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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唉!”胡强长叹一口气,“警官,我们干的都是亏心事,这心里天天都有负罪感,每取一个肾我都念叨好几遍,所以记得很清楚。”
    “好,那我问你,你取肾的这些供体当中,有没有干泥瓦工的?”
    胡强想都没想,直接说道:“有!”
    “你没记错?”
    “绝对没有记错,我当时觉得他怪可怜的,就跟他多聊了几句。”
    “在哪个工地,叫什么名字?”
    “南山工地,叫吴建州,45岁。”
    “年龄怎么差这么大?”我心里泛起了疑惑。
    “除了他还有没有别的泥瓦工?”很显然,明哥也产生了疑虑,因为按照鞋印的分析,这个嫌疑人应该只有20多岁。
    “没了,就他一个。”
    “这个吴建州的身体怎么样?”我又慌忙问了一句。
    “很健壮,肾源也很好!”胡强三句不离老本行。
    “那他卖肾的原因是什么?”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是他没有说。”
    “问话就到这里,接下来的审查就交给刑警队去完成,我们去一趟南山工地!”明哥转移了工作重心。
    九
    南山工地在建动漫园是我们云汐市的重点工程,对外宣称是湾南省最大的项目,占地3200多亩,预计工期五年,工地的工人最少有上千号,这个叫吴建州的工人能不能找到,我们心里都打起了鼓。稳妥起见,我们决定还是先找辖区派出所的片警了解情况。
    我们刚到派出所,提前联系好的邵警官就已站在门口热情地打着招呼:“冷主任!”
    “小邵,你好!”明哥几步走到邵警官跟前,与他握了握手。
    “走,进屋说。”邵警官把我们几人引进了办公室。
    “邵哥,这个人你知不知道?据说在南山工地上干泥瓦工。”我把一份户籍信息递了过去。
    邵哥眯起眼睛嘀咕道:“吴建州,吴建州……”忽然,他睁大双眼:“哦……我想起来了,他在四个月之前出了工伤,去世了。”
    “什么?去世了?邵哥你能不能确定?”
    “当然能确定。他从架子上掉下来磕到了后脑,当时他家里人和工地负责人协商赔偿问题,还是我出面调解的,调解的卷宗还在我这儿,我翻翻就知道。”邵哥说着就开始翻箱倒柜。
    我们面面相觑,很快邵哥拿着一本厚厚的治安调解卷宗摆在了我们的面前。
    哗啦啦,卷宗被翻到了调解书那一面。
    “看,身份证号码都能对得上!”邵哥用手指着那一页白纸黑字说道。
    “死了?”我还是不相信我的耳朵。
    “当时工地赔偿他15万,这上面都写着呢,不会错。”邵哥又补充了一句。
    “工地是跟谁签的调解协议?”明哥问道。
    “是跟死者的亲弟弟吴建广签的,他们两个在一个工地干活,都是泥瓦工。”
    “吴建广?有多大?”
    “不大,也就三十多岁。”
    “那他现在在哪里?”
    “好像还在工地干活,我记得上周巡逻还见到他!”
    “能不能带我们去找找他?”
    “咳,冷主任,你这是说的哪门子话,为你们服务,是我的荣幸啊!走!”邵哥也是个急性子,话音还没落,就拿起警帽往头上一戴,快步走出房门。
    就这样,两辆警车一前一后驶出派出所的办公大院。因为南山工地太过庞大,我们兜了好半圈才到地方,而作为片警的邵哥,每天固定要来工地巡视一圈。
    基层的公安机关警力极缺,一个片警管几万人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且对这些人口还要做到心中有数,哪些是外来人口,哪些是老杆子常住人口,必须要做到有一本清账。如果想摸清这些情况,必须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出来、靠自己的嘴巴一句一句问出来。除此之外,他们还有每四天一次的24小时值班,这里的辛苦可想而知,而这只是一个片警最简单的日常之一。
    邵哥轻车熟路,几个大转弯之后,我们的车停在了工地的项目部。
    “小邵,你来啦!”一个头戴安全帽的壮汉冲我们摆着手。
    邵哥关上车门,几步走到男子面前介绍道:“徐经理,这是我们市局刑事技术室的领导。这是工地的负责人,老徐!”
    “幸会,幸会!”徐经理跟我们每一个人热情地握了握手。
    “是这样的,老徐,我们想找一下工地的泥瓦工吴建广,你能不能把他喊到工地保安室,我们想问个情况。”
    “行,没问题,他正好在工地干活呢,我给你喊过来!”徐经理把我们领进保安室,自己蹬着电瓶车一路飞沙走石而去。
    “真看不出,他是工地的负责人啊!真低调!”胖磊吧嗒着嘴。
    “东北人,豪爽!”看来这个人也很对邵哥的脾气。
    当一支烟卷掐灭在烟灰缸内时,徐经理驮着一个皮肤晒成古铜色的男子朝保安室走来。
    “来了,这就是你们要找的吴建广!”徐经理把电瓶车停好,向我们介绍道。
    眼前的吴建广从长相看,绝对是忠厚老实的代表:上身一件廉价的条纹衬衫,下身是一条破旧的蓝色工装裤,脚上的解放鞋已经露出了脚趾。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粉尘状的水泥灰。我怎么也不愿意把他跟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明哥亮出了警官证。
    吴建广有些惊恐地望着我们一群人。
    “你最近一周时间是不是都在工地?”
    “嗯!”
    “有没有离开过?”
    “没……没有!”
    “市局领导,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我们最近工程进度赶得比较紧,白天天气比较热,基本上都是晚上开工,只要开工,我都是陪他们一起,所以我能肯定他这一周都在工地没有离开过,不信你们也可以调工地的监控录像!”虽然这个徐经理打断明哥的问话有些不礼貌,但也是因为这句话,我更加钦佩他的为人,不是每一个工地经理都能像他这样为工人出头的。
    “老徐,咱们就别在这里给领导们添乱了,我们出去转转!”邵哥这时出来打了圆场。
    “欸,好!”徐经理何尝听不出这话里面的弦外之音,转身和邵哥离开了保安室。
    徐经理或许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而邵哥作为片警知道得很清楚。一般我们办理命案的过程中,除了办案单位,所有的笔录、问话全都要对外保密。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为防泄密,对于案情,除必须告知的情况外,就算是同行我们也不会泄露一个字,这也算是公安局内办案部门的潜规则。所以就算我们不说,邵哥也会主动离开我们的谈话范围。
    刚才徐经理短短的一句话,就已经把吴建广的作案嫌疑给彻底地排除了,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想见到的结果。
    十
    “坐吧!”明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亲和了许多。
    “唉!”吴建广使劲搓着那双因长满老茧而皲裂的手,显得十分紧张。
    “你哥吴建州的事你知不知道?”
    “他人已经走了!”吴建广好像很不愿意提起这事。
    “对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有一起案件着急核实,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明哥客气地说道。
    “你们想知道啥?”吴建广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已经被汗水浸湿变形的红梅烟盒。
    “抽这个!”我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金黄山”递了过去。吴建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一根。
    “你哥是不是卖了一个肾?”明哥直截了当地问道。
    吴建广刚要举起打火机点燃烟卷,听明哥这么一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能看见他的眼睛在一点一点地泛红,许久之后,他一把将手中的烟卷捏碎,使劲摔在了地上。
    “难道你不知道这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哥要不是卖了一个肾,能从高架上摔下来?”吴建广伤心欲绝地回了句。
    “根据我们的了解,你们工地的工资还可以,他为什么要卖肾?”
    “还不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侄子!”
    “侄子?”明哥又主动递了一支烟卷过去。
    吴建广抬头看着一脸诚恳的明哥,犹豫了几秒之后,把烟卷接了过去。紧接着,我吧嗒一声按出了火苗。吴建广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烟屁股,把烟嘴靠近了火焰。
    一支烟卷很快燃烧殆尽。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续了一支红梅,我们五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价格低廉的红梅烟比起“金黄山”味道要辛辣许多,这次他抽烟的速度没有刚才那么迅猛。烟卷抽到一半时,他不住地咳嗽起来。当咳嗽声停止时,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颊,打开了话匣子:“我和我哥都是外地人,从小在农村长大,那时候家里吃不上饭,我爹娘生了我们兄弟姊妹五个,有两个没有养活。我们上面有一个姐姐,在姐姐出嫁之后没多久,爹娘就走了,我从小是我哥一手带大的。”
    “在农村,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大姐虽然过得还不错,但是我们两兄弟她是一点顾不上。因为我俩没爹没妈,所以在村子里经常受人欺负。就在我哥16岁那年,他带着五岁的我四处打工挣钱。我们讨过饭,捡过破烂,等我长大一些,这日子才渐渐好转一些。”
    “那年,我哥21岁,他在厂里打工时认识了我嫂子,两人结婚没到一年就生下了我侄子吴明远。就因为我们穷,这孩子一出生,嫂子就跟人跑了。为了把这个孩子养活带大,我哥从那时起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说来我这个侄子从小也很争气,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还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女娃。我本以为大哥就要苦尽甘来了,可没想到,这个畜生硬是把我大哥给活活逼死了!”
    吴建广额头的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也不知道这个吴明远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让自己的亲叔叔如此憎恶。
    “认识这个女娃之前什么都好,可自打认识这个女娃,我那侄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说我大哥脏,没本事,就是一个拎泥兜的,一辈子没有出息,累了一辈子不能给他买房,不能给他买车。”
    “我大哥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干一整天也就挣个两百多块钱,我侄子上大学的学费、平时的吃喝穿戴,全是我哥一块砖一块砖砌出来的。这个畜生哪里知道,我哥天天吃馒头咸菜,连工地上不要钱的肥肉都不敢大口咬。”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吴明远简直畜生不如。”我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我那侄子平时来工地就没别的事,一张嘴就是要钱,给得少就骂。我哥有几次没窝住火跟他吵了几句,他二话没说拿砖头就往我哥头上拍,拍得一头是血。当时要不是我拦着,指定出大事。”
    “这个孽畜!”胖磊已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撸起袖子骂道。
    这句话也引起了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吴建广可能没有想到我们这些穿制服的也是性情中人,瞪着眼睛错愕地打量着我们。
    “来兄弟,抽支好烟消消火!”胖磊话音刚落便甩了一根大中华过去,这烟可是他的“私货”,平时他自己都不舍得抽一根。
    吴建广看胖磊这么对胃口,麻溜地把烟卷对着,吸了两口,心也放宽了很多:
    “这事出了以后,我哥再也不敢大声言语,要多少给多少。就在半年前,明远过来说他要和那女娃结婚,可那女娃的父母让明远在市里买一套房,张口就要十万块钱。我大哥当时就没招了,这些年为了供明远上学,他是一点积蓄没有留下,就算把我的算上,也还差六万块。我哥那几天都快被明远给逼疯了,后来他就跟工地老板请假,说回老家想想办法。我实在想不到他能想到什么办法,起先我还以为他要去找我大姐,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去。等他回到工地时,我发现他的肚子上划了这么长一个口子。”
    吴建广用手比画了一拃长:
    “我逼问了我哥好几天他才告诉我,他在汽车站的木门上看到了卖肾的电话号码,他就跟别人商议好,以五万块的价格把肾给卖了,对方还说他的肾跟什么匹配上了,如果不卖一毛钱不值,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哥一咬牙,就同意了!可肾被拿出来的时候,我哥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到现在一毛钱也没拿到!”吴建广气急之下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这一巴掌包含了太多细品极苦的含义。
    几次叹息之后,他又开了口:“后来我哥在高空砌外墙时,因为身子没有恢复好,一脚踩空从架子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石板上,脑浆都磕了出来。本来按规矩只能赔十万块钱,徐老板感觉心里过意不去,自己多掏了五万,我花了一万块给我哥办了丧事,剩下的十四万全部被明远拿走了。”
    “他拿走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