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四年。
也不过就是四年的光景。
对于徐文璧来说,却仿佛是过了一辈子一样的漫长。
在四年前自己不过是北京城里一个赫赫有名的勋臣子弟,纵马寻欢的纨绔膏粱。
四年后的现在。
自己同样赫赫有名。
但如今的有名可不是过去能比的。
已经闻名内外的戚家军山字营旧卒,威震江南的税兵衙门总督。
江南十数府,数十县,上至知府县令,下至贩夫走卒,听着惊耳,见着振目,号称江南鬼见愁,东南阎王爷,人头筐灭门刀。
现如今徐文璧的赫赫威名,那是他自己一刀一剑用一颗颗抗税的人头生生铸就起来的!
手压腰间悬着的刀。
徐文璧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暴露在视线里的高大城墙,眼眶里闪烁着幽幽的光泽。
在他的身后,是足足五百名着甲佩刀,再以长枪、三眼铳为主战兵器的官兵。
官兵们的腰间悬着一只木牌,正面刻有税兵衙门字样,背面则是刻着逃税死罪抗税灭门八个字。
人人驾马,个个面带杀气。
五百人,此刻停留在此处,却是无一人言语出声。
只有那五百匹马,不时提起马蹄,摇晃着脑袋从鼻子里喷吐出按耐不住的气息。
徐文璧看着眼前的南京城,几个骑着马的人正在赶过来。
税兵衙门驻扎在苏州府,随着发展治下常有近三千官兵,以及上百名精通算术的书吏。
而这一次徐文璧这位税兵总督之所以会亲自带人出现在南京城外,自然是受召而来。
看着从城中出来迎接自己的几人,徐文璧的脸上露出笑容。
朱时泰和朱七两人带着几名护卫,不多时就勒马停在了徐文璧面前。
众人翻身下马,朱七率先侧目看向朱时泰。
朱时泰会意,立马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走向同样动作运过来的徐文璧。
一同经历战场的兄弟两人,终于是阔别许久后再次重逢相见。
朱时泰重重的拍着徐文璧的后背:“好好好,这一次咱们兄弟总算是见着面了,就差老张还待在咱们山字营跟着戚帅打倭寇。”
徐文璧明显更沉稳些,或者说在税兵衙门,带头灭门的人家太多,让他变得如此。
“知道润物南下赴任,我就知道定然是要做大事的,所以也一直在准备着。这一次接到消息就立马点齐了兵马赶过来,有什么事只管说,便是灭门的活计咱们也早就轻车熟路了!”
听到昔日还是一起在北京城里提笼遛鸟、走马观、寻欢作乐的好兄弟,现在一开口就是动辄灭门,饶是朱时泰在戚家军山字营里待了好几年,杀了不少倭寇,也是受不了的。
朱时泰赶忙侧目看向一同跟过来的朱七。
朱七倒是先看了眼由徐文璧带过来的那五百名税兵。
徐文璧自知对方看的是什么,立马开口:“七爷放心,虽然比不了七爷那帮弟兄,但也都是个顶个的好手,苏州离着南京不远,我等前日出发,今日才赶到,还未曾有人困马乏的感觉。”
朱七点了点头,倒是也没有完全尽信,而是继续仔细的观察着。直到他确认,这些税兵个个都精神抖擞,气息浑厚,战马不耐烦的踩踏着地面,这才放下心来。
“徐总督一路辛苦,不过现在还要辛苦总督带着手下兄弟们,将南京城中这几处围起来。”
朱七嘴上说着话,已经是将几张写有地址位置的纸递到了徐文璧手上。
徐文璧低头看过去,都是南京城里的好地段好位置。
他也没有二话,冲着朱七点了点头便招呼了两名麾下税兵把总。
“按照这些纸上的地址位置,带着兄弟们立即入城分兵围困。除了我税兵衙门和严总理的命令,任何人无权干涉阻拦,违者杀无赦!”
两名把总立即躬身领命,随后便回到队伍里安排事宜,分布兵力。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五百名税兵就驱使着那五百匹战马一股脑涌上南京城。
看着这些税兵从眼前冲过的景象,便是朱七也不由感叹起来:“当真是静如林,动如风,一声令下便犹如一头下山虎,威猛无比啊!”
朱时泰则在一旁代为解释道:“我这徐家兄弟当初是亲自跟在戚帅身边,戚家军山字营如何练兵他更是清楚,税兵衙门到现在也有一年多,除了平时外出当差做事,平日定然是勤加操练的。”
朱七立马满脸佩服的哦了一声:“徐总督当真是料兵如神,假以时日,必然不负中山武宁王昔日威名,堪比如今在东南灭倭的戚继光将军啊。”
徐文璧倒是显得更加谦虚。
他连连摇头,摆着手道:“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没有画蛇添足便已经是万幸,如何能与戚帅相比,更遑论先祖威名。”
一番推辞。
徐文璧看向朱七:“如今严总理召我部前来,其意我等知晓,乃是要用税兵衙门名正言顺依法办事,不让外人有所指摘。如今我部已奉命前来,不知我又该亲去今日那几处地址里的哪一处?”
面对徐文璧如此官方的体面询问,朱七神色一愣,侧目看向身边的朱时泰。
朱时泰立马哈哈笑着上前,伸手一把搂住徐文璧的脖子。
“都是好兄弟,虽然知道你们税兵衙门责任重大,京里各方都在盯着,但也不用这么紧张。”
“这一次就让你那帮手底下人先过去,咱们兄弟多年未聚,先去西园吃吃喝喝,填饱了肚子再说。”
说着话,朱时泰就已经将还一头雾水的徐文璧推上马背,随后和朱七一左一右夹着他,领着一众护卫就冲向南京城里。
……
城中。
近日因为各种流言蜚语,南京城的气氛有些古怪。
自从杨宗气走进西园已经过去了好几日,这期间不曾有一人看到杨宗气再从西园里走出来过。
于是那种种传闻就显得越发的真实了起来。
只是各部司衙门却愈发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就在当时定计的大人物们紧张的等待着西园里的严绍庭是否会有什么反击措施时,却发现这几日西园那边竟然什么都没做。
仿佛……
就仿佛是无计可施,只能等着,慢慢的等着,等到外面的流言蜚语自个儿消失,或者被更大更新更有意思的流言蜚语取代。
如果换个人,南京方面的各部司衙门也不会这般紧张。毕竟弹劾杨宗气,暗中暗指严绍庭可能与其人有所勾连的奏章,早就已经发往京师了。
可偏偏这个人是严绍庭啊。
不光只是姓严,还确确实实就是大明首辅严嵩的亲孙子。
这事要是处置不当。
南京这边给人家亲孙子弄废了,天知道已经年过八十不知还能有几日光景的帝国首辅会是何等愤怒,而处于此等愤怒之中的帝国首辅又能够爆发出多么巨大的怒火降下多么严重的惩戒。所以这也是当时就在所有人都声讨杨宗气和严绍庭的时候,王用宝会出面特意提醒,要将严绍庭从这件事里面单独拎出来。主攻杨宗气贪墨不法,辅以表现担忧严绍庭或与其有所勾连,亦或是可能会被杨宗气这等奸佞拖累带坏的顾虑。
如此。
既能体现他们这些人的忠心耿耿,执法严明。又能对首辅人家,表现出他们的恭顺诚意和谨慎。
只是西园一直没有动静,反倒是搅的这些人心中是终日惶惶不安。
就算你严绍庭愤怒不已,哪怕是将城门楼子给炸了,他们也能松口气,也能各自出钱将炸塌了的城门楼子重新修好。可偏偏严绍庭什么都不做,西园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才是最恐怖的。
比半夜出门看见一双绣鞋还恐怖!
然而就在这些人惶惶不安,不知严绍庭会如此报复的时候。
消息忽然就传来了。
“什么?”
“税兵衙门怎么突然就跑到南京来了?”
“谁给他们的胆子为了本官的家宅!”
“他们用的又是何等理由?难道他们税兵衙门知法犯法,是要造反吗?”
当坐在各部司衙门里的列位正印堂官们,还在发愁严绍庭到底什么时候出手还击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各自收到了消息。
原来。
今日徐文璧带人赶来南京城,手上拿到的那些记录有地址位置的纸张,尽都是南京城里各部司衙门的正印堂官家宅所在。
随着位置拿到手,税兵们入城之后便将这些宅院给一一围了。
当然,被围的宅院有些多,五百名税兵入了城也不可能够用。
但有些种种能叫小儿止哭的名号的税兵衙门亲临,倒也没人会傻到私逃。
南京礼部衙门。
礼部尚书尹台在听到消息后便惊愕站起,听着下属禀报,他眉头皱紧:“多少人?谁让他们来的?他们又有何理由围了老夫的家宅?”
“回部堂的话……那些税兵只说是部堂府上犯了事,刚好落在他们税兵衙门职责之内,所以前来问个究竟……”
这一句话基本就将尹台的疑问给解释明白了。
但尹台却无法疑惑:“难道没有严绍庭那厮的指使参与?”
下属立马摇头。
尹台当即神色一松。
可是那禀报的下属却又说道:“属下们不敢乱猜严绍庭有没有指使这事,但剿贼营那边却是在接到税兵衙门的协助行文后,就立马派兵出营,将部堂府上给彻底围了起来……”
尹台按在桌案上的双手不由一软,他瞪大双眼:“你说……你是说忠勇营也动了?”
下属点着头,却没有留意到自己说的剿贼营到了尹部堂嘴里就成了忠勇营。
他忽的拍了拍脑袋,赶忙补充:“回部堂,不光是剿贼营,还有就留守衙门那边也从西城大营派了人出来,不过是去围别处了。”
“西城大营?”
尹台浑身一颤。
他只觉得两腿发软,让他不得不重新坐回椅子上,有些失声道:“西城大营派的人是去别处了?”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想不明白。
这分明是以税兵衙门为主,然后忠勇营和西城大营为辅,将整个南京城里有头有脸人家的宅子都给围了。
这就是严绍庭的还击吗?
尹台心中慌乱不已:“他们都做了什么?可曾伤到我家人?”
问着话,尹台越发不放心,重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似乎是要亲自回家查看情况。
但是下属反应的快,立马回道:“部堂放心,那些人都只是围在府外,也没说要做什么,只是谁也不许出入,违令者斩。”
听到虎狼一样的官兵没有进到家中,尹台终于是送了一口气。
可他却又没有皱紧,面露疑惑:“可他们这么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
“愚钝!”
“还能是为了什么?”
“这是要叫我等去西园向他负荆请罪呢……”
离着礼部衙门不远的户部衙门里,张舜臣同样脸色难看的说着话。
对于今天严绍庭用出这等让他意料不到的法子的事情,张舜臣是真的被吓到了。
一旦严绍庭有个念头不顺,说不得自己家人就得要人头落地。
杀人放火金腰带。
而对于税兵衙门这个成立不过一年多的内部官兵书吏而言。
则是杀人放火升官发财。
只要是被税兵衙门盯上,只要是确实偷税漏税抗税,那就是罪责难逃。税兵衙门的人,自然是立下一桩桩大功,而且还能根据查抄的财货获得一定的回报奖励,最重要的是这份奖励是皇帝允许的!
徐养正浑身冷汗。
因为他家也被围了。
他赶忙开口:“部堂,那难道如今我们就只能去西园负荆请罪了吗?难道我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难道他严绍庭就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动用税兵衙门?”
一连好几个问题。
在徐养正的脸上,写满了不服气这三个字。
张舜臣默默的叹气,张玭转头看了过来。
迎着徐养正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张玭。
这位南京户部左侍郎,轻声开口。
“难道……徐侍郎就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当下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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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