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路上会有人祈祷吗?
林格与圣夏莉雅站在广场大街的入口,这个名字来自于公元1596年在此修建的肖尔迪奇广场,詹姆斯·博比奇的“帷幕剧团”曾在此搭建戏台,露天演出,一度成为市民们饭后闲游的热闹场所,被冠以“市井之徒聚集吵闹”的罪名。
这或许说明艺术的早期形式往往与暴力、喧闹、大喊大叫与骚乱脱不开干系,而以上这些要素被这座城市继承的时间也有将近三百年了。林格现在是亲眼目睹它们,而非仅从书本上的只言片语去感受。
往左走三百米可以进入德鲁里巷,白鸟剧院隐藏在两座青铜狮子雕像的后面,17世纪中叶,《彼得格特外传》在此上演时,购票的市民因不满票价临时上涨半便士而推倒了剧院的外墙,如今重修过的气派门廊前立着彩色的绘板,人们经过时可顺便看一眼今晚上演的剧目与票价,或许可认为这般举措是吸取了历史的某种教训。
与马丁街隔着一条街道的是多塞特园剧院,1801年在此发生的“城里人”暴动是距离当今时代最近的一场剧院暴动,《伦威廷人》的剧本台词引发了观众的不满,戏还未过半便响起“满堂抗议声”,伴随着“挥舞的拳头与叫骂”,最后观众拆下座椅和装饰雕像,把剧院砸了个稀巴烂。一位参与此事的市民骄傲地声称:这是为了维护艺术的纯洁与我们这座城市的荣誉。
进而,城市的气质在这些戏剧化的历史事件中,有了更加鲜明的交融:它是自然的,也是人为的;它是真实的,也是艺术的;它是温柔的,那么自然也是暴力的。
所以当你看见喷泉水池旁的诗人边喂鸽子边吟诵自己的诗篇——也有可能是别人的诗篇;或看见给人画肖像的画家随手从旁边的坛里折下一根细枝作为画笔;或看见剧院前的杂耍艺人吹喇叭惊动了树上的松鼠与麻雀时,请不要感到惊讶。
因为这座城市向来如此。
……
“它总是这么热闹。”
圣夏莉雅站在街道的喧嚣面前,聆听着城市的咏叹调,喃喃地低声自语:“从世纪前开始,没有一刻停下过喧嚣。”
林格瞥了美丽的少女一眼,对她语气中透露出来的怀念感有点不置可否的意思:“你很熟悉它的历史么?”
“或许我曾经来过。”圣夏莉雅停顿一下,又道:“我是说,在我沉睡以前。”
因她的话林格才恍惚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其实是女神的子嗣,如果她所言非虚,那么其实早在世界开辟文明诞生的时刻,她就已经开始俯瞰尘世的景象了。她的漫长年岁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是一个夸张到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或许罗斯廷市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年轻的后辈罢了。
遑论这条街道上所有刚刚诞生不久的人类。
他收回视线,说道:“走吧。”
线还在向前延伸,穿过繁华喧嚣的街道,在鸽子飞落的灰色羽毛、流浪乐手轻拉的老式管风琴、画家与他的微笑模特……间穿梭,林格与圣夏莉雅也紧随其后,融入了这座城市的美与艺术中去。幼小的羊羔好奇地抬起头,探望四周的景象,最后看见喷泉水池的中央立着手捧圣壶的天使雕像。
十分钟后,线在某一条偏僻的街巷拐了个弯,远离了主干道的人潮。林格注意到这条街巷空无一人,起先还犹豫了一下,但圣夏莉雅已迈着洁白干净的赤足,从他身边走过,小羊还冲他咩咩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催促。
年轻人无奈跟上。两旁都是旧式的房屋,风格典雅庄重却略显阴沉。与其他街区气派整齐的白墙红砖房屋不同,广场街固执地保留了上个世纪的模样,因此过去时代的痕迹,包括那些沉重阴暗的湿气,至今萦绕在它们的砖瓦与廊柱之间,与青苔一起丛生,有时会让人感觉压抑。
还未走多远,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披着灰袍的人影,他看起来高大健壮,黑色的长发扎成一条条辫子,上面套着铜环之类的装饰,像极了某些高山上的古老民族,古铜色的皮肤也散发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半跪在路中间,对着街道侧面的一栋建筑,闭目沉默,状似祈祷。在他的面前,是一个用砖块和泥土搭建起来的简易神龛。
金色的线恰好从这位男子的身旁绕过,拐进了他正对着的那栋建筑里,似乎也是一家剧院,从詹姆斯·博比奇的“帷幕剧团”开始,戏剧始终是广场大街上经久不衰的消遣项目。
圣夏莉雅正要继续向前走,却被林格伸手拦住了。少女顺从地停下脚步,没有硬闯,只是微微歪了下脑袋,那双金色透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疑惑。
“他在祷告。”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解释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轻易打扰。”
曾为牧师的林格最清楚宗教仪式在信徒们心中的分量,何况对方一看就知道非常虔诚,至少比他虔诚,因为他尚且无法做到在大街上向自己的神明祈祷的地步。
圣夏莉雅轻轻点头,唇齿间吐出清澈的答复:“好。”
两人便停在了原地,安静地等待那位信徒完成他的祷告。而对方依然半跪在那个简陋的神龛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觉察到外人的到来。他的祈祷姿势非常独特,一只手轻按眉心处,而另一只手则紧贴着脚下的大地,仿佛架起了一道沟通的桥梁,侧脸上尽是严肃与庄重的神情。
林格依稀觉得这种祷告姿势有些熟悉,但他对其他的宗教毕竟不够了解,所以只是眼熟而已。何况,有哪一个宗教会对着剧院祈祷么?难道他们信仰的是“戏剧之神”、“艺术之神”或者“灵感之神”?
两人默默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既没有贸然打扰,也没有互相交谈,本就偏僻的街巷顿时变得更加安静,连一声鸟鸣都没有,只有圣夏莉雅牵着的小羊,用蹄子翻动墙角的砖块时会发出窸窣的声响。除此之外,似乎行人也不会经过,遗忘了它的存在。
几分钟后,男子终于结束了祷告,缓缓地将双手从眉心和大地上收回,然后站起身来,转身面朝林格和圣夏莉雅的方向,让两人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他拥有一张风霜打磨过的脸庞,五官都方正挺拔,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深深凹陷的眼窝中,褐色的眼眸仿佛积蓄着无边的沉默与压抑的力量,直视人时,会让对方感到一种发自于心的压迫感。
他的穿着打扮较为粗犷,身上除了那件残破的灰色袍子以外,其他衣物似乎都是由兽皮制成的,脖子上、手腕上还戴着猛兽牙齿的项链与手链,这是高原人的传统,但比起勇猛凶悍的高原人来说,眼前的男子更为沉稳,如一座山岳,厚实地屹立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逾越的感觉。
他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定格在林格的身上,那眼神莫名的有些深邃。
“现在,”旁边的圣夏莉雅轻声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林格还未回答,便听到剧院前的男子开口,自报家门,声音与他的外表一样厚重沉着:“沃土宗,行者,罗谢尔。”
“感谢你们的理解,陌生的朋友。”
给点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