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郑宸几乎咬碎牙根,嘶吼了出来。
一张俊美至极的脸孔骤然扭曲,近乎狰狞。
彭四海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失态,一时竟有些惊惧,又怕声音传出书房外,不得不出声提醒:“小公爷冷静!万一惊动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就不妙了。”
郑宸双目泛红,满腔的愤怒不甘就要倾斜而出。最后一刻,到底理智占了上风,生生忍住了。
他派彭四海一行人去南阳郡,是秘密之举,绝不能让父亲母亲知晓。
他也没法向任何人解释此时的愤怒痛苦。包括眼前的心腹。
郑宸深深呼出一口浊气,转过身背对着彭四海而立:“你先退下,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彭四海应一声是,退下之前,低声说了一句:“刚才小公爷说的话,小的一定守口如瓶。”
郑宸动也没动,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然后门被轻轻关上。
书房里再次恢复沉寂。
他维持这个僵硬的站姿,许久未动。
三更,四更,直至五更的梆子声响起。
在门外守了一夜的彭四海,轻轻扣门,提醒一夜未眠的主子:“小公爷今日可要向宫里告假一日?”
“不用了。”过了片刻,门里响起熟悉的声音,然后,郑宸推门而出。
彭四海迅疾打量主子一眼,暗暗松口气。
一夜过来,郑宸汹涌的愤怒如潮水般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冷静镇定:“令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
一个时辰后。
宫中,上书房。
太子捧着书,胡乱翻几页,了无兴致又放下了,转头一看:“咦?子羡今日怎么还没来?”
姜颐手中抛着玉佩,一上一下解闷,一时顾不得回应。
李博元笑道:“昨日晚上他出宫回府去了。”
几个太子伴读在宫里都有住处,不过,平日里也常出宫回府。尤其是王瑾,隔两三日就要回一趟王府,经常被众人戏谑取笑是天下第一等孝子。
正闲话间,郑宸已经迈步进了上书房。
太子打量一眼,笑着问道:“子羡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眼睛有些红?”
一夜没睡的痕迹,都被热水洗去。唯有一双眼里的血丝,一时半会消退不了。郑宸早想好了托词:“昨晚做了个噩梦,半夜惊醒后,就睡不着了。”
李博元第一个张口嘲笑:“原来文武双全意气风发的郑小公爷,也有害怕的时候。”
半大少年郎们凑在一起,样样都爱争个高下。
论读书,王瑾是当之无愧的第二,接下来就是郑宸。到了练武场里,郑宸更是出尽风头。骑马射箭练拳,李博元样样都不及郑宸,实在可气。
郑宸心情恶劣,根本没兴致和李博元斗口,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倒是王瑾,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噩梦?”
郑宸淡淡道:“忘了。”
王瑾也就不再问了。
啪!
众人一同转头。
原来是姜颐闪了神,没接住玉佩。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就这么摔碎了。姜颐嘻嘻一笑,浑然没当回事:“快来人,将这里收拾干净。”
很快,太傅便来了。
众少年各自坐正,开始了一天的课业学习。
郑宸心情纷乱,根本听不进去,面上露出聆听的模样,实则心绪纷飞。太傅目光如炬,冷不丁地点郑宸回答问题。
上书房里一共有三位太傅,这位黄太傅是翰林学士,学识渊博,就是性情古板了些。
郑宸压根没听,哪里答得上来,只得羞愧认错:“我刚才走神了,谢太傅提点。”
眼前五个少年,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必多言,其余四个,也都是大梁出身最顶尖的少年郎。黄太傅只是古板,又不傻,不至于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数落告诫几句,也就罢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
太子殿下不时魂游天外,李博元睁着大眼其实听不懂几句,姜颐一会儿换个姿势不停往外瞧……天天如此,做太傅的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天天板着脸孔呵斥,或是撂挑子不上课?
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
上午的插曲不算什么。到了下午的骑射课,郑宸接连射偏了三箭,甚至有一箭脱了靶。
这一回,就连教导骑射的禁卫武将也板了脸孔,将郑小公爷训了一顿,罚他多射五十箭。
太子等人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
郑宸深呼吸几口气,调整平复片刻,再次拉弓射箭。勉强恢复平日八成水准。
如此几日,就连郑太后也被惊动了。
“太后娘娘令奴才来传口谕,请小公爷去景阳宫一趟。”近来愈发得宠的赵公公,脸上敷了粉,不知洒了什么露,香气熏人。
郑宸略一点头,随赵公公去了景阳宫。
郑太后招手示意郑宸上前,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哀家听闻你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在上书房里也时常失神。今日一瞧,面色果然有些憔悴。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和哀家说,哀家替你撑腰。”
郑宸看着一脸慈爱的郑太后,脑海中想起的,却是前世他被逼着娶范氏嫡女时的绝望。
素来疼爱他的郑太后,根本不顾他的心意,强自拆散了他和姜韶华。
那一年,刚坐上龙椅没多久的太子意外身故,年仅八岁的二皇子成了新帝。
为了新帝龙椅安稳,郑太后拉拢王丞相,令姜韶华嫁进王家。又赐婚郑家和范家。
“郑家有今日权势富贵,都是因为哀家,只有依附皇权,郑家才是大梁最显赫的后族。”
“皇上年幼,还是个不解事的孩童,朝中众臣如何能心服。这时候,唯有政治联姻,维持朝堂安稳。北方那边一直不太平,如果朝中乱了,到时候内忧外患交困,大梁朝还能维续几年?”
“连韶华都懂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懂?”
郑太后脸孔铁青地怒斥:“韶华姓姜,能为姜氏天下牺牲。你这个郑氏小公爷,就要为郑家日后的安稳和范氏联姻。范氏掌兵权,又是天子的舅家。娶了范家的姑娘,郑家至少能维持两代富贵。”
“这事容不得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