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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自我救赎
    37岁,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
    年轻时的热血仍在体内涌动,岁月所带来的阅历厚积薄发,混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精力,人生前景只剩下太阳般灼目的光明,连半片阴霾都没有。
    这就是37岁的戈登,从34岁到37岁,曙光103年到106年间连续三年的边陲之王。
    但也正是在人生最为璀璨的这一年,一切都破碎了。
    那天是女儿阿加莎的14岁生日,戈登也是在饭桌上被卡莲提醒才想起来的。
    不是他故意遗忘或者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恰恰相反,女儿和妻子都是他的心头肉。
    在他年轻时最卑微的时候,是卡莲不离不弃陪伴他,后来生下阿加莎这个小天使,给了他完整的家,并一直支撑着他走到如今的巅峰。
    只是他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边陲之王备受敬畏,万人敬仰,但和“安稳”两个字挂不上钩。
    这片恶土多的是那种想要出人头地的烂仔,一个个都想砍死他当老大,有些特别虎的甚至没经过超凡强化,徒手拎把砍刀就敢在路上蹲他,
    为了维护王的头衔,他每天都有打不完的战斗,杀不完的人,三年间每天都在杀各种各样的人,最忙的时候一天要杀五六十个。
    什么结婚纪念日、女儿生日之类的实在是被忙碌淹没了。
    女儿14岁生日那天,他还没吃完晚饭就被兄弟叫出去砍人,一如往常上千个日日夜夜。
    他能做的就是快点把那些不识好歹的人砍完,早点回家,也许还能赶在午夜零点前陪阿加莎吃上几块蛋糕。
    那天晚上,戈登砍完人匆匆回家,发现楼下聚集了好多附近赶来围观的人,地上还有好几具尸体,全都是自己委命保护家人的暗哨。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感笼罩在戈登心头,他的脚步愈发沉重,慌乱地冲上楼,期待着这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当他踏入家门的一刻,内心世界彻底崩塌了。
    家还是那个家,各种家具却凌乱打翻在地,溅满血污,地板上倒着一具破碎的尸体,面目全非,几乎被人砍成肉泥,只能从衣物勉强辨认出那是阿加莎。
    卡莲瘫坐在旁边,身上到处都是血,就这么目光空洞地看着女儿的尸体,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半点光。
    戈登的意识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碎,他的嘴唇动弹了几次,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鼻腔间急促尖锐到近乎哀鸣的声音在作响。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女儿,然而那一滩支离破碎的肉泥让他不知该从何入手,他只感觉内心被突然割裂,每一寸都在剧烈疼痛,绝望如同黑暗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门外,一名遍体鳞伤的暗哨艰难爬了进来,声泪俱下地说:“老大,对不起您走之后这里突然来了一伙人”
    “他们蒙着面,认不出身份,但很强,不是一般的强.我们的人被他们杀光了阿加莎也”
    他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翻,严重的伤势让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戈登的双眼几乎要爆裂开来,须发皆张,无比痛苦的表情在脸上扭曲着,眼中燃烧起从未有过的狂怒火焰。
    戈登猛地扑向那名暗哨,失去理智地疯狂摇晃他的尸体,如野兽般嘶吼着:“谁干的?!他们是谁?!说话!谁干的??!!”
    暗哨早已死去,不可能再回应他。
    戈登又扑向卡莲,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因为不自觉太过用力,手指在她肩上留下了淤痕,他带着哭腔颤声问:“卡莲,是谁干的?你看到人了吗?告诉我!我要杀光他们!!!”
    “呵呵.呵呵呵.”卡莲发出凄惨的低笑,那双暗淡的眼睛就这么幽幽看着戈登,“戈登,你哭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今天杀这个,明天杀那个,杀了三年,已经杀得没什么意思了吧?现在轮到你女儿被杀了,正好啊,你又有动力去杀人了,你应该感到兴奋才对。”
    看着卡莲空洞的眼睛,戈登感觉内心崩塌了,他的喉咙发出哭噎声,仿佛要将所有悲伤和绝望都倾泻而出:“卡莲.别这样.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啊”
    卡莲咧嘴笑道:“噢不不不,戈登,你可千万别说是为了我们。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没有人逼过你。”
    “我和阿加莎从没说过希望你大富大贵,更没说过你一定要出人头地备受敬仰。即使你一直是当年那个身份卑微的小喽啰,我和阿加莎也会永远爱着你。”
    “但你呢?你爱我们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但我看到的是你一次又一次让我们失望,你每天只盯着自己的威望,连女儿的生日都能摔门离去。”
    “阿加莎总说,希望爸爸能多陪陪她,而你每次都说自己有事要忙现在好了,阿加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你可以尽情去忙自己的事了。”
    戈登的指甲刺入掌心,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想要大声嘶吼,但又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咽下那一口悲痛:“卡莲.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我们这就走,好吗?你不是一直想去首府重新开始,我们这就去首府!去哪都行,只要你喜欢!这个边陲之王我不当了!我们一起重新开始!”
    “哈哈哈哈!”卡莲发出尖锐的大笑声,用一种讥讽戏谑的目光看着他,“戈登,如果你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动摇,从今以后干脆把我踹开,铁了心当这个王,那我还高看你一眼,至少你是个有原则的混蛋。”
    “现在女儿死了,你要重新开始?那你之前早干嘛去了?如果你明明可以这么简单就抛下虚名,那你这么久以来打打杀杀的意义又在哪里?”
    “年轻时落魄也好,后来出人头地也好,你从始至终都没想明白自己要活成什么样。”
    “边陲之王,你真可悲。”
    卡莲说完,突然从怀中拿起那把防身用的小手枪,对准了自己的下巴。
    女儿的死让戈登实在太悲痛了,泪水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发现卡莲的举动,惊恐地想去夺枪,已经来不及了。
    “嘭!”
    子弹透过下巴击穿卡莲的颅顶,她的身躯也倒在了女儿的碎尸旁,血泊在暗淡的灯光下泛着惨淡的红光。
    “啊!!!不!!!不!!!”戈登崩溃地跪倒在地,眼泪如泉涌般涌出,不停滴落在女儿和妻子身上。
    他想要抱起卡莲和阿加莎,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害怕触碰到那冰冷的死亡。
    他崩溃地捶打着地板,朝门外那些聚集围观的人嘶声哭嚎:“医生!有没有医生?!谁来救救她们!!!”
    也许是早就看出人已经死透,找医生没任何用。
    又也许是在边陲这个地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人的行为准则。
    围观者谁也没有行动,他们只是面面相觑,彼此交头接耳,小声讨论着什么,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戈登。
    起初戈登并没有意识到那眼神是什么,直到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盈满内心,曾经被抛在身后的记忆悄然涌现。
    过去的一幕幕与眼前的现实开始交融,各种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他恍然辨认出来了,自己年轻时曾无数次被这种眼神注视过。
    在他跪在棺材店门口学狗叫的时候。
    在他被人打翻在地用尿浇脸的时候。
    还有一次次被人踩在脚底下,当垃圾一样对待的时候。
    那时附近的围观者们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这种眼神是在对他说——
    你真是个可怜虫。
    往事如烟云般在眼前浮现,年迈的戈登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脸。
    芬里尔的背影渐行渐远,咚咚趴在她的背上朝他伸出手,哭得泣不成声。
    “一起走!别丢下我!呜.”
    在戈登模糊的视线中,那张小脸时而变成记忆中的女儿阿加莎,又时而变回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二人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戈登看着远去的咚咚,流着泪呢喃道:“孩子,不要为我哭泣。你告诉过我,如果有一天爬到顶上,你想变成一把伞,去保护更多淋雨的人。”
    “我曾经爬到过那个顶上,却在无谓的杀戮中虚度了自己的一生.而现在,我也终于能变成那把伞了。”
    腥风吹过这片惨烈的战场,甬道附近的地面震动幅度达到极点,凶兽们的吼叫声从中传出,几乎要撕裂云霄。
    戈登最后一次凝望咚咚,转身走向了那危机四伏的甬道,他的身躯虽因年迈而佝偻,却兀然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磅礴气势。
    三档超载形成的外溢等离子体席卷体表,将他的身体和双眼一同点燃,爆发性的力量让地面的震动都显得渺小。
    暮年的边陲之王战意沸腾,须发皆张,宛如回到了壮年意气风发时,走向了自己命运的终点。
    芬里尔扛着诺白和咚咚在街道上飞速奔跑,不断击溃沿途凶兽并向东区赶去,准备与在那设防的佣兵部队会合。
    这个过程中咚咚一直在挣扎哭嚎,但她的力量早已消耗殆尽,根本挣脱不开芬里尔的控制。
    芬里尔跑着跑着,本能性察觉到一种诡异的危险感,她迅速冲到一处掩体后面,把诺白和咚咚都放下,然后张开双臂护住了她们。
    几乎是同时,异变发生了。
    天际尽头,灼目亮光如太阳耀斑般爆发,将原本阴霾密布的天空彻底点亮,即使是下意识紧闭双眼,那股强光都能透过眼皮照亮毛细血管,在视觉中呈现出一片红幕。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庞大炎柱在边陲北区的天空中升腾而起,将云层完全击穿,炽热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爆炸产生的震波向周边街区扩散,地面开始崩塌,岩石和土壤被撕裂成碎片,被风暴裹挟着四散翻滚。
    那些残破不堪的建筑纷纷倒塌,仿佛被巨人的手一把扯碎,多处街区地表崩出沟壑般的裂缝,土地随之下沉,形成了许许多多深坑,地貌被彻底改变。
    当爆炸形成的气流逐渐落定,贯穿整个边陲的震动终于消失时,边陲北区上空只留下一朵炎红色的蘑菇云,高温摧毁了那里的一切。
    芬里尔注视着那朵蘑菇云,口中喃喃自语:“他自毁了.”
    这种级别的威力,毫无疑问,义体植入者在常规状态下是不可能实现的,只有依靠自毁才能做到。
    戈登身上的供能核心是“尖兵1级”,在义体力量体系中位列第五阶,本就拥有极其骇人的输出功率,再加上“三档超载”所带来的巨幅增幅,自毁产生的能量完全是天文数字级别。
    戈登此前顶着凶兽潮一路厮杀,让自己的肉身进入了甬道深处。
    相比于地表轰炸,在地层深处爆炸的威力有着更好的效果,不仅将甬道结构完全炸崩,就连那条负伤的坑道虫也一同被炸死了。
    现在,边陲底下复杂交错的甬道已经被完全摧毁封住,无数凶兽被埋葬在了地层之间,其攻势从源头上被掐断了。
    后面是否会再有新的坑道虫带着凶兽出现仍是未知数,但至少在这一刻,戈登的牺牲让佣兵们的压力大幅释放,也给尚未转移的边陲难民争取到了更多安全时间。
    这位初代之王半生杀戮,半生行医,最后在暮年燃烧自己,为这片故土以及生活在上面的人们奉献出一切,完成了跨越整个人生的自我救赎。
    芬里尔遥遥看着戈登牺牲的方向,一只拳头扣在心口,对这位被时间遗忘的王者行了一个庄严的礼。
    咚咚抱紧双臂跪倒在地上,嘴巴大张想要失声痛哭,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漱漱落下。
    对绝大多数不知情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死。
    但对于咚咚而言,又一次,她失去了自己重要的家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