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东郡,白马渡口。
黄河曲里沙为岸,白马津边柳向城。
白马县毗邻黄河,入目所及,水波粼粼,杨柳随风飘荡,而在起伏的浪涛中,一艘平底的货船摇曳晃动,缓缓靠岸。
砰的一声闷响,船身轻口栈桥。
王景踩着踏板下船,而提前收到消息的荀攸和郭嘉,也早早带着人等候在岸边,见到王景之后,当即躬身行礼:“主公。”
“邺城方面可有传来消息?”
王景留下几个人为他牵走绝影马,自己则是坐上了前来迎接他的四轮马车。
在宽敞的车箱里,荀攸拿出一份来自暗卫的密报,呈递到了王景手里,随后向他做着汇报:“就在昨日,袁绍留下两万冀州兵驻守邺城,随后亲率主力逼近磐河,在界桥一带完成集结,摆出决战姿态。”
王景随手翻了翻密报,随口问了一句:“随行之人都有谁?”
“武有麴义、文丑,文有田丰、审配,此四人皆冀州之英杰人物,尤其是大将麴义,其所统率的精锐步卒名‘先登’,人数随手,战力却是极为不俗。除此之外,麹义还为袁本初训练了数千冀州精兵,名‘大戟士’。有此人在,只要能发挥出界桥的地利优势,袁绍此战必胜无疑,公孙瓒注定要饮败于此。”
荀攸通晓兵法,仅仅凭借眼前的情报,就已推演出了战争的结果。
界桥这地形,看似平坦开阔,利于骑兵冲锋。
实际上磐河横亘南北,正好阻断了骑兵的冲锋路线,毕竟白马义从又不会游泳,更不会飞,河流对骑兵而言,便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而受限于这样的地形,公孙瓒麾下的幽州骑兵,根本无法使用迂回包抄的战术,只能选择正面硬冲。
如此一来,袁绍只需派出一小队精兵堵死大桥,便可挫敌锋于正锐,用以逸待劳的方式从而击败公孙瓒看似战力强悍的幽州骑兵。
当然,这个战术的风险本身也很高。
毕竟袁绍麾下的士卒无论是从渤海郡征召的,还是从邺城募集的,大多数都是冀州的郡国兵,想要用这些杂鱼部队硬扛白马义从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袁绍手里有一支实力强悍,斗志旺盛,且对阵骑兵经验丰富的精锐重装步兵。
巧了,因为麹义的加入,袁绍手上还正好就有这么一支熟悉羌人战法,拥有克制骑兵战术的精锐重装步军——麴义的先登营!
越是分析,荀攸就越是摇头叹息:“可惜了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此战过后,也许就要烟消云散了。”
郭嘉也为之感慨:“是啊,就算不被歼灭,遭遇如此惨败,只怕军魂也要为之不存,难有再起之时。”
但一番感慨过后,郭嘉又开始幸灾乐祸起来,用调侃的语气说道:“虽然可惜,但这也恰恰是吾等所乐见之局面。”
荀攸颔首一笑:“然也,北方多平原,土地广袤开阔,利于大军作战,而一支不归于我军掌控的强大骑兵,实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与其让它存在,不如让它消失。”
“但是也不能让它消失得太快,否则袁绍一旦占领整个北方,必然要伺机南下,让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郭嘉目光停留在地图之上,指了指两处用红色圈圈特意标注的区域:“可以遣吕奉先和张翼德自河内、东郡两地出兵,命二人佯装攻打邺城,制造足够压力,以迫使袁绍在取胜之后回守后方大本营,让他无法追击公孙瓒军残部。”
因为曾在洛阳亲眼见过袁绍,因此郭嘉对袁绍的性格也是摸得一清二楚,深知他好谋无断,必然不敢放任吕布和张飞带来的威胁。
只要派兵做出攻打邺城的姿态,袁绍就不得不做出回应,分兵救援,如此一来,自然难以倾尽全力获取更大的战果。
荀攸也觉得这个佯攻的计策不错,便补充说道:“此战当以骑兵为主,正所谓兵贵神速,奉先与翼德只需以迅雷之势扫荡邺城周围的县乡,制造足够的恐慌和混乱,袁本初便不得不考虑冀州世家的舆情。”
冀州世家恐慌之下,袁绍救吧,亏的是里子,不救吧,面子上就过不去,直接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只要吕布和张飞注意避免被敌军的主力部队咬上,数千骑兵就足以让整个冀州人心惶惶了。
当然,万一被颜良成功截杀,到时候佯攻变成强攻,那就不太美妙了。
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荀攸和郭嘉都明白眼下的北军地盘太大,兵力太少,光是防守就已经捉襟见肘,想要继续扩张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强行吞下事后也只能吐出去。
所以趁机占据冀州的郡县,基本不用妄想,顶多就是骚扰一番。
王景听从了郭嘉和荀攸的建议,当即令吕布率军自河内郡出发,途经三川郡,一路北上攻城掠地,拿下修武、朝歌和荡阴等县城,兵锋直逼魏军,威临邺城。
而张飞也率领王景刚为他补齐的三千河东精骑,先北上攻取顿丘和阴安,随即挥军向西,一路连克繁阳、内黄二县,逼近邺城东郊。
二人随后不久便成功会师于城外,开始各自率军不断袭扰周围的县乡。
每至一地,吕布和张飞必定大开府库,将能够带走的财物直接搬空,堪称刮地三尺,至于粮仓中堆积的粮食难以全部运走,二人也是直接慷他人之慨,就地分发给当地的百姓。
如今正好是夏秋之交,农户家中积存的夏粮快要吃完,而偏偏秋粮又还未到收割的时候,此青黄未接之际,吕布和张飞开仓放粮,自然得到了冀州百姓的拥护和支持。
因此北军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王景的名声,也随着吕布和张飞的行动而在整个冀州大地迅速传播开来,影响力不断延伸,已经开始动摇到了袁绍的统治。
得知这一情况的颜良整个人蛋疼无比,要知道这些粮草可都是袁绍军的资产啊,结果一个不留神就被吕布和张飞拿去当红包给发了个干净,是可忍孰不可忍!
“卑鄙,无耻,吕奉先和张翼德这两个狗贼是真该死啊!”
颜良人在邺城坐,锅从天上来,四面八方都是求援的信函,今天是这个县被人抢了,明天又是哪个乡遭人劫了。
敌人仿佛无处不在,遍地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冀州姓王了呢,隔壁老王的王!
烦不胜烦的颜良此刻已经被吕布和张飞的袭扰战术给弄得头昏脑涨了,一时之间根本就弄不清楚到底来了多少敌军,兵力配置又是何种情况,他就跟个睁眼瞎一样,在完全不了解敌人布置的情势下,根本不敢派兵出战,生怕被人调虎离山,以至于邺城有失。
情报上的缺失主要还是因为袁绍初定冀州,根本来不及将自己的控制力延伸各郡各县,这导致了信息传递往往非常滞后。
若是平时,晚点也就晚点,可现在是战争时期!
对手还是全骑兵的配置,你别说晚个三五天了,就算只是晚上三五个时辰,都看不到对手的马屁股。
吕布和张飞的骑兵跑得比兔子还快,随意突击各地,造成的巨大混乱,让颜良完全无所适从。
颜良越是摸不准吕布和张飞的实际兵力,就越是不敢轻易出城追击。
而他越是不敢出城追击,吕布和张飞就越是敢四处袭扰,制造更多的混乱,就这样陷入了恶性循环。
与此同时,冀州景县。
袁绍军步骑三万人,刚刚入城,就收到了来自后方的战报。
“吕布!张飞!”
袁绍看完颜良的书信后顿时怒火攻心,双眼通红,牙齿都快要咬碎了,愤恨地骂道:“连克诸县,开仓放粮?竟嚣张至此,当真欺我冀州无人乎!”
吕布和张飞开仓放粮一时爽,一直放粮一直爽。
可袁绍身为冀州的新主人可就非常难受了,虽说那些粮草以前是属于韩馥的资产,可现在冀州既然被他袁绍给收购了,这些东西自然也应当现在却是属于他这位新晋的冀州牧所有,岂容两个外人随意处置?
颜良无奈,在信中特意询问要不要把发到百姓手里的粮食再收回去,此事关乎袁绍名声,颜良可不敢自作主张。就在袁绍犹豫要不要这么干的时候,田丰又开口了:“主公,粮食既已到了百姓手中,我军若是强行收缴必会引发不满,到时候民心尽失,恐有不测之祸。”
虽说在世家眼里,百姓不过牛马而已,但牛马毕竟也是有脾气的。
更何况凡事就怕对比啊,王景派人过来放粮,你袁绍却派人征粮,这让老百姓怎么想,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到时候人心向背,你还拿什么去君临天下?
“军师可有良策?”
袁绍为此大感头疼,主要是心情太难受了,冀州是天下第一州,邺城存粮足够十年之用,自然是不缺粮草的。
这些许损失对他而言毛毛雨而已,可问题是被人这样打脸他有点绷不住啊啊!
凭什么亏损的明明是自己,好处却都让王景给拿了?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袁绍恨不得现在就回师邺城和王景决一死战,幸好他的手下审配等人都是智谋之士,深知眼下的局面袁绍军若是不能迅速击败公孙瓒军绝对是死路一条。
因此一众谋士纷纷站出来劝谏袁绍:“主公还请以大局为重!”
“是啊,主公切不可受王景小儿挑拨而乱了方寸!”
如今的河北大地,公孙瓒接连攻破青州和徐州黄巾军,兵势日益强盛,凌厉的兵锋,威震整个河北。
就算袁绍已经反客为主,夺韩馥之位,自领冀州牧,坐拥百万人口,有粮草甲兵无数,实力迅速跻身最强诸侯行列。
但随着公孙瓒剑指冀州,境内各郡各县纷纷望风归降,许多豪族暗中出人出力,举族投奔公孙瓒,带路党是越来越多了。
想要扼杀这个势头,唯有取得一场军事上的胜利!
只有挫败了公孙瓒的进攻,袁绍才能真正拿稳冀州这个烫手的山芋,否则他就算守住邺城,最终也只会是众叛亲离,举世皆敌。
“王元旭你欺人太甚!待我击败公孙瓒,必挥师南下,斩你项上人头以雪今日之耻!”
马背上,袁绍握住手中缰绳,目光渐渐凌厉:“继续进兵,明日便与公孙瓒军决一死战,不胜不归!”
“万胜!万胜!”
三万大军,继续保持着严整的队形,朝着东边的方向进发。
公孙瓒得到消息,也亲自率领主力,自渤海城出发。步兵三万,骑军一万,途经东光,然后浩浩荡荡地杀向磐河。
小小的界桥,此刻竟然汇聚起了将近十万大军,一个又一个方阵犹如黑色的浪潮席卷而来,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两军以界桥为中轴,隔河相望,不断集结主力严阵以待,迎风招展的旌旗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人潮,平铺在开阔的大地上,苍苍茫茫一望无际。
袁绍亲自领兵迎战公孙瓒,两军在界桥南二十里处交锋。
此战为堂堂正正之战,双方都想要成为北方霸主,因此不屑于阴谋诡计,而是要堂而皇之的胜利,来为自身正名。
两军阵前,将对将,兵对兵,冲突一触即发。
公孙瓒骑着白马,英姿俊朗,雄心勃发,望向袁绍之时目光充满鄙夷:“袁本初,你居然还敢出现在吾之面前?”
袁绍腰挎名剑泰阿,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只是面容冷峻,眸光阴沉:“公孙伯圭,莫以为我真的怕了你?”
“汝不过徒有虚名之辈,也敢在吾面前放肆?”
公孙瓒嘴角露出狞笑,英俊的帅脸上此刻已是杀机森然,他自恃武勇,并未将袁绍放在眼里。
毕竟袁绍一直以来并无任何拿得出手的战绩,虎牢关外一战,还以十倍之兵被王景正面打爆,让公孙瓒对他更加轻视。
然而面对公孙瓒的轻蔑和鄙夷,袁绍却是面沉似水,不动声色。
此刻的他,并不想多做口舌之争:“多言无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此战既决胜负,亦决生死!”
心中对王景的愤怒,此刻变成了袁绍打败公孙瓒的动力,他要利用对手的轻视和大意,为自己创造出决胜的良机!
阵前互喷了一通垃圾话之后,两人随即各回本阵,点兵开战。
咚咚咚~
战鼓声响彻苍穹,战旗迎风招展。
“前进!”
骑着白马的公孙瓒昂首挥鞭,他亲自指挥三万步兵,排列成方阵,以雄壮的姿态向前挺进。
这些步兵以从幽州招募的老兵为骨干,同时填充了大量青州黄巾降卒,战斗力还是有的,此刻气势汹汹,显然公孙瓒的战前动员做得不错。
而在中军步卒的两翼,则是各配备了五千骑兵,总数一万出头,骑着神骏的战马,身穿皮甲,手持长矛,背后则是悬挂着长弓和箭囊。
这万余骑兵可都是常年与乌桓人作战的边卒,无论是骑术还是战术都是极为精湛的老兵,是公孙瓒军的中流砥柱。
而这万余骑兵之中,实力最强的三千人被称之为白马义从,是公孙瓒的亲兵,他们追随公孙瓒征战北方多年,乃是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
围绕着公孙瓒身边的三千白马义从,早就在经年累月的战斗中磨砺了自身的技艺,同时也拥有强大的自信,看到袁绍军的主力几乎都是步兵,缺乏战马,顿时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态,叫嚣道:“一群泥腿子,也敢在吾等面前舞刀弄剑,真是不知死活!”
几乎是刚开战,公孙瓒就想着要用骑兵将袁绍击溃。
在公孙瓒眼中,袁绍军的士卒都是战力孱弱的郡国兵,一群不堪一击的杂牌部队。
而且在布阵上,袁绍军也前后脱节,步兵主力位于棱河西岸大后方,而只有不到千人的步兵守在界桥东岸。
只要拿下界桥,自己的优势骑兵就可以源源不断地渡过棱河抵达对岸,歼灭袁绍麾的主力步兵军团。
“进攻!”
公孙瓒一声令下,幽州骑兵顿时向敌人发起凶猛的冲击。
而看着来势汹汹的骑兵,袁绍却是一点也不慌张:“连骄兵必败的道理都不懂,公孙伯圭,在我直面王元旭之前,就先拿你来祭旗好了。”
随后袁绍便从容地依照此前与田丰和审配等谋士商议好的战术安排,开始排兵列阵:“众军听我号令!”
在开战之初,袁绍就明白此战想要取胜,必须挫败公孙瓒的骑兵,否则就绝没有胜机可言。
虽说平原地带,地形开阔,利于骑兵冲锋。
而面对公孙瓒的骑兵突阵,袁绍当即下令让麹义率八百精锐为先锋,引敌来攻,坚守阵地。
“先登营,山阵,坚守!”
麴义高举手中铁矛,而他身后,八百先登营死士,以长矛撞击手中盾牌,高声咆哮:“先登!先登!有死无生!”
出身武威姑臧的麴义,是当地有名的将门世家,豪族大姓。
因此常年生活在凉州的麴义精通羌人的战法,为了振兴家族,他训练了一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私兵,自号“先登”,无一不是百战精锐。
虽然先登营不过八百人,在他的率领下却能做到众志成城,坚韧不拔,哪怕面对数千骑兵的冲锋,依旧沉稳自若,不动如山。(本章完)