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凌晨三点把我帖子删了。”
    黄章的家人退出病房关紧门，他躺在病床上不着边际开口，讲述论坛发帖被阿里公关删除始末。
    去年电商大促期间，魅族专门在天猫淘宝发售一批搭载阿里云os的当年新款机型。当时便有用户反馈这批手机操作系统稀烂，他与阿里云高管互发微博指责甩锅。
    谢景行心中了然，年底许家印组局向他示好马老师在场，话赶话提及此事三言两句听起来不甚满意。
    所以黄章深夜公开回应用户质疑点名自家系统研发负责人，要说完全归结于率性习惯使然是扯淡；阿里驻派到魅族的公关负责人反手屏蔽论坛帖子也非坦荡。
    你阴阳怪气我就删你帖子，你敢删我帖子欺人太甚，那我就让你滚蛋——双方积怨已久心知肚明较劲。
    “我同意阿里退股。”谢景行早有定论干脆表态。
    黄章略作沉默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和条件？”
    “事发突然我需要时间考虑，先解决问题为主，我们之间后续再谈。”
    谢景行边说着边伸手抄起床头柜上的果篮掏出个橘子，言行举止显得漫不经心颇为放松。
    黄章一时无言，进展出乎意料异常顺利，预想的激烈博弈撞到了。低头看向裹满纱布的双手，药劲过了火烧火燎的疼，像是有蚂蚁在伤口上爬，令他难以集中精神分析利弊。
    “公司钱不多，如果阿里狮子大开口，我没什么好在意的。”
    黄章目光定定许久，请求道：“到时候你方便接盘吗？”
    “大家有缘共事一场，尽量好聚好散吧。”谢景行嘴里吃着橘子言语含胡。
    魅族主动发起回购涉及业绩对赌条款，阿里以10亿元投资成本持有的5%股份触发‘明股实债’机制，需要偿还10亿本金连带12%的年化利息。
    用公司主体回购之后把这5%股份注销，总股数变少现有股东持股比例自动提升，还可以将股份雪藏，未来或给新股东或转入员工期权池皆可。
    谢景行同意阿里退股，即默认这套回购方案。
    黄章以个人身份对阿里发起回购，68%的持股比例足以自行决断无需任何人插手，但他显然短时间拿不出十几亿现金。
    并且交易大框架是这样，具体操作另有说法。
    太禾、阿里入股之后，魅族先和高通化敌为友摆脱芯片专利案，产品供应链体系进入良性快速上升期。接着子品牌魅蓝在低端市场发展迅猛，主品牌稳住颓势重获业绩增长，个别线上销售渠道偶尔吃顿饺子压一压三星。
    简而言之，公司这两年经营状况整体表现很不错，已经阶段性超期完成业绩对赌——出货量达到小米50%。
    阿里可以选择放弃明股实债支付利息的回购方案，咱们来谈一谈魅族估值如何？
    某神秘资方愿意用400亿估值收购我方持有5%的股份。
    你别管谁这么傻逼，反正你痛快点匹配这份估值，我还能在权限之内给你打个九折。
    魅族拒绝接受报价，那么去年先例在前，阿里把持股打七折便宜卖给小米。明知道卖不成，对内打乱公司经营节奏，对外恶心品牌资本市场估值表现。
    再有相较王兴而言，黄章个人殴打女员工丑闻堪称致命破绽。
    阿里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大肆折腾一番，最起码魅族预定下个月发售的当年新款主力机型肯定遭受重创，毁掉全年发展计划不成问题。
    他所说阿里狮子大开口的空间落到此处。
    因此言外之意便很容易理解了，黄章宁愿蹲局子进而黯然退休离场，让魅族经营发展承受重创风险，不可控也许就此一蹶不振的重创。
    相对应，太禾以公道价格接盘阿里持股，持股比例提升到20%，同时全盘接手魅族管理权。
    “我不是试探你。”
    黄章安静看着谢景行吃完橘子，重新挑起话头继续说道：“我早就想退休了。”
    “我知道。”谢景行又剥开一根香蕉。
    黄章嘴唇蠕动：“你没吃晚饭？”
    “给你剥一根？”
    “……”
    黄章不语只是一脸的麻木，谢景行慢条斯理咀嚼口中香蕉，病房里陷入寂静无声。
    读高中被学校开除随后被父亲赶出家门，深圳码头扛过苦力活儿，新加坡电脑城捡过烟屁股。一路踉踉跄跄撞进消费电子行业给人打工，吃了没文化的亏不懂股权是啥玩意，所以又被老板踹出公司。
    于是自创公司牢牢掌控全部股权，员工暗骂黄世仁、周扒皮地主老财，外界嘲笑裹脚布缠小脑，科技公司冒充大清余孽家天下。
    去他们的妈妈，没经历过身如浮萍四处漂泊的人没资格评价我，谁都不能再让我流浪！
    ——每位创业者都有执念，这一份属于黄章，但格外不合时宜。
    当公司发展面临困境他被高管集体逼宫，妥协引入太禾、阿里战略投资持股。推出子品牌经营低端产品线，合作研发手机系统事不可为、李楠过度倾重广告营销、产品迭代设计理念相左……
    等等诸如此类违背自身意志的事情发生，逐渐让黄章醒悟自己虽然不用流浪，脖子却不知不觉多了条狗链子。不管怎么尝试挣扎反抗，总是回归到直面业绩对赌的现实终点。
    正所谓逃避可耻但有用，既然现状无法改变那退隐江湖好了，反正公司发展回到正轨，按部就班走下去等对赌到期即可。
    黄章抱着摆烂心态，从去年夏天开始几次想要回家做不问世俗的逍遥大股东，被谢景行再三劝说才勉强坚持到现在。
    奈何阿里无动于衷一味地咄咄相逼，但凡放缓节奏都不至于走到今天。
    他自觉是被逼急了的嗜血兔子，而非白永祥等人误以为的：封建皇帝贪恋权势故意搅乱风雨。
    “我得走了，回酒店睡两个小时，天亮去安抚供应商。”谢景行把香蕉皮扔进垃圾桶打破沉默。
    黄章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麻烦你了，辛苦。”
    “我是ceo嘛，你和阿里谈回购方案有需要我配合的直接说。”谢景行笑了笑。
    黄章目送他走到病房门口，忽然再次重复道：“辛苦，公司就交给你了。”
    “好好休息。”谢景行背影停顿留下最后一句话，没有回头径直推门而去，引动阵阵穿堂微风吹过带着淡淡潮湿阴凉，像是长亭古道送别时的萧瑟寂寥。
    黄章心底有了答案。
    …………
    “把这个月行程排出来，我常驻珠海哪儿都不去。”
    谢景行在天光破晓时分走出酒店，没睡觉简单冲个澡换身衣服，精神十足乘车前往政府大楼面见分管经济的领导。
    陈曦跟在旁边忙碌，致电苏禾不必来珠海，另行分别通知乐视总裁梁军、南柯控股宋安梨、西柚文娱投资合伙人苗楠，请谢系泛娱乐领域所有合作方密切关注网络舆论事件。
    上午十点，谢景行离开政府大楼，转向索尼技术团队下榻酒店。
    李楠提前做好铺垫工作，他到场双方诚恳交换态度，针对供应订单量级做出调整。
    “我对新机型非常有信心，会亲自主持下个月新机发布会，届时希望中村君跟我一起出席。”
    “不止你，我想邀请所有供应商派代表跟我一起登台，到时候用大屏幕展示魅族全部供货厂商名单致谢。”
    “我完全不担心信息泄露被友商针对，因为我始终认为供应链成就了人类现代科技的伟大，如何管理供应链值得同行们学习一生。”
    “两年前我加入魅族担任ceo，直接接触的首个业务就是实地走访调研供货厂商，在一家生产电池阻燃剂的小厂家，我看到工人们毫无防护措施暴露在生产污染环境里。”
    “我个人出钱为他们购买防护服，可等我巡回调研收尾再去这家厂商，防护服扔的满地。工人们告诉我老板为了节省电费，拒绝提供工业降温措施，工人们穿防护服会中暑。”
    “现在这家工厂不在魅族供应链序列中了。我的金融投资平台为一家愿意保护工人的小工厂提供风险投资，我的银行为这家工厂提供专项贷款，魅族提供大笔订单。”
    “这家小工厂成长很快，今年拿到当地政府颁发的优秀民营企业认证，他们老板下个月会亲自出席发布会。我打算奖励他更多订单、更低息贷款、更优厚的风投条款。”
    谢景行一通狂吹，起初霓虹鬼子还能接两句话，很快就跟不上趟了。
    年轻女翻译也不讲职业素质了，频频眨着大眼睛看他表演，添油加醋帮忙吹嘘介绍金融帝国少帅·风险投资之王·行业领袖美名扬如此云云。
    中村君听得一愣一愣，感动之余多少沾点害怕，这要是谈不拢把他砌进水泥地基……
    他用日语悄悄问面前这位帝国少帅是否是中国版孙正义，女翻译回答如果谢景行是织田信长，那么孙正义只能做丰臣秀吉。
    李楠有霓虹留学背景，听到他们俩嘀嘀咕咕，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比喻蛮恰当，同为超级富二代年少一战封神，同样有着天下布武的狠辣性格兼具玩心重绯闻不断，但让孙正义当家臣吃剩饭多少沾点离谱。
    李楠转念想想自己低声下气，再听这会儿女翻译鬼扯，莫名感觉不好笑了，只会看脸的女人庸俗而浅薄！
    “不好意思，我去趟厕所。”
    交谈氛围渐入佳境，谢景行笑容满面离席，走到酒店行政酒廊门口。
    “上热搜了。”
    陈曦压低声音简洁汇报，掌心用力攥紧手机，克制只能意会的激动兴奋情绪。
    【黄章互殴】
    【魅族阿里员工打架】
    【魅族会议室打伤人】
    接连三则词条高挂热搜榜，词条内容配图清晰文字详实，会议室满地玻璃碴沾着血渍彰显事件激烈程度。
    上百位员工亲眼目睹全公司同事尽皆知情，所谓封口令和搞定阿里hrbp本人，不过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虚言。不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全网封锁消息，必然会公之于众骂声滔天。
    黄章主动选择绝不妥协至死方休，谢景行给予成全，通过谢系能影响的社交媒体渠道，尽量将关注点集中在事件本身。
    早晨相关微博热搜词条是黄章打女人、魅族男员工群殴阿里女员工，甚至包括索尼逼迫魅族女员工陪酒。
    锁定词条撤热度，人造热搜词条圈定范围喂给公众发泄愤怒，保持静默观望首轮舆论热度发酵视情况回应，公关思路基本基本只能这样装死硬挺。
    “雨什么时候停？”谢景行偏头望向窗外。
    陈曦不自禁垂首低眉：“天气预报显示中午雨停，吴敏之最快应该下午到珠海。”
    “通知白永祥请市里网监单位配合，查清楚外泄消息的员工名录，不论职级一律列入年底业绩考核辞退名单。”
    谢景行平静如常继续说：“没我的许可，公司内部任何人不得越过黄章跟阿里接触，包括白永祥。”
    “从新大饿借调一支品牌公关和hr工作团队立即入驻魅族，你马上拟文件我签字。”他整理衣领返回行政酒廊。
    陈曦犹豫不决为难道：“我们跟珠海当地网监的上级主管单位不熟。”
    “请早上见过的那位领导打招呼，另外我那位大舅哥，给他发件雨衣去公司门口站岗。”
    “呃，这…站到什么时候？”
    “站到他死。”
    去年俞夫人为自家关系极好的堂哥求了1%魅族股份和董事席位，后者全当做头衔装点身份颜面，对魅族管理层紧张现状一无所知。
    雨中站岗哪里会站死人，至多感冒发烧病倒而已。
    “你说我为什么会拥有银行？别在意这点小事，此时此刻我是魅族ceo，接下来我会把魅族放在工作优先级首位，完善供应链体系恰恰是这其中最重要的部分。中村君请你相信，我有能力且有意愿带领魅族成长，我们一道成就伟大事业……”
    陈曦远远望着谢景行笑意温润的侧脸，心中确信他要吃掉魅族了。
    野兽进食时不相信任何人，需要有人守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