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复兴门外。
    宁昊坐在马路牙子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油光满面，瞧着疲惫而憔悴。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空洞且迷离，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夹着根烟，浅浅吸一口，闷了半晌才吐出。
    过了许久，他扔掉烟屁股。
    许是不死心，又回头望了一眼那赫然醒目的“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十个大字。
    鼻翼微动，狠狠踩灭烟屁股，低声骂了句，拍拍屁股走人。
    距离总局不远处，有一家川菜馆，宁昊推门进入。
    陆远在包厢等候多时，刚结束和罗立平的通话，见他一脸颓废，笑着揶揄。
    “怎么回事，明明是你约的我，反倒让我等了这么久。”
    宁昊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稍远的地方，总局头上竖着根像避雷针一样的玩意儿，格外刺眼。
    “呲~”
    他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抄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长叹道：“两年了，你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陆远安静地听他抱怨，同时示意服务员上菜。
    《无人区》杀青以后，宁昊这两年里，时不时来广电总局的门前晃悠，每一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无一例外，都被告知不允许上映，要么说没有弘扬正能量，要么就说片子太血腥。
    他心里万分不服，但也一直按照要求硬着头皮修改，每改一次都痛不欲生。
    最后片子被删减得支离破碎了，还是被告知不符合要求。
    陆远听他好一阵叨叨，却一门心思对付水煮鱼，等他说完，才道：“你今天来，不会是专门找我诉苦的吧。”
    为啥审核不过，原因早就说过多遍，再扯他自己都烦，这人明显是心有不甘，但又不愿放弃。
    宁昊挠了下头皮，从背后掏出一份文件，递过来：“你看看。”
    “什么？”
    “剧本。”
    “新项目？”
    “嗯。”
    陆远瞅了眼，封面上有个油乎乎的大手印，颇为抢眼。
    剧本名为《黄金大劫案》，倒是挺唬人。
    他翻了翻，本以为是宁昊一贯式的黑色幽默风格，但仔细比对，却发现与预期大不相同。
    很商业化的一个故事，放弃了他最擅长的多线叙事手法，应该是转型之作，抗日背景、爱人死去、舍身取义，传统电影模式的标准套路、常规动作。
    看着还带点映射总局，发泄内心愤懑的意思，明显能看出宁昊在创作时的仓促、摇摆与举棋不定。
    这些年陆远的阅片量直线上升，依稀还瞧出点《无耻混蛋》的剧情架构。
    说人话，元素过多，剧本整体质量却一般，甚至有些狗血。
    陆远翻看剧本的时候，宁昊伸筷子对付几口，想着吃饱了待会再去总局门口骂。
    《疯狂的赛车》票房过亿后，他一举成为中国最年轻的亿元俱乐部导演。
    本来想玩点高深的，探讨一些哲学和人性的话题，回归拍摄电影的初衷。
    结果片子被嘎掉了。
    距离《疯狂的赛车》上映，满打满算已经过去两年时间。
    这两年里，他没有一部作品与观众见面。
    市场变幻莫测，他担心再不出作品，观众就会将他遗忘，哭都没地方哭。
    况且他只是个导演，成名后，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无法掌控，背后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他前行，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创作。
    为了利益，不拍也得拍。
    见陆远放下剧本，他直接道：“小东北这个角色，你有没有兴趣？”
    虽说在宁昊的电影里，他自己就是个招牌，并不需要大牌明星来带动票房，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新人。
    但是，《黄金大劫案》是他向商业片进军的首部作品，有陆远加盟自然更为保险。
    《失恋三十三十天》已经证明了这货的票房号召力。
    陆远回忆起剧本里小东北的形象，摇头道：“这个角色似乎不太适合我，最关键的是，我明年档期很紧张，当然，如果只是客串的话，倒是没有问题。”
    宁昊摸了摸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心里嘀咕，客串我干嘛要单独把你约出来，看样子得下一剂猛料。
    “顾茜茜这个角色，让你那小女朋友出演，怎么样？”他抛出诱饵。
    陆远斜了他一眼，大白天玩什么聊斋啊，摆摆手：“算了吧，那丫头懒散惯了，而且她的演技不一定能撑得起这个角色，让她在家里给我生娃得了。”
    实际原因，宁昊丫就不会写女性角色，拍《无人区》时，他亲口承认过，此次转型，万一票房失利，观众往往会将怒火发泄在演员身上，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
    刘姑娘入行摸爬滚打，啊不是，划掉，是瞎混7年，可怜兮兮的，好不容易有了点观众缘，去冒这个险，不值当。
    “生孩子？”宁昊噎住，这个理由无敌了好不好，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见他态度坚决，心中更是郁闷。
    陆远缓缓说道：“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演技绝对过关，形象也挺适合。”
    “谁啊。”
    “郭京飞，之前在《失恋三十三十天》里饰演陆然。”
    宁昊手指敲着桌子，沉思片刻，好奇道：“他和伱什么关系？”
    “他目前签约在我的工作室。”陆远不卖关子，这种事也没必要遮掩。
    郭京飞的演技确实不错，他之所以签下对方，就是看中这点，包括朱一珑亦是如此，当然，后者目前还嫩得很，需要更多打磨。
    “你真是”宁昊嘴角扯了下，相当无奈。
    陆远笑了笑，道：“等你离开小马奔腾，我们再好好合作一番。”
    “离开，这话你是从哪听来的？”宁昊眉头一挑。
    陆远将面前的剧本合上，道：“别告诉我这个剧本，你心甘情愿想拍。”
    拍摄《无人区》的那段时间，他很清楚，对电影，宁昊有一定追求。
    宁昊沉默，《黄金大劫案》确实并非他心中的理想之作，只是为了弥补《无人区》无法上映的遗憾，以及为投资方创造利润而创作的替代品。
    这种被利益裹挟的滋味，渐渐背离了他入行的初衷。
    加之小马奔腾为了上市，计划签署对赌协议，显然易见，之后的掣肘会越来越多，他确实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陆远仅通过一个剧本便看了出来。
    他往椅背上一靠，深深感叹：“怪不得同辈中，你能走得这么快。”
    陆远不置可否，又道：“《超时空》开机的时候，过来挂个监制呗。”
    “行啊。”宁昊爽快答应下来。
    “欸，女一号你有没有推荐的。”
    “可别提女一号了，现在听着就头疼。”
    “咋了。”
    “去年接了一部电视剧，叫《永不磨灭的番号》.”
    同为战争片，《番号》与《雪豹》在人物塑造上，有着显著不同。
    《雪豹》虽在宣传时定位为群像，实则更偏向于周卫国一人的独角戏，其主角光环尤为突出。
    相较之下，《永不磨灭的番号》则呈现出更为丰富的群像色彩。
    李大本事无疑是剧中的核心人物，但陈峰、孙成海等角色，也都有着各自鲜明的性格和丰富的戏份。
    女一号赛貂蝉的戏份相对较少，和《黎明之前》中的顾晔佳相似，想要出彩，难度很大。
    但这不是一个单纯的花瓶角色，而是为了家国情怀，能够义无反顾地站出，选择与敌方马队同归于尽的女中豪杰。
    在如今的影视作品中确实难得一见，她的存在甚至为整个故事增添了更多的悲壮色彩。
    由于戏份少，但人物性格鲜明，对演员的要求自然更高。
    在此之前，陆远心中有两个相对较为合适的人选，分别是宋嘉和秦海露，可档期不合适。
    “嗡嗡嗡。”
    罗立平将电话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看着它震动。
    约莫半分钟左右，震动终于停止，紧接着，徐记周也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同样置于桌上。
    “嗡嗡嗡。”
    坐在对面的陆远，目睹这一切，迅速将自己的手机关机。
    罗立平：“.”
    徐记周：“.”
    陆远其实并不想和俩人碰面，这段时间，但凡有人电话打到他这，他起初还礼貌地解释一番，可随着联系次数增加，他也烦了，干脆选择不接，给彼此一个缓冲的余地。
    他又不是傻子，作为演员，他的职责是老老实实演戏、拿片酬，而不是去处理那些棘手的问题。
    冲到风口浪尖，对他来说，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三人大眼瞪小眼，比着腚力。
    最终，徐记周率先打破沉默，他叹了口气，道：“不能再拖了，没两天就大年三十，这部戏是献礼片，今年就得上，时间紧迫啊，同志们。”
    陆远专心致志地看着菜单，心中想着，油爆河虾女朋友或许喜欢。
    “我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徐记周越说越起劲，继续道。
    “前几天和老罗去了趟山东，临沂马牧池影视基地，为《番号》接下来的拍摄选景做准备，你猜怎么着，晚上喝完酒回去，大概1点左右，在酒店房间的走廊里，遇到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我走过去问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你猜她怎么回答的？”徐记周看向陆远。
    陆远摇摇头，心中却已猜到一二，无非是那些企图通过潜规则，追求一夜成名的戏码。
    “那姑娘倒也直接，将羽绒服一脱，直接说，导演，我的房间好冷啊，想到你房间睡觉。”
    徐记周不知想起什么，愤愤道：“我毫不犹豫拒绝了，让她走人，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说完，他看向罗立平。
    罗立平接过话茬，道：“后来那姑娘摸到了我房间门口，我开门一瞧，有点印象，仔细想了想，好家伙，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我赶紧将她支走，躲回屋给那朋友打了个电话，希望他劝劝自己的女儿，不要乱来。”
    “谁知道那朋友居然在电话里说，你就甭客气了，规矩我们都懂，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
    陆远彻底无语了，这个圈子确实乱，但如果不是从罗立平口中亲耳听到，他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出自一位父亲之口。
    罗立平道：“所以啊，真的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我现在出门都感觉有人盯着，你这段时间窝在家里没怎么露面，算是躲过了一劫。”
    陆远见他两愁眉苦脸，道：“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角色的事，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得罪人，那这件事就交给陈总做决定呗。”
    《永不磨灭的番号》由华录百纳投资，制作成本4000万。
    华录是国营单位，法定代表人叫陈润身，官方背景，这些利益瓜葛的事对他而言，应对起来要轻松许多。
    罗立平摇摇头：“我早就问过，他说这部献礼片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选合适的，对戏好就行，其他的他一概不管，让我们自己看着办。”
    再次陷入沉默。
    陆远提议道：“既然陈总不愿意管，那干脆公开试镜吧，能者上，庸者下，谁的关系都没用。”
    徐记周有些好奇：“公开，怎么个公开法？”
    陆远沉吟数秒，手指敲着桌面，道：“自然不是如张纪忠那般为炒作而试镜，找一家视频网站进行合作，将面试的过程进行全网直播。”
    随着资本的涌入，尤其是今年，小银幕演员的片酬暴涨。
    这也吸引了大量外行人士的目光，他们看到其中的利益，各施手段，将自己的亲朋好友塞入圈。
    演技？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看看那些大火的年轻演员们，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没有多少演技。
    就像《流星雨》所展示的，只要会瞪眼、会念台词，模样还不错，有一个本子，找到对应的收视群体，就能一夜爆红。
    一集片酬十来万，不是梦。
    演艺圈在资本的冲击下，最终会走到哪一步，陆远不清楚。
    提前打个样，告诉后来者，尤其是那些没有真本事，又企图用不正当手段进入演艺圈的人，真正选拔演员的标准是怎样的。
    或许用处不大，但试试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