
要想找到有用线索,无疑从这里是最快的。
“前面再左拐就到了,小心点,钟离彧书房外必定有很多护卫值守,别被发现了。”小梨边指路边提醒道。
“知道。”池梨在心底回答了一句,然后躲在前方墙角出,悄悄探头往钟离彧书房方向望去。
正如小梨所言,这里太多护卫了,不仅是明面上守着的那些,暗地里还有不少暗卫身影,要想不惊动他们溜进钟离彧的书房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同时这也恰巧证明了,当初小梨能误打误撞闯进来,还意外听到了池家灭门的真相,完全是机缘巧合之下的运气爆发。
若非那时候钟离彧疑心重,怕被人发现他与魔教之人暗中勾结,故而在对方来时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会让小梨毫无阻拦地误闯进来,更不会引发后面那么多事。
但即便不去问,池梨也知道,如果让小梨去重新做选择,她应该还是宁愿得知真相,恢复记忆,然后走上复仇之路,哪怕仇敌于她而言,乃是犹如高山一般只能仰望不可攀登的存在,她也不愿意一辈子当个被荣华富贵包裹的虚无娃娃。
还未找到能够潜入书房的破绽,突然,远处囚禁客人的地方出现了一阵骚动,似乎也有人跑出来了,亦或者是有人发现了池梨的消失。
隔着太远,池梨对那边的动静听不真切,也不确定是否真是自己的逃跑被人发现所引起的骚乱。
但不管是不是,她跑都跑了,自然不可能现在回去,所以还是只能蹲在原地找机会。
其实机会已经来了。
许是也听到了远处的动静,一直紧逼的书房窗口突然打开一条缝隙,随后得到吩咐的两个暗卫闪身离去,前往混乱地探查情况。
虽然只是离开了两个人,但这两人的离开却恰好给了池梨可趁之机。
趁着众人都被远处骚动吸引注意力的刹那,也趁着那两个人离开时大家分神的那一点时机,池梨几乎是潜能爆发地,使出了平生最好的轻功水平,犹如一道飘渺虚影一般,飞速钻进打开的窗户缝,晃进了书房内。
值守的护卫只觉身侧景物似乎晃了一下,待他再定睛看去,景还是那个景,并无什么异样,便继续值守岗位。
池梨一入书房,都没看清里头的模样,直接就出手如电,将屋里所有人都给点了穴,不让他们闹出动静引来门外护卫。
虽说外头那些人全加起来,都打不过她,但她现在在钟离府上还不宜光明正大地站出来闹事。
此时的书房内只有两个人。
非常巧,一个正是还穿着钟离彧衣服的钟离哲,钟离彧是个中年人,日常服饰风格都偏庄重老成,适合他这个年龄阶段,而钟离哲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这身衣服显得分外不合适,瞧着像是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似的。
此时他被池梨一招定了身,动弹不得,只能用惊惧恳求的眼神看向……她身侧那个也一样被点穴定身的人。
顺着对方的视线,池梨这才把注意力刚在这人身上,在看清其容貌的刹那,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个笑来。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煞罗魔教大名鼎鼎的副教主白畅鄞嘛?你这位魔教的二把手,怎会出现在钟离盟主家的书房里?难道说……”
意味深长的目光在白畅鄞与钟离哲身上来回扫过。
听这位闯入者竟一语道破白畅鄞的身份,钟离哲脸色苍白,显得更加惊慌,忍不住将目光投向白畅鄞,想让他出个法子来应对眼前情况。
他如此作态,倒是不像能在寿宴上下毒谋害钟离老夫人与一众武林侠士,还将那么多人给囚禁在钟离府里的那位假冒“武林盟主”。
原先池梨还猜测他是不是对钟离彧做了什么,如今这个猜测被她一把推翻,转而变成了钟离彧对他做了什么。
“钟离彧在哪?”
池梨面无表情地问。
为了方便对方作答,她解开了钟离哲的哑穴,却在下一秒,迅速出手卡住其脖颈,威胁对方不许出声,只能回答她的问题。
“我……我……我不……不知道……”
钟离哲一改之前在寿宴上阴狠毒辣,很有魄力的模样,反而在池梨的手下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清楚,而即便面临如此生命威胁,他却依旧还是将目光落在白畅鄞身上。
池梨也算是看出来了,在场之中,白畅鄞才是主导一切的主心骨。
知道从钟离哲这里问不出什么,这家伙现在一看完全就是个受人驱使的傀儡,对于傀儡,真正的幕后黑手绝不可能向他透露什么关键信息,所以继续逼问他也没用。
松开手,重新点了对方哑穴,池梨缺没有如对方所预料的,转头去审问明显知道更多消息的白畅鄞,而是自顾自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得益于她这一出突然袭击,使得对方的一些东西尚未收干净,所以还真给池梨找出了一些有用物品。
众武林侠士所中的毒药,与相配的解药,还有两封书信。
当看见池梨的手放在桌面上那两封拆开的信件时,白畅鄞眼神一变,似乎想冲过来阻止她读取里面内容,奈何他如今全身动弹不得,偏生眼前这陌生女子武功过于高强,点穴手法也相当精湛,竟让他一时半会儿间自解不开,竟无法阻止。
这两封信皆无署名,一封是给白畅鄞的,里面只写了短短两个字:顺利。
说是信,还不如说是个在讲述某种计划的进度状况。
另一封是给钟离哲的,这回却是足足写满了一页纸,内容大概是在宽慰钟离哲,让他想办法先稳住那些被囚禁在钟离府的客人们,决不允许他们离开钟离家半步,末了,还在信件末尾写了一句勉励的话,让钟离哲要借此机会,好好练功,以后钟离家就靠他了云云。
受某种直觉驱使,池梨盯着信件末尾那句话来回看了好几遍,总觉得其中最有问题的地方就在这里。
练功?
钟离哲在练什么功?
为什么要特意说借现在这个机会练功?
还有,什么叫钟离家以后就靠他了,若是池梨没记错,小梨也没说错的话,钟离哲似乎只是个庶子吧,他前头还有个已经长成,且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嫡长子钟离傅,怎么钟离家的以后就得靠他了,说得好像钟离彧属意让钟离哲越过钟离傅来继承钟离家一样。
“不可能。”小梨坚定道:“别的我不敢肯定,但我肯定,钟离彧一直以来认定的继承人只有钟离傅,绝不可能中途起意,将钟离家交给钟离哲。”
所以,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电光火石间,池梨突然想到什么,她忙问小梨:“你认识钟离彧的字迹吧?这两封信,可是他所写?”
彼时池梨还垂着眼,做阅读状,所以没人发现她瞳孔有那么几秒钟是不受自己控制地移动,似乎在认真辨认什么。
“是。”确认之后,小梨给出确切答复。
猜测得到证实,池梨看向钟离哲的眼神顿时染上几分同情。
这傻孩子,完完全全就是个被洗脑傻了的工具人啊。
“可惜了钟离老夫人,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最终沦为子嗣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故意的,池梨当着钟离哲的面将这句话说出。
这是明晃晃的试探,哪怕白畅鄞一直用眼神示意钟离哲要沉住气,但到底年纪小,阅历不足,面对最亲的人暴毙眼前,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悲伤神色。
“我没看错,在寿宴上,钟离老夫人的死并不在钟离哲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当时表现的一切悲痛情绪都是真实的,只是后来应该是被隐藏在暗处的白畅鄞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给稳住了,然后继续演着他们一开始就设计好的戏。”
“演戏?”小梨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的脑袋瓜不如池梨灵光,还没能在重重疑点里找到事实真相。
“为了给钟离彧打掩护,也为了钟离彧后续把他拉出来背黑锅做准备,同时帮助他的盟友铲除异己,顺便也帮他自己消除掉一些竞争武林盟主的潜在对手。”池梨沉声回道。
她与小梨的对话只发生在彼此脑海中,别人是听不到的,所以白畅鄞怎么也想不到,就靠着这么一点点线索,加上自身推测,池梨基本上就将他们的整个计划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如今还欠缺的不过是一些细节补充罢了。
比如说,钟离彧让钟离哲练什么功?
“你拜了白畅鄞为师。”这话并非疑问。
此言一出,还沉浸在最疼爱自己的祖母死亡事实的钟离哲身体一僵,由于不能动,他也不能掩盖自己那一瞬间的神态变化。
见状,池梨心里有数了。
她继续逼问:“白畅鄞教给了你什么邪功?钟离彧让你趁此机会抓紧练功,趁的什么机会,该不会是……趁着抓到了那么多练功对象的机会吧?”
在池梨的步步紧逼之下,钟离哲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看着精神即将进入崩溃边缘,池梨也都做好了解开他哑穴,听他道出真相的准备,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凌厉劲气,将她才刚抬起来探向钟离哲穴位的手逼开,转而回身防御,接下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神秘人一掌。
双方掌心对掌心,彼此浑厚内力尽出,进行了一番短暂较量,最终却是那一身黑的神秘人略逊一筹,被避开半步。
似乎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比不过眼前这年轻女子,神秘人眼睛睁大,随后又闪过一丝嫉妒与杀意。
再一出手,已是杀招尽显。
与他一同围攻池梨的还有不知何时被解了穴道的白畅鄞,两人都是当世高手,哪怕内力不如池梨浑厚,但彼此互相配合,加上多年经验,竟是一时与池梨斗了个旗鼓相当。
池梨在这个世界真正习武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对敌经验并不多,哪怕在其他世界,她其实也并不怎么跟人打架,招式其实都会,只是实际运用起来还是略有生疏,这就给了敌人与她周旋的机会。
但也仅此而已了。
随着三人激战延续,池梨在超强悟性的帮助下,飞快熟悉起各种招式,在不需要担心内力的情况下,她可以说是越打越凶,越打越猛,到这时候神秘人与白畅鄞再想依靠人多与经验优势对抗她,已经是件不可能的事。
若是再打下去,人多那方的落败完全是可以遇见的。
池梨知道这点,敌人显然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们当机立断,制造出大噪音出来,意图引来门外护卫。
两个人对付不了她,那么十个人,上百人,上千人呢?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池梨再强,面对那么多人的围攻,也不可能坚持得下来,而受限于自身修习的功德道,她又不敢随便杀人,怕妄造杀孽,影响道行,打起来必定畏手畏脚,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闹出太大动静的原因。
对面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显然已经看穿池梨隐藏的顾虑,虽然不知具体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利用这一点来对付池梨。
这招起效了。
在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时,池梨就知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干脆放弃与白畅鄞他们缠斗,打算抓了钟离哲就跑。
结果还未等她实施行动,禁闭的书房大门被人从外撞开,跑进来的却不是钟离府的守卫,而是一个池梨熟悉的人。
对上池梨惊讶的目光,那人什么都没说,冲进来抓了她的手腕就往外带,同时另一手挥剑,强大内力激发剑气,将意图追上来的白畅鄞等人逼退。
池梨反应很快,哪怕突然被人闯进来拉走,她都不忘一把提起钟离哲给一起带走,还有很多线索没理清楚,现在可不是放走钟离哲的好时候。
就这样一带一,三人,不,是两人加个累赘共同扫开钟离府的护卫,施展轻功跳上屋顶,伴随着几个起跃,他们就消失在了钟离府内。
这时候再追已经没意义了。
不知何时,穿着钟离彧衣服的钟离哲从书房里大步走了出来,紧拧着眉峰冷声下令道:“挨个搜查所有客人房间,确认客人数目,检查有无失踪人员,如果找到失踪者,尽快查清身份报给我。”
“是,二少爷。”
护卫们领命去办事,没人怀疑眼前之人的身份。
主要是刚刚池梨他们撤退太快,就算看见他们手上抓着个人,大家也没能看清那人的脸,顶多也就觉得对方的衣服有点眼熟,但现在看见取代了家主的‘钟离哲’还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众人也就打消了心底那点刚刚升起的小疑惑。
如今府内局势风云变幻,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得紧着头皮行事,不敢出丝毫差池,根本无心力也不想去多在乎些别的东西。
“人交给你,先随便找个地方把他藏好,我要回去钟离府。”
出了钟离府,又跑了一段距离,确认身后没有追兵后,池梨立马将钟离哲交给突然闯进书房把她带走的简原。
即便简原脸上不走心地蒙了一块布,但池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哪怕二人今日不过刚刚初识而已,她却对他记忆深刻。
看见简原出现,池梨已经能够判断出,刚刚在客房那边闹出动静的人就是他,也就是说,池梨本身大概率还没暴露身份。
幸运的是,她一跑出来探查线索,就直接给自己换了个装扮形象,看起来跟踏入钟离府参加寿宴的那个公羊梨不一样,如今只要趁着钟离府护卫还没搜查到她们房间,完全可以假装她根本就没有出去过。
隐藏在钟离府内的线索还有很多,池梨不能就这样跑出来,所以她必须得回去。
而简原既然已经暴露身份,那必定是回不去了,正好把钟离哲交给他代为看管,等她后面再找机会溜出来,再来审问他。
池梨做事比说话还快,话才刚说完,她的身影就已经远远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简原与钟离哲大眼瞪小眼。
简原冷漠地撇了钟离哲一眼,不想拎他,干脆解开了他的穴道,然后眼神示意他跟自己走。
钟离哲本还想试着逃跑一下,却骤然听耳边一道冷冽声音道:“你若还想当替死鬼,就尽管回去。”
后腿的步伐一顿,随后像是经历过一番激烈挣扎一般,又缓缓收了回来,放好。
钟离哲垂着头,简原看不见,也懒得看他是个什么表情,只转身向着偏僻处走去,不愿引起他人注意。
他走了一段距离,身后默默跟上一道身影,不是钟离哲又是谁。
简原冷笑一声:“看来你也不想死。”
“能活,谁又不想活呢。”低低的,宛若呢喃一般的声音响起。
随后又陷入寂静。
池梨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钟离府护卫查到她们房间前溜了回来。
她这么紧张跑回来除了有自己的目的之外,也抱着不连累公孙雯与另一位姑娘的心。
三个人的房间少了一个人,她们是怎么也隐瞒不过去的,偏生公孙雯不会武功,另一个会武的姑娘则中了毒,她们没法抵抗钟离家的护卫,所以池梨不能放任她们独自面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