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逆徒,要是小说写不出什么名堂来,老夫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章太炎一边看,一边还不忘记威胁一番包国维。
而包国维则是喝了一口茶,丝毫不慌乱,对于这一部作品,他有着十足的自信。
“爹,看便是了,莫要多说话。”章念月撇撇嘴,觉得老爹十分啰嗦。
来了许久,刚才的久别重逢之感,已经基本上没有了。
又重新恢复了从前那个娇蛮的样子。
“嘿~”章太炎感觉自己被数落一顿,可抬头看到女儿,对于这个女儿他是一点都说不来重话。
要不然,也不至于将章念月养成这样的一个性子,不过自从认识了包国维之后,不知道他用了手段。
总之,章念月是乖巧了许多。
没有反驳,章太炎接过了曹晏海从旁边递过来的茶水,他一边扫着稿件上面的字迹,一边将茶水放在嘴边。
随后,章太炎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不行!”
现场除了包国维之外,章念月、曹晏海以及高为新,三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章念月已经在心里盘算,私奔要带上什么才稳妥了。
曹晏海想着,若是师祖打了师父,或者跟师父闹翻了,那自己到底要跟着谁?
但好半天,章太炎才笑着吐出一句话。
“茶不行,没我在姑苏喝得香,但这文风我极喜欢,简洁明了富有力量。”
“嘿呀!”章念月气得直跺脚,一个“糟老头”差点骂出口了。
“好好看,莫要说些其他的。”
章太炎这会儿彻底不恼了,甚至还能够开上一两句玩笑话。
实际上,文学这个东西很玄乎,往往通过一两句话,一两个段落,你便可以看出这篇文章的真实水平了。
以章太炎浸淫文字之道这么多年,判断一篇文章也仅仅是几分钟的事情而已。
一打眼看,他便明白,包国维这篇文章不是俗物。
可章太炎不愿意草率,对方是他想要传以衣钵的天才,章太炎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期待。
所以也不愿意看到,他身上有着什么瑕疵。
看到包国维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章太炎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从鼻子出气说道。
“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后面还没有看呢,开篇确实不错,后头出了问题也是白搭,若是再给我整出个什么教父,我也没有什么好评价。”
老头子总是傲娇的,明明是十分喜欢了,可脸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不喜欢的样子。
包国维便也习惯了,他摊了摊手说道:“先生,平日里我是谨慎,可这篇小说,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如今的华夏文坛,乃至于世界文坛,掀起轰动!”
开玩笑,这可是《老人与海》啊!
海明威的成名作!
被称作二十世纪的百部名作之一!
可以说是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自己的确改变了内核,可大调子还是不变的。
就像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所能够达到的成就,也不是一般文章能够比拟的。
“好大的口气!”
章太炎笑了,看向一脸自信的包国维,不卑不亢的样子。
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在隐退宴会上,驳斥众人,意气奋发的少年。
这小子!还没坏!
甚至还更加狂了!不能够说狂,应该说是具有实力,所自然产生的底气和自信。
“那我便看看,你后面的剧情如何!”
努力了收敛一下笑容,不让自己的嘴角笑得咧开,章太炎又投入到了剧情之中。
即便是周围站着几个人,章太炎依旧能够带入到剧情之中。
实际上,这并不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小说。
甚至来说,有那么一些神鬼怪谈的味道。
“这让我想起了《狂人日记》。”
章太炎自言自语地说道。
显然已经陷入到了剧情之中。
章念月越听越好奇,不由得靠近,在章太炎的背后看了起来。
以至于到了后来,除了包国维之外的三个人,全部都在章太炎背后伸长了脑袋,跟着章太炎一起看了起来。
高为新一边看一边琢磨着说道。
“言语很简洁很精炼,看起来很舒服,不过这是一个神话故事么?怎么还有魔头水怪女妖之类的。”
曹晏海则是评价说道。“我觉得中!师父这篇看起来不困难,不像是其他小说都是大段大段的内容,看起来难受,可剧情我有些云里雾里的。”
而章念月似乎是在思索,并没有发出评价。
包国维没有理会几个人的关注,只是百无聊赖的在稿纸上面写写画画。
他没有忐忑,只是静静地等待,这部作品在众人的内心慢慢发酵。
“安静!”
章太炎怒了,他看书看得入神,最讨厌有人在背后打扰了。
就像是在街边下棋,有人指指点点一般令人厌烦。
一时间,几个人都安静了,高为新和曹晏海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一个是徒弟,一个是徒孙,章太炎也不会太过于苛责,骂了一句之后,当即开始解释起来。
“这乃是隐喻,尔等要用心去揣摩,结合实事和历史来看,才能够看得明白。”
“我懂了!”章念月恍然大悟,一拍手掌说道。“就如《西游记》一般,世人都只是当做志怪小说来看,图一个新鲜,可若是有心之人,便可以看出《西游记》里面蕴藏着众多的隐喻!”
“嗯?”章太炎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小女儿,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看起了稿子。
只是发出一声。
“嗯。”
算是默认了章念月的分析。
“原来如此!”曹晏海一拍手掌,决定回头要去重读一遍西游记,到底有什么隐喻?
包国维也有些讶异了,没有想到自己的“笨蛋未婚妻”,还是有下一番功夫的啊?
实际上,这部包国维版本的《老人与海》,不仅仅使用了原著的框架基调,还融合了《百年孤独》的部分风格。
两部著作强强联手,才能够呈现出更加好的效果。
所以,某种意义上,这部《老人与海》也可以被叫做魔幻现实主义版本的《老人与海》。
随着剧情的不断推进,章太炎的心情也随着老渔夫的经历波动起来。
黄炎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渔夫,他的人生经历跌宕起伏,曾经有过辉煌也曾经有过低谷。
曾经他是村子里最为壮实的小伙子,如今随着年岁的衰老,他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
但依旧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
连续八十四天没有捕捉到鱼的黄炎,为少年马诺讲述了一晚上的故事,第二天一早便启航出发了。
一开始,老人简述的部分便已经吸引了章太炎。
通晓华夏历史的章太炎,很快便敏锐的感觉到,这个黄炎实际上,很大程度便是指代华夏民族。
其中经历的困苦与辉煌,更加像是五千年以来历史的一部分缩影。
每一个怪物似乎都有着隐喻,每一个苦难似乎都有着根源。
无心之人,或许会将其看作某种猎奇志怪,有心之人,或许便会联系现实,看出完全不一样的道理。
就像是海明威回答评论家的话。
“没有什么象征意义,大海便是大海,老人便是老人,小孩便是小孩.”
你若是问包国维,这篇老人与海到底象征了什么,表达了什么,包国维肯定也会像是海明威一般回答。
但你若是非要解读些什么,包国维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老人与海。
章太炎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人与大鱼的搏斗,看着老人与海浪的搏斗,脑袋里面也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画面,一张又一张坚毅的脸庞。
最后。
“黄炎不再梦到风暴,不再梦见女子,不再梦见大鱼.如今他只会梦见遥远的地方,一只叫做东方的雄狮,带领着一群小狮子,在黄昏时分于海边,如孩童一般如小猫一般嬉戏,刺眼绚烂的夕阳,预示着明日的晴空万里.”
“他娘的!”
章太炎出人意料的低声骂了一句,这种不雅的腌臜话,几乎从来不在他的口中出现。
但章太炎情不自禁,因为此刻就好像心中的某个东西,被这简单的段落言语,瞬间击中了一般!
“然后,这是向远海进发的第三天,渔线从船边笔直地伸向水下,不见尽头.
他说。‘它咬钩了!它终于咬钩了。’”
“娘的!爽利!”
先抑后扬,包国维甚至用上了一些后世爽文的味道,这一颗希望的迸发,犹如朝阳散发出的第一缕光芒,令人心神荡漾。
篇章已经过半,章太炎却已经不愿意放下,他抬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包国维。
后者趴在桌子上,差点都要睡着了。
唯有章念月发出一声埋怨。
“下一页,快翻开下一页老头子,莫要在发呆了。”
可这会儿,章太炎没有心思再去怪罪章念月了,因为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吐出胸膛中的怨气,随后中气十足的大神说道。
“好!此乃民国以来,旷世雄文也!”
等不及再看完后续的内容,章太炎已经忍不住评价了。
这一声好,着实将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好!”曹晏海也发出一声感慨,他挥舞着拳头,十分激动的样子。
他只觉得好,可到底好在哪里,却摸不着头脑。
但对于一个武夫来说,好就完事了,哪里有为什么?
包国维迷迷糊糊之间,差点被这一声吼给吓一跳,摔倒在地上。
昨夜熬了一晚上,实在还是有些困了。
好在稳住了身形,他脸上露出笑容,波澜不惊的样子,显然并没有很惊讶。
“先生觉得好便是,好证明国维这些日子来,并没有偷懒。”
“嗨呀!你这个包国维!”
高为新不免感慨,甚至于都有些愤恨了。
“伱都写出了这般文章,竟然还要说这个话,可让我这个先入门的,如何自处啊?”
章念月当即不乐意了,她有些愠怒,瞪了一眼包国维,十分不满地说道。
“包国维!你小子是不是藏私了,这般文章手法还有故事手段,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教授过我?”
一看到这个行文,章念月便觉得不对劲了,此刻才反应过来。
先前,包国维这个登徒子,竟然以什么帮助自己辅导“功课”的理由,进入自己的房间,随后便开始动手动脚。
这些章念月也就忍了,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毕竟也确实教授了自己不少的东西。
可这《老人与海》,为何与先前完全不一样呢?
这手法竟然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甚至创作灵感,包国维也没有提过。
章念月觉得自己亏大了!
“这个.念月你听我狡辩.”包国维挠了挠头,就想到了那些个香艳而不得的晚上,这种欲说还休的感觉,某种意义上还是挺让人着迷的。
可老丈人在场,就不由得让人有些尴尬了。
他甚至都不小心说错了话,只能找补说道。
“这不是,之前没有想到么,你知道的,文学一途灵感是最为重要的,好文章妙手偶得之,所以我才会闭关一个月,专门打磨这四万字。”
《老人与海》的篇幅并不长,以包国维如今的手速,不足一个星期,就可以全部写完了。
可包国维并不打算,完完整整的将原著抄下来。
不仅仅翻译腔不适合,连其中的很多剧情,也与他要表达的东西,有些差别。
而想要将《百年孤独》和《老人与海》,再做一个轻微的融合,更需要极大的功力。
若非精雕细琢,抠好每一个细节,写出来的东西,无非是徒增笑柄罢了。
“打磨的好!打磨的好啊!”
章太炎这会儿已经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愉快地过来拍着包国维的肩膀。
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像是自己的亲儿子。
包国维有些无语,上一刻,这老头子还说要打断自己的狗腿。
却见章太炎转头将杯中的所有茶水,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也变成了甘甜。
“好啊!爽利!这杯茶喝得爽利!也令人快意!”
“你小子!没有让为师失望!”
包国维乖巧地拱拱手说道。
“让师父担心了。”
“别恶心为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章太炎还没有老糊涂。
他反倒是朝着包国维拱拱手,深深一礼说道。
“这回,确实是我章炳麟的错,能够写出这一部作品,一切的怀疑都会烟消云散。”
“别!”
包国维差点跪下了,却给章太炎扶起来,还别数落一顿说道。
“让你受着便受着,怎么还想要为师负荆请罪不成?”
包国维有些感动,连忙摇头说道。
“那倒是不敢。”
点了点头,章太炎眼睛里面露出期待地表情。
“你这篇小说一出,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打脸,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哑口无言。
这黄炎的一身勇气和坚持,又不知道会激起多少人的反抗精神。”
他眼睛里面露出精光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出去?现在?还是下午?”
“啊?”包国维有些惊愕。“先生你不是还没有看完么?况且我觉得还需要打磨一下。”
“我很想看,但是来不及了!打磨?你还打磨个屁!再打磨华夏文坛都快要垮了!
要发!现在就发!”
章太炎不容分说,拉着包国维就朝着外面走去。
只留下原地一脸懵逼的众人。
半晌之后,门外传来章太炎的呼喊。
“那个曹晏海,徒孙是吧,跟上来,咱们开车去!”
“啊?”
曹晏海这才反应过来,立即麻溜跑出门。
“师公,我这就去!”
章念月撇撇嘴,追了上去大喊道。
“臭老头子,不准把我也丢下。”
《时报》杂志社。
黄伯惠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看向空荡荡地办公桌,以及一地狼藉的稿子。
喝下最后一口葡萄酒,脸上醉醺醺地说道。
“秉文兄,咱们的出路到底在何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