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他的表演，嗯，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艺术指导波莉·普拉特见多识广，她在片场看了哈里森·福特的几条拍摄，在耳边对罗纳德悄悄地说到。
    前天晚上的晚餐很棒，最后大家都被美食征服，不聊拍摄的事情，开始聊起在纽约和洛杉矶有那些地方有美食了。
    唐娜在华尔街工作，经常有机会接触到高水平的餐厅。不过她还不是最懂纽约美食的人，本地土着，选角导演朱莉亚·泰勒，才是纽约美食活地图。在她的讲述中，哈里森·福特和罗纳德都听得很开心，恨不得去把这些好餐馆都吃一遍。
    这也让罗纳德和哈里森·福特两人的关系开始转好，毕竟拍戏是工作，美食是生活，两位的财富和社会地位，都可以毫无压力的尝遍纽约最好的餐厅。
    所以今早的哈里森·福特和梅兰妮·格里菲思两人的床戏拍摄，气氛比昨天晚间的要好得多。
    所谓“床戏”，只是在床上拍摄的一场戏而已。梅兰妮·格里菲思穿着无吊带的内衣，趴在被窝里，后面是哈里森·福特。
    两人背靠背，一边的电视机还在放着新闻节目。被吵醒的梅兰妮把手伸出被子，往身后一摸，一个男人！
    梅兰妮·格里菲思作出懊悔的表情，苔丝并不想这样在和杰克·特雷纳在谈公事之前，就有同床共枕的行为。她捂了一下脸，然后坐起来，偏过头去看了看……
    没错，就是杰克·特雷纳。
    梅兰妮·格里菲思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看，已经七点多了，她蹑手蹑脚的爬下床，拿起价值六千美元的黑色裙子，走进洗手间开始整理自己。
    镜头没有去跟梅兰妮·格里菲思，还是对准床铺。哈里森·福特这里会有一个表演。
    “嗯……”哈里森·福特翻了个身，摸了摸床铺，摸到了一个枕头，他把苔丝枕了一夜的大枕头搂到自己怀里，然后趴着睡了上去。
    动作很不错，被子只遮住了他的下背部，露出来的上背肌肉线条很不错，还有斜对摄影机的侧脸，这正是很多女性观众喜欢看哈里森·福特的原因。
    “cut！”
    罗纳德叫停了拍摄。
    哈里森·福特只顾着表现自己帅气的脸，嗯，还有半个后背。全然没有为这段戏做什么深入的研究。
    剧本里把枕头作为一个重要道具是很有深意的。
    苔丝用了镇静药物，第二天起来以为和杰克春宵一度，她用手摸确定有个男人，然后过去看脸确定是杰克·特雷纳。这是一种递进的心理活动。
    梅兰妮·格里菲思演的就很有层次感。每个动作节奏都在点上，从醒来发现不是在自己家里，到确认一个男人，最后看到了脸是自己要认识的对象，拿起衣服跑，一个个心理活动的转折点，都交代的很清楚。
    这种镜头下的语言，让观众可以毫不费力的想明白女主角苔丝的心态。
    被子，电视机，闹钟，裙子，都是梅兰妮用来表现这种心理活动的抓手。
    而哈里森·福特演的杰克·特雷纳，只是和一位在酒会上认识的美女一起回家，他的表演递进关系没那么复杂。被苔丝弄出的声音吵醒，然后翻身，用手去划拉……
    这个时候，那个枕头就是用来表现心理递进的关键的道具。苔丝枕了一晚上的枕头，沾染了她头发和身上的香味，这时候哈里森·福特只要动作上有一些暗示，观众就能明白他还是记得苔丝昨晚的魅力的。
    但是……
    哈里森·福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翻了过去，然后找准角度，让镜头的黄金焦点，正好处在自己的侧脸上。
    “你最好祈祷，他就像当年的加里·库柏那样……”艺术指导波莉·普拉特在罗纳德耳边撂下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罗纳德很困惑，他看过加里·库柏和格蕾丝·凯莉的名片——“正午”。库柏在里面的表演准确而充满魅力，他的特写出现在银幕上，就像在对观众说些什么，非常有实力的一个演员。
    不过波莉·普拉特说的是什么意思？加里·库柏被哪个年轻导演启发的突然开窍了？
    “我等会告诉你……”波莉·普拉特上前，和哈里森·福特说了两句。这位资历比哈里森·福特还要老的好来坞女将，过去和他聊了起来。
    “我们再来一条吧……”
    和波莉·普拉特聊完以后，哈里森·福特主动提出再拍一条。他好像对自己应该怎样交代角色的行为逻辑，有了新的想法，在床上做起了动作，叠了一下床单，标记了两个地方。
    “你和他说什么了？”罗纳德觉得波莉·普拉特很会和明星沟通，这么说两句，就让哈里森能主动探索更多的表演可能性。
    “我只是提了提和梅丽莎（·马西森）一起在科波拉的西洋镜公司拍“黑神驹”的往事。梅丽莎是这次一力主张他来拍这部上班女郎的背后影响力。”
    “真有你的……这种事情也只有你能搞定。”罗纳德和老练的波莉交换了一下眼神。
    梅丽莎·马西森是几部很卖座的商业电影的编剧，她对挑选剧本的了解，其实要比哈里森·福特高明。
    明星要挑选那些和自己日常形象合拍的角色为好，但是又不能老拍那些完全合拍的角色。
    最好是角色的底层特质和自己类似，然后每次又有一点点小的突破，可以让影评家吹捧自己的演技。
    波莉·普拉特和哈里森的老婆打了电话，两人聊了不少哈里森在剧组的表演，今天她还要过来剧组探班，就是因为这样，哈里森·福特才愿意比平常多走一步，挑战一下自己的演技。
    “a！”新的一条开始拍摄。
    梅兰妮·格里菲思做完了那些动作，拿起裙子跑了。哈里森·福特这次转身的时候，很给面子地皱了一下鼻子，把自己的脸埋在了枕头里，露出一个闻到了熟悉好闻的气味的婴儿那样的笑容。
    “这比上次好一点”，罗纳德心想，对明星不能要求太高。只要观众能跟上剧情，表演不会令观众感觉迷惑，出戏，那就算完成了任务了。
    “滴滴滴……滴滴滴……”按照哈里森·福特的设计，这个时候床头的闹钟响了。
    他很在沉浸在含着苔丝香气的枕头里不愿意离开，伸出手在找寻闹钟。
    “砰……”梅兰妮·格里菲思在摄影机后面，关了一下门，故事情节是她被闹钟声音吓到，快速跑出房间。
    “嗯？”哈里森·福特被这个关门声惊醒，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迷惑的神情。那个香味是昨天自己带回家的美女的吗？
    “cut！”罗纳德还没等哈里森·福特演完，就叫停了。
    “这次又哪里有问题？”哈里森·福特作为明星，已经很给罗纳德面子了。这种简单的镜头，都拍了两次，还是看在答应妻子马西森的缘故上，要配合导演找寻演技的突破。
    “不是你演的问题”，罗纳德马上露出微笑，然后用手横过来在自己胸前从左到右划了一下。
    “哦，shxt！”
    哈里森·福特低头一看，意识到自己的被子掉得过低，露出了胸口。
    在他和剧组签订的协议里，详细规定了床戏的范围。他不能在镜头里漏点。
    并不是说他充满肌肉的胸膛不好看需要替身，也不是因为这个镜头的尺度过大，本来上班女郎就是r级片。男性上半身正面不算什么出格的镜头。
    而是哈里森·福特现在的明星位置，不可能拍这种镜头来取悦观众。什么镜头，能拍到什么位置，这在他经纪人递交的厚厚一垯的合约里，都作出明确规定的。
    “a！”
    再次还原，这次两人的配合没什么大问题，终于拍到了罗纳德想要的画面。
    “今天下午梅丽莎要来探班，我先去休息一会儿。”哈里森·福特对罗纳德说道。
    “哦，是吗？那我们晚上一起去尝尝昨天朱莉亚说的那家希腊餐馆？”
    “为什么不呢？”
    还是用美食来协调自己和大明星的关系，罗纳德让唐娜定好餐馆，自己赶紧拉上波莉·普拉特，两人去了曼哈顿附近的一间小放映厅，开始看昨天拍好的样片。
    “你上午说的，加里·库柏是什么意思？”
    坐下以后，罗纳德想起之前波莉对自己说的话，和旁边的波莉请教了起来。
    “是我听彼得（博格丹诺维奇，波莉的前夫）说的，故老相传，加里·库柏根本不会演戏。奥逊·威尔斯去片场看过库柏的表演，他在现场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不过电影镜头偏爱他，那个木讷，笨拙，台词都说的有问题的加里·库柏，通过电影镜头的微妙变形以后，在银幕上就会变成那个好像看进了所有女观众心里的阿美利加最有魅力的男人。
    他不用演，所有观众，都可以通过他在银幕上的那张特写镜头下的脸，看出任何他们想要看到的微妙表情。”
    “还有这种事情？”，罗纳德惊了，自己以前没见过这种演员，“就好象一张充满了歧义的脸？观众心里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就能自动从银幕上看出来？”
    “嘿，就是那样”，波莉·普拉特对罗纳德的说法很赞同，“我听不少人说过，玛丽莲也是这样，她只要在镜头前，就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生活中虽然也是美女，但是没有这样让所有男人迷恋的魅力。”
    “这真是出鬼了！”
    看到了昨天哈里森·福特拍的哪段戏，果然明星确实有那种波莉所说的，被镜头卷顾的奇特之处。
    可能是五官的某种组合，或者是下巴颧骨的某个线条，总之是很微妙的东西，明星的脸，经过了电影镜头的微微变形，在银幕上变得充满了魅力。
    虽然，哈里森·福特的演技还是很糟糕，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观众从那种强硬，幽默，玩世不恭的脸上，真的能够想像出任何剧情需要的表情。
    “梅丽莎嫁给他不是没有原因的……”波莉·普拉特在那里吐槽。
    “真是上帝卷顾的奇迹。”
    罗纳德也赞赏起来，如果说加里·库柏的银幕魅力是一百分的话，那么哈里森·福特起码也有九十分。
    这也许就是好来坞很多关于明星传说的真相，毕竟是一个镜头下的艺术，很多时候演技不如镜头的卷顾来的重要。
    明星们，可能表演的一点也不真实，但是观众爱的也不是那种性格演员的真实，而是在那些完全不真实的脸庞下，自己相信的那一点真实吧。
    看完了前天拍摄的所有样片，罗纳德心中有数了。对付哈里森·福特这种明星，不用按照对付梅兰妮·格里菲思那样的标准来要求。只要大体上能够符合故事情节，罗纳德把演技的标准降低到了七十分，反正观众自己会过滤掉明星表演中不合理的成分的。
    恢复了作为导演强烈自信的罗纳德，和波莉·普拉特回到了剧组。
    一个高挑美女，头发盘了起来，穿着职业女性的制服短裙，黑色高跟鞋，正在和拍摄地门口来监督的编剧工会的志愿者在纠缠不清。
    “你是编剧工会的会员，我很抱歉，你不能进去。”那个监督志愿者拦着对方，不让她进。
    “看在基督耶稣的份上，我是来探班的，我的丈夫在里面拍戏。”
    “我认识你，我在编剧工会的年会上见过你上去领奖，我想没有一个有追求的编剧，会不认识et的编剧，对吧？梅丽莎·马西森女士。”
    “e on！”罗纳德受不了了，哈里森·福特的老婆被拦在外面，“她不仅是et外星人的编剧，还是汉·索罗的妻子。我们就不能通融一下吗？她现在又不是我们剧组的编剧，这只是妻子来探班丈夫……有点同情心吧……”
    罗纳德赶紧上去，为哈里森老婆马西森辩解。波莉拉着梅丽莎去旁边聊。
    “我……这……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那个志愿者气焰不那么嚣张了。
    “这样吧，你们找个人和她一起进去，也算履行监督义务对不对？”罗纳德眼睛一扫，看到了上次和自己聊过的那个比较温和的编剧。连忙让她过来陪梅丽莎·马西森进去。
    “嗨，梅丽莎……”哈里森·福特看到老婆来了，连忙上去拥抱亲吻，“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想你和孩子。”
    “我和波莉在那边看，你别耽误了罗纳德的拍摄，他是个好的导演，是个很好的人”，梅丽莎·马西森看向罗纳德，显然对他对自己的尊重很满意。
    “等等我，看看我的表演……罗纳德说好了，今天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希腊菜，他可是个美食专家……”
    下午的拍摄，是苔丝逃离了杰克的家里，换好了衣服，去杰克的办公室里，正式推销自己的并购方案给他，争取他加入进来，一起去找特斯克公司推销。
    梅兰妮·格里菲思换了个发型，澹金色的头发不在随意披下来，而是整齐的盘在了头上，用魔术发夹固定，紧紧地贴着头皮，露出白皙美丽的脖子。
    “那个发型很不错，你从哪里找来的，很复古……”站在后面观看拍摄的梅丽莎·马西森，对着朋友波莉·普拉特窃窃私语。
    “那是梅兰妮·格里菲思的母亲，蒂比·赫德伦，在希区柯克的‘群鸟’里的发型，我特地让发型师给她试过，有其母必有其女，很配。”
    “嗯哼……”，梅丽莎·马西森小声清了清嗓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型。也是紧紧的盘发。
    “cut！”
    这场戏是杰克在办公室里和苔丝聊到了那个并购的方案，杰克团队里的成员，认为苔丝的想法虽然异想天开，但是理论上确实很有成功的可能性。
    于是大家都认可了这个方案，杰克·特雷纳也正式确定和苔丝合作。
    昨晚两人睡在一张床上，苔丝早上回家换了衣服，杰克·特雷纳还穿着昨天的衬衫，他就在办公室里换起了衬衫。
    摄影机对着哈里森·福特和他半后的玻璃窗。中景下漏点的问题不严重，而且哈里森用冷水浇在身上，再用旧衬衫擦身，挡住了不少镜头。
    办公室玻璃窗后面，大厅里办公的群演们，都很开心的在看着哈里森·福特脱衣秀。
    好不容易穿上了新衬衫，哈里森福特整了整衣服，外面的群演里有些演秘书的女演员，已经开始鼓掌。
    哈里森·福特还还了个双手张开，行礼的动作。还没扣上扣子的身躯，辐射着当今大银幕上，来自男演员最浓厚的雄性魅力。
    “cut！”
    罗纳德对这一段很满意，反正银幕上女观众肯定也会和现场群演一样尖叫就是了。
    “哈里真是个行走的福利……”波莉·普拉特对朋友梅丽莎·马西森说道，“你真是幸运的女人。”
    “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梅丽莎显然对丈夫现场的表演很满意，晚上那个梳着她母亲一样发型的梅兰妮·格里菲思不去，这让她的嘴角更加上扬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